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朝务忙,相爷大约要午膳前才能回府,我已经命人去递消息了,劳烦姑娘您稍等。”
“无碍,我不急。”
阮荣安自是有些急的,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只差这一步,她自然是想快些走完的。但这事是急不出来的。
她徐徐吐了口气,微笑着开始等待。
眼下时间还早,估摸着公冶皓回来还要好一会儿,管家也不敢让她就这么干等着,心里略一琢磨,就笑着说,“也是巧了,院子前两天刚修整完,老仆正要去传信好让您来看看还有哪里不足,您就来了。”
“姑娘可要去看看?”
“行啊。”阮荣安毫不拘谨,一口应下。
她跟着管家一路前行,却见方向不是公冶皓之前居住的院落,而是在另一边,眉梢微动。
虽然有些疑惑,但她也没想着问,左右不过是一个住处。
不过有些事,阮荣安不问,管家却是存了心想说,想借机帮自家家主卖个好。
“原本是定在主院的,只是家主否了,家主的心思深,寻常都是不说的,只是老仆侍候的久了,也猜出了一二。”
“哦?”阮荣安看去,一直散漫的神情添了些认真,笑道,“是什么?”
“老仆想着,家主应当是觉得那院子到处都是药味,怕熏着姑娘。”
阮荣安一怔。
“这,都是小事。”好一会儿,她喃喃。
的确都是小事,她虽然娇气,但却始终没在意过这些事——
这些因为公冶皓的病而生的事,阮荣安只要一想,便不由的心疼他,又哪里会在意嫌弃呢。
“在家主眼里,只要有关姑娘您的,就没有小事。”眼瞧着阮荣安明显是被感动到了,管家笑呵呵的说。
这话说的好听,阮荣安也爱听,面上笑容越发明艳。
“先生总是这么细心体贴。”她笑道。
管家满脸笑意的应和,自家家主的脾性,他心里门清,细心是真的,只是平时都用在算计对付对手上了,体贴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过这些脾性习惯,在面对阮荣安的事情上,都是不存在的。
她是自家家主唯一的特例。
新院子在东边,院子很大,里里外外宽敞又雅致,假山流水,草木扶疏,一样样都是簇新的,显见是用足了心思,让人看了就心里畅快。
阮荣安自然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其实这院子从去年就翻新修整完了,之后只是一点一点完善,还有按照阮荣安的喜好来修改罢了。
时间多着,阮荣安便就里里外外看了个遍,面上笑意不断,虽然没有说话,但身边侍候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很满意。
管家一笑,口中不停,说起了院中的几棵花木。
“这棵石榴树,姑娘瞧着怎么样?”
阮荣安看去,石榴树不开花的时候,瞧着只是寻常,她也没太认出来,不过这种树她还是挺喜欢的,只是听管家的语气,似乎这棵树还有什么来历?
“不错。”
管家立即就说了起来,阮荣安这才恍然,原来这是她去年在客栈时看到的那株树,公冶皓命人给买了回来。
又是一件她都没注意过的小事,她不由的想笑,觉得没必要,可开心却是止不住的。
看完了院子,正往回走,仆役快步过来传信,公冶皓回来了。
阮荣安惊喜抬眼,脚步不觉都快了几分。
正院之中,春风送来桃花香,和着院内的苦涩药味萦绕一起,反倒汇成一种别有韵味的药香。
院外生了几株桃树,枝头桃花初绽,灼灼盛开。
阮荣安一眼就看到站在廊下的公冶皓。
二月底,他依旧穿着厚重的衣裳,披着披风,大抵是最近气候好没有反复,他苍白的脸色似乎也好了些,如冰雕玉琢,消瘦却也俊美,飘飘然似乎随时都会如冰雪般消散。
“先生。”她笑道。
公冶皓唤了声如意,就被她拉着手拽去了室内。
“你们都不要进来。”她吩咐。
高程略有些迟疑,得了公冶皓一个视线,止步站在门外。
算起来,阮荣安也有些时日没有看到公冶皓了,自是高兴的,只是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有意见更要紧的事——
“先生,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她说。
“是什么?”她笑的灿烂,眼中还带着期待,公冶皓不由的也笑开,温声问道。
阮荣安笑而不答,只是拉着公冶皓往软榻去,见此,公冶皓不由的就想起了上次,也是这样,她将他按在榻上然后就…
喉间有些痒,他轻轻咳了一声,正要问,就又被阮荣安给利落的按倒了。
衣襟被扯开,公冶皓睁大眼,急促道,“如意!”
虽然虚弱,但阮荣安的底子在哪儿,一连串的动作既快又准,取下藏在袖中的匕首,在公冶皓心口划下一刀。
“嘶——”公冶皓痛的抽了口气,一双眼死死盯着阮荣安,虽然震惊不解,却没有丝毫怀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忽然就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如意!”他抬手想去握住阮荣安的手。
可公冶皓如何能赶上阮荣安的动作,她划开自己的手腕,将之对准公冶皓心间的伤口。
鲜血滴落,一同落下的,还有一枚虫形的血影。
是蛊。
虽然没见过,但在这一刻,公冶皓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
这就是阮荣安这几个月不停虚弱,伤害己身练就出的蛊虫。
给他了。
下一刻,钻心的痒意从心口的伤处弥漫,流向四肢百骸,仿佛有虫子不停在往骨髓血脉里钻一样。
这种感觉别扭至极,也难受至极。
公冶皓一声闷哼,几乎想要晕过去,但他身体虽弱,神志却是一等一的坚定,若非如此,也撑不了这么多年。
“来人!”他颤着手伸出去,握住阮荣安的手,声音虽轻,但无比平稳的开口。
无人知他心中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竟然是为了他。
为了他。
这一刻公冶皓心中是何滋味,纵使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感动,懊悔,对自身无力的痛恨自责,以及对阮荣安如此做的欢喜,种种情绪复杂交错,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哀还是该喜,最终全数掩饰在平静的表象下。
侍候在外面的人很快进来,瞧见屋内种种都是一惊,唯有一月,看都未看,径直奔向阮荣安,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伤药为她包扎伤口。
“叫大夫。”
相比之下,高程的反应就有些慢了,公冶皓撇去一眼。
高程立即叫人。
只敷上药,阮荣安就制止了一月的动作,让她去看公冶皓,之后二月立即接手。
一月这才分神,只见公冶皓心间一道血红的竖线,皮肉翻开,几缕鲜血流下,却已经渐渐干涸了。
伤口虽在,却无新的血液流出,甚至,那道伤口在微不可查的渐渐愈合。
“天蚕蛊正在与相爷的身体融合,一切都很顺利,无须担心。”
她道。
阮荣安这才松了口气。
“天蚕蛊。”公冶皓平静重复,看向阮荣安。
阮荣安冲他笑着,仿佛没感受到他平静表现下的波涛汹涌一样,或者说,是她故意忽略了。
“是啊,天蚕蛊,南蛮圣蛊,蛊成入体之后,天蚕吐丝,可补先天不足。”她道。
公冶皓的平静到底没能维持住,他闭了闭眼,抽了口气。
欢喜吗,他自然欢喜,一想到他不用早逝,以后呢个长长久久的伴在如意身边,对他而言,再没有比这更让他欢喜的事情。
可他同时也无比的难过和懊悔——
这蛊是阮荣安用自己的康健所换来的。
“胡闹。”心中思绪完全,最终公冶皓也只是满心复杂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阮荣安常常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二字,听得多了,竟也习惯了,甚至还有些恶趣味,格外喜欢他如此说话时面上的无奈和宠溺。
“你的身体如何?”公冶皓紧跟着问。
阮荣安还是那套回答,以后多养养就好了,公冶皓不信,但他也没再追问,而是问起了蛊虫的来历等等,一直等到大夫来了,才让他给阮荣安把脉。
阮荣安不防有这一出,顿时有些迟疑。
公冶皓看着她,也没逼迫,便让大夫下去了。
他盯着阮荣安看,没有开口,屋内一时格外寂静。
“如意,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如何?”
“我说了,没事。”
心上人太聪慧了就是这一点不好,什么都瞒不过对方。
“我不信。”
痒意渐渐变轻,可公冶皓早就没有注意过了,他死死盯着阮荣安,看似依旧从容,但语气的激烈昭示了他的心绪。
“你好凶!”阮荣安才不怕他,气呼呼道。
公冶皓一顿,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道,“抱歉,如意,我——”
见着他将脾气按了下去,阮荣安眼中的笑意变的浓郁,眉梢微扬,也没听他接下来的话,笑着勾住了公冶皓的手,道,“反正咱们一起白头到老是够的。”
公冶皓口中未尽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阮荣安,甚至一时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他注视着阮荣安眼中的笑和狡黠,心中的怒火如冰雪般消融。
沉默下来,公冶皓慢慢的反手握住了阮荣安的手。
“好。”他没再追问了。
阮荣安心下一松。
公冶皓认真起来颇为吓人,她虽然不怕,却有些不能接受对方待她的温和不在。
“不许对我发脾气,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是我不好,再不会了。”
“再相信你一次。”
两人絮絮的说着话,不知不觉,公冶皓心口的那道伤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竖线。
或许,随着时间推移,那道线也会淡下。
“赶快梳洗换身衣裳吧。”
为了观察伤口的情况,他的衣襟一直散着,屋里的地龙虽然还烧着,但这样终究还是有些冷的。
下面的人早就准备了,公冶皓应允之后就忙活起来,阮荣安避到了外间,落座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尘埃落定。
“多谢姑娘。”
这时,忽的一声闷响,高程直接跪在了阮荣安面前。
不只是他,陆崖不知什么时候出来,还有门口的管家护卫仆役等一干人等。
能近身伺候公冶皓的,都是他身边一等一的心腹,刚才屋内的对话并不算隐秘,他们也都听得了一二,震惊之后,就是滔天的狂喜。
他们的性命,前途,皆系于公冶皓一身。
家主有救,对他们而言,没有比公冶皓身体恢复更好的喜事了!
阮荣安眉梢一扬,从容的叫了起。
“先生的身体好转,是喜事,但越是此时此刻,越要加紧防范。今天这个院中发生的事,不能传出去。”她道。
“是!”
抬眼看向外面,春日的天气晴朗,连阳光似乎都格外清澈。
上京城的繁华依旧,丝毫看不出这个王朝已经走到了末路。但阮荣安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其下隐藏着的,是足矣掀翻天地的惊涛骇浪。
从前,这个国家的平静由公冶皓维持,可若是让人知道他的大限不再,一切就都要变了。
皇室可以接受一个注定早逝的丞相,却不能接受一个大权在握,又能长久或者的权相。而那些心有他意的人同样如此,他们之所以一直按捺着不作为,只是在等公冶皓死,可若是他不会死,那他们不会再忍下去的——
赌徒只会选择奋力一搏。
公冶皓梳洗完毕出来,他依旧虚弱,但却在呼吸间感受到了一种轻松——
从未有过的那种,一时间竟让他有些陌生,甚至在怀疑是不是他想多了。
但并不是。
仿佛身上压着的沉重包袱被卸下,他迈步时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公冶皓开心,却又不那么开心,他总惦记着如意。
想着,他脚步一顿,束手站在那里片刻,他缓着呼吸,缓缓如拂尘般将那些愧疚和懊悔尽数拂去,只留下欢喜。
愧疚的多了,人心会变的。
而两个人的感情若想长长久久,更不能夹杂太多的东西。
有些事,记着就好。
公冶皓出去时,便只剩下温和含笑的眸,凝视着阮荣安,仿佛只能看到她一般。
阮荣安便也不由的笑,心里微的一松。
若是公冶皓一心惦记着愧疚要补偿她,她反而要不自在不高兴了。正如她之前对几个丫鬟说的那样,她这样做,是因为她想这样做。若公冶皓为此改变了对她的态度,她难免总惦念着,要怀疑他对她的感情是否纯粹了。
这样的情形只是想想,就让她很不喜欢。
“用过午膳再走吧。”
公冶皓说,走到阮荣安身边,从容自若的坐下。
“嗯,好。”阮荣安笑盈盈,转头看他,发现他好似有些不同了。
唔,似乎放松了许多?
管家高高兴兴的诶了一声,说,“灶上早准备着了,家主和阮姑娘稍待,很快就好。”
决口不提天蚕蛊的事情,公冶皓和阮荣安说起了即将到来的婚礼。
等到用过午膳,他亲自送了阮荣安到马车上,临到分别时,他忽然挽住了阮荣安的手。
“如意,我会找办法的。”
“我们一起白头偕老。”
公冶皓没有惊讶,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她就知道,公冶皓不会真就这么放下不提的。
“好啊。”她答应的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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