最终,贺长情在远离人群的垂花门附近,抓到了看戏看得并不专心的祝允:“你跟我来。”
将人带至偏僻的角落,确定四下无人后,贺长情才一步步走到祝允的眼前,把人逼在围墙边上:“是你把沈怜故意放进来的吧。你想做什么?”
“主人你都看出来了啊。”祝允讪讪地低下头,许是做了心虚的事情,让他有些不敢直视,“我就是,我就是想替你出气。”
“出气?”贺长情想过,或许祝允有着很多奇奇怪怪的理由,但就是怎么样都没有想到,这还会和她扯上关系,她一时间只觉得有几分好笑,“我和沈怜可没有什么冤仇,你出哪门子的气?”
“就是之前主人你入宫的时候。”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要是流露半个字出去,都会给主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故而祝允将上半身贴了上去,凑到了贺长情的耳边,一字一顿地道:“他给了您一巴掌,我今日就想着不如把沈怜带进来,让他下不来台,尝尝吞了苍蝇是什么样的滋味。”
祝允的气息热热地喷洒在贺长情的耳边,不知是他的体温太过灼热,还是这胆大包天的言语令她心头一烫,总之贺长情有些不大自在地将人推了开来。
祝允的身后本就是围墙,现下被这么一推,整个后背就都撞在了墙上。可他无暇顾及身上的疼痛,唯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贺长情,心中慌乱无措起来:“主人你生我气了是不是?”
“你,你怎么敢的?如果被宫里的人发现,你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贺长情像是气急,只用一根指头不断地戳着祝允胸前的那块布料。
主人应该是又气又急吧。可即便这样,她都没有责怪自己或许会连累她,连累整个鸣筝阁,而是第一时间只担忧挂心着他的安危。
祝允不禁抬手握住了贺长情的五指,紧紧地将它们包在自己手里,轻轻摩挲着:“主人放心,我只让沈二姑娘回家去的,是她自己心术不正,这才偷偷溜了进来。若是真的圣上要问责,那也全是我自己一个人犯下的错事。就算被处以极刑,也与主人和鸣筝阁绝无干系。”
“我今日,真是开了好大的眼。”贺长情微仰着头,打量起了眼前的少年人来。
是不是,金玉奴的身份束缚了他太多?他是这样一个疯起来不要命的家伙,行事既小心又还算周密妥当,自己以前是怎么只把他当一把不会思考,没有想法的刀的?如今看来,她倒是要重新认识一下祝允了。
贺长情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冷不丁地落在祝允的耳中,立时便被他品咂出了很多别的意味来。他有些心急,只将头颅缓缓低了下去,在她的颈间来回蹭着:“主人我说真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就是让我死……”
微凉的指尖抵在他半开半合的唇上,贺长情用她的手指封住了他没说完的话:“不许你说死。既然你都说了放她回家,那咬死了都是沈怜自己跑进去的,明白吗?”
第106章 斩乱麻
沈怜的这招破釜沉舟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她算出了自己姐姐的心慈手软, 也自认为可以用尽手段拿捏住男人的一颗心。
只是她唯独忘了最重要,也最关键的一环,那就是她要逼迫的对象是当今圣上。
堂堂的九五之尊, 天下共主,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说一千道一万,这些不好的开端通通都拜沈怜所赐。沈慈一推再推的迁就, 还有圣上心如明镜却不肯说破的怨怼, 全都系在沈怜一人之身。
最好的方式, 也就剩下个快刀斩乱麻了。除了沈怜这一害, 还众人清净。
贺长情眼睁睁地看着沈怜被一根半只手臂粗的麻绳给捆绑着带了下去,那不甘的怒吼和叫骂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贺长情随便抓了个小太监一打听, 这才得知圣上要把人压到天牢里, 明日便要开刀问斩。
“这也太快了吧。”贺长情听了不禁喃喃自语起来。便是犯下大罪的朝廷重犯,譬如那姓秦的,都是先收监下去,回头再择日问斩的。
“快什么啊。圣上在得知那沈怜当初救驾也是抢了嘉妃娘娘的功后, 气得不得了,恨不得当场就亲手杀了她。”说到这里, 小太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要不是邓公公劝着, 说是杀这样一个不忠不义的东西会脏了圣上的手, 今日你们鸣筝阁里可就要流血了。沾上那不干净的人, 你们阁里也得晦气好一阵子。”
看来, 或许是圣上想通了什么。便是要成全沈慈的一片爱妹之心, 也犯不着继续被人牵着鼻子走。
“阿允, 他们走了以后, 你去找人把园子各处收拾一下。”虽然这个季节本就是万物凋敝,花园里早就没有什么苍翠绿意了,可是那群宫人们横冲直撞着拦人抓人,毫无爱惜花草之意。只匆匆来这么一趟,就把鸣筝阁的园子给糟蹋得不成样子。
贺长情几乎是眼看着最后一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就立即把整顿收拾园子的差事给分派了下去。
――
沈从白从国公府离开的时候,圣驾还未回宫。
街道两旁聚满了挤挤挨挨的人头,就好像春天时满山满坡上盛放着的各色花朵,开得慢一些的,就完全没有露头的机会。沈从白接连说了好几声借过,又凭着自己练武练出来的一把力气,这才挤到了前排。
只见那长长的仪仗队从街的这头连绵到别的街口,永无止境的样子。
除了被前呼后拥的圣上和嘉妃娘娘气派非凡,还有个被人拖拽着,仿若没了骨头一样的沈二姑娘,由于她的狼狈落魄,以及侍卫时不时的一两声暴喝,她吸引到的目光比起圣上和娘娘二人也只多不少。
这沈二姑娘毕竟也是他们曾经差点葬身火海才救出来的人,沈从白看了心中怪不是滋味的:“这姑娘是怎么了?怎么被绑成了这个样子?”
“你还不知道吧。”沈从白旁边有很热心的老大爷,听了这问题也不避讳,直接就扭转脖子开始给他解释起来,“据说这个女的啊,抢了娘娘救驾的功劳,还一直拿救命恩情威胁圣上,要逼圣上把她纳到后宫里呢。”
“要说咱们这圣上啊,那可真是大好人。我老头子活了六十多年,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皇帝,女人都送上门了还不要。别说是天子,就是一般的显赫门庭,谁家还不是巴不得妻妾成群啊。”
老大爷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远远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沈从白却是略一颔首:“我知道了,多谢。”
原来救人一命,也不一定能让那人逃过一死。正如当日他们救下沈怜的性命,并不是想着要借此抓住谁的错处去扳倒谁。从始至终,无论是主上,还是他们,哪怕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林治岁,当时想的也仅仅是救人而已。
可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沈怜不懂珍惜,最终照样误了自己性命。那便怨不得旁人,亏他之前还在心中为她唏嘘了一阵子,现在想想,实在多余。
“小白?”左清清清扫着由鹅卵石铺就而成的小径,见人一回来,当即像是看到了救星,“你回来得正好,快,搭把手。”
“这园子是怎么了?怎么像是狂风过境一样?”沈从白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便已经从左清清手里接过了大扫帚,替对方细细扫起了那些可以藏污纳垢的角落。
“沈怜,非要跑到咱们阁里面见圣上。结果如意算盘没打成,人反倒被抓了起来。你可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真是有够乱的。”
“清清,让你干个活,话怎么这么多?”贺长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身后,“有关宫里的事情,少在背后议论。”
“主上,属下有事要禀报。”沈从白忽而想起了自己在国公府里的见闻,当即把扫帚往左清清怀里一扔,也不管人有没有接住,便绕过了人径直向贺长情走去。
“跟我来吧。”这园子里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地方,休整一番居然能比那群人刚走的时候还要显得凌乱,“阿允,你留下,帮着清清他们整理一下。”
“是。”祝允还在目送着人,不想下一刻怀里被丢进来一个扫帚,左清清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干巴巴地催促着,“别看了,先干活。”
二人前后走至了一处迂回曲折的回廊之上,贺长情挑了处风景好的地方背对着沈从白站定。
“主上。”沈从白拱了拱手,“其实您没必要支开祝允的,属下要禀报的事情他听得了。”
“谁说我把他支开了?我就是看他做事还算认真,让他一同跟着扫扫。”猛一听沈从白的这话,贺长情紧绷着的脸上却是有了几分笑意,“你们不必太小心翼翼了,往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莫说我和他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就是真的最后走到了一起,你们也不必顾虑那么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贺长情在栏杆上撑了一把,这才调转了身子,看着对面被金光镀上一层的沈从白笑道:“小白,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你和清清吗?”
她这话说的有歧义,自己说完之后才发觉了这里引人误会的地方,于是红着脸摆了几下手:“我的意思是,鸣筝阁里,我最信任也最看重你们两个。”
“主上,您的意思我都懂,您不需要解释那么多的。”主上待他的好,他永远都记得。一个人的真心相待是要用心感受的,不是几句话就可以哄住别人,也不是几句话说得不妥就生了嫌隙。
不过,沈从白还真的是很好奇:“所以,是为什么?”
“因为你们待人,是真心的。简而言之,你们两个从来都不是那种看人下菜碟的人。”祝允的身份很难在北梧获得什么真正的便利,似乎从他离开落星谷的那日起,就注定了会遭受许多白眼。
还记得一开始见到祝允的时候,左清清是说过很多难听的话,可到底那人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并不是什么坏心眼的。
再后来,沈从白和左清清甚至都能放下心中对于金玉奴的不屑高傲,和声和气地与人相处。单凭这一点,贺长情就知道,只有这样的两个人才是她真正值得全心信赖的属下,志同道合的朋友。
“能得主上这样一句话,小白没有白活一世。我带何云琅去见了穆国公,国公爷的精神头看着比之前差了不少,但他或许是感激主上千里迢迢把世子带回去的恩情,还特意将我二人引到了他的书房。”
“可有什么发现?”得亏沈从白心细如发,还惦记着他们之前在相府章远安的房间里看到的剪纸一事。
其实若不是小白说到这里,贺长情怕是直到现在都没能想起这一茬来。近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早就让她分身乏术。
“国公爷的书房有很多被撕得破碎稀烂的剪纸。”沈从白回忆着不久之前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哪怕已经离开了那个压抑的环境,可他心中也是实打实的感到堵塞憋闷,“我在地上还有案上,看到了好多张已经完成的剪纸,虽然它们被撕碎了,但我还是能看出原本的样子。国公爷说,世子不在人世,他也没了活着的意义。留下那些剪纸,只会愈发伤情,难以忘怀那段回不去的美好时光。”
是啊。虽然那些成品不是世俗意义中的上等佳作,可单是从章远安房间中的那一幅剪纸来看,便知道它的创作者应该是一个充满着童真意趣的人。而不是现在这个,送走自己唯一亲生儿子的白发老人。
“那何云琅还有给人看病吗?”
“看了,国公爷还是很感激主上的一片心意的。所以小白擅自做主,主动问及了章远安房中那剪纸的事情,以及国公爷和章相的关系。”
原来小白铺垫许多,都是因为这个。没有人会在万念俱灰的时候还说什么谎话,便是从前有着非同小可的打算,现在唯一的挂念一断,一切也就毫无意义。
虽然贺长情打从心底深处知道,国公爷定不会和章相有任何超乎普通朝臣之间的往来,但她还是克制不住地紧张起来:“国公爷,怎么说的?”
第107章 从龙之功
“章相膝下只有章远安一个儿子, 虽不是亲生,但也视如己出。穆国公同章相在朝为官数十年,章远安也是他看着一点一点长起来的, 那时他年龄尚浅,刚去到相府不久,日日谨小慎微, 说话不敢大声, 走路也含胸驼背。相府的下人见他是个软柿子, 背地里没少苛待他。”
虽不曾亲眼见过那时的场景, 但透过当时国公爷的神情,沈从白也能想到,那该是怎样一段艰难晦涩的日子:“穆国公怜爱, 又有意敲打警醒那些下人, 这才送了那幅剪纸给他,希望借此能安抚一二幼子之心。”
贺长情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会一直挂在他的房中。”不知不觉地,她从前对章远安的那些厌恶似乎变得淡了些许。
纵然那人是个满腹心机的家伙, 可他把穆国公对他的好放在了心头,这些年来一直视若珍宝。如此看来, 章远安又怎么不能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呢?
――
光阴向来走得飞快, 距离回京似乎也没有过了多久, 贺长情却跟在人群里送走了好多她生命中的过客。
比如一月之前的沈怜, 那个到死都在怒斥着天道不公的姑娘。她被斩首的时候, 沈家竟没一个人来送别, 围观的百姓听闻她做的那些事后, 也都纷纷投去鄙夷的目光。
说来也很是凉薄, 毕竟生与死, 是人活一世的头要两件大事。可沈怜在阔别人间的最后一刻,竟也没能看到在场之中,但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一毫的心痛与不舍来。
在铡刀落下的前一刻,沈怜终于收了骂骂咧咧的言语,只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人头应声落地,城楼之上缓缓转过一个背影,最终化作了天与地交界处的一个小黑点,直至再也无处寻觅。
沈怜她不知道,沈慈是来送过她最后一程的。
她这庶女的身份,误了她一生,也让她作茧自缚,甘愿蒙上眼睛捂住耳朵,与外界彻彻底底地剖离。自此亲情的温暖于她是穿肠毒药,只要沾染上一点,她便觉得无限自卑,耻辱与不甘终年伴随着她的呼吸,每时每刻都在淹没吞噬着她。
她明明,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一无所有。
所以说到底啊,也不过是咎由自取,平白留旁观者一声嗟叹罢了。
今日,贺长情带着祝允和一干手下,再次来到了法场之上。
冬日不过刚刚来临,天地之间就被迫裹上了一层肃杀之意。天穹灰蒙蒙的,从今晨开始,就一直洋洋洒洒地飘着细雪。
赵明棠哈出一口热乎气来,又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双手,凑到了贺长情的跟前:“小阁主,秦家倒了,顾世子也……您看,我接下来?”
他知道,这话问得恐怕不合时宜,他也打心眼里敬重那个为了一城百姓甘愿被俘的少年英雄。可他千里迢迢来至京都,现下顾清川一死,国公爷的身子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只丧家之犬。
实在,不得不早做打算啊。
贺长情的面色有点凝重,让人无法辨别出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你放心,我既然把你带到京都,自会给你安排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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