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说着说着,沈咏筝又吐了血。
一股股的血水从她的口中喷出,突然又汹涌。
贞元帝的背上一瞬间就全被血水染红。
齐溪梦吓傻掉了,赶紧跑出去找了太医。
贞元帝抬起头,看着沈咏筝的眼神又开始涣散,他有预感,不行了,这次是真不行了。
方才还嫌弃公主掉眼泪的皇帝,一瞬间,泪意汹涌,他拍着沈咏筝的脸颊,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阿筝,不要......不要丢下我啊。”
沈咏筝的眼神清明了一瞬,她浑身都已经没有了力气,她用尽全力看清了眼前的男人,试图抬手去摸他的脸。
帝王抓着皇后的手,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对不起啊......我没用,还是撑不住......”
贞元帝哭得有些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小梦没娘了,往后不管谁当了皇后,你都不可以让她们欺负她,不然我在下面会生气,会着急的。”
“还有扶锦......”
“对不起......”
这一生,都没有对他怎么好过。
其实算起来,真也挺对不起他的。
沈咏筝太累了,从年少的时候,被家族逼迫,到了后来,被礼王侮辱,她的余生都在被那件事情折磨,现如今,到了头。
终于可以歇歇了。
她闭上了眼,倒在了皇帝的怀中,除去了那一身的血,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皇后没了气息的那一瞬,帝王的哀鸣声响彻宫殿,连绵的雨,都挡不住他的悲。
*
齐扶锦骗出了礼王,杀了礼王。
杀他太轻松了,各种层面上的轻松,杀了他会有皇帝给他兜底,杀他的时候又不用废一点力气。
唯一难缠的就是太后。
齐扶锦进了慈宁宫,单独和礼王说了话,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后来,礼王不知为何要行刺太子,然后就是,太子“失手”打死了礼王。
太后的人挡不住齐扶锦。
齐扶锦直接出了慈宁宫,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安然往坤宁宫的方向回。
他走得很快,雨水、泥点飞溅到了他的衣服下摆。
他想快点回去。
可是,在半道上,皇后薨逝的消息,被人奔走相告。
雨越下越大,伞已经遮不住雨了。
齐扶锦的身上还沾着礼王的血,浓厚又恶心,听到皇后薨逝,他的脚步顿在了原地,再也走不动路了。
抓着伞柄的指骨越来越紧,手背上的青筋快要跳出了肌肤。
有期待其实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
齐扶锦期待带着礼王死掉的消息去见她,期待能从她的口中听到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夸奖。他想要从她的口中听到“你很好”三个字,他就想要看她,对他也笑一回。
别恨他了,行吗。
他没错啊。
她就不能别恨他吗。
他从恩文府赶了三天的马,片刻不停地回宫,不敢耽搁时间去杀了那个曾经伤过她的人。
他带着一身的血,去见她。
可是母后,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
到了最后,齐扶锦连伞都拿不住了,他再支撑不住,脊背渐躬,双手撑于膝上,苦苦支撑。
瓢泼大雨不因他是太子而偏爱于他,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背上。
或许是太过疲累,齐扶锦最后没有撑住,晕了过去。
*
近来京城出了三桩大事。
一是消失已久的太子殿下终于有了踪迹,二是消失已久的太子殿下杀了他的礼王叔,三是皇后薨逝。
太子不声不响回宫,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失踪的一年发生了什么,不过,好在太子是平安回来了。只是不知道礼王是发了什么疯,竟想要对太子图谋不轨,不过,好在太子平安躲过。
至于礼王的死,他无所建树,尸位素餐,在属地上,所行恶事数不胜数,除了太后伤心,再无人为他落泪。
礼王死了也不安宁,因其妄图刺杀太子一事,死后就亲王应有的埋葬仪制都不能有。
这三件事情,若有心人将其联系在一起,必能发现不寻常处。
可即便有发现什么不寻常处,却也只敢在私下揣测,没敢抬上明面去说。
今日七月二十,旬休日,蓝遇带着蓝寻白登门李家。
恩文府不在京畿地区,待听闻这个消息时,已经过了约莫十来日。
蓝遇听说了京城发生的事后,马上就想来寻李观说道,谁知道蓝寻白听他要去李家后,死活也要跟上。
蓝遇知他心里头在打什么算盘,知道他是还想来见李挽朝,他答应带他来,不过这回要把他看在眼皮子底下,毕竟温沉不在家。
蓝寻白就算是要和李挽朝说说话,那也要当着他们两个长辈的面去说。
蓝寻白是混账惯了的人,蓝遇骗李观说他现在已经老实了,可是,能老实得了吗?从小到大,没一次真的老实。
断了腿脚都能活蹦乱跳的人,嘴巴死了,心没死。
蓝遇和李观在上面说着最近京城发生的大事,蓝寻白和李言朝坐在下首。
蓝遇道:“李兄,你可听说了,殿下回宫了!”
殿下回宫。
光这四个字听着都让人高兴。
“自是听说了,风声传得可不小啊,现下恐怕南地的人都已经知晓了。”李观又叹了口气,“你说这京城是不是不太平啊,这礼王怎么突然和太子过不去了?他不是一直在太后身边侍疾吗,太子一回宫,他就发了疯,这事实在蹊跷得很啊。”
但凡动些脑子都能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礼王和太子能有什么仇恨?实在是叫人想不明白。
不过,实在想不出礼王对太子动手的动机......除非是礼王得了失心疯。
蓝遇道:“定是礼王在慈宁宫闷久了,发了疯病。”
蓝寻白在下面听到他们的谈话,没忍住插嘴,“爹,您宁愿觉得是礼王得了失心疯,也没想过可能是太子寻礼王的麻烦吗,说什么行刺,不过是想要找个机会除了他呢。”
礼王莫名其妙怎么会得失心疯,可自古以来,史书上面记载着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难道还少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九个字其实是很恐怖的。
不过这个太子太厉害了些,厉害就厉害在,他就算是杀了礼王,世人也只会觉得是礼王的过错,只会觉得太子英明。
果不其然,蓝寻白这话一出,就遭了蓝遇的白眼,“我和你李伯伯说话,小孩子家插什么嘴。”
蓝寻白和他说不到一块去,转头想和李挽朝说话,只是,她心不在焉,心思显然不在这处,也不知道是飘到哪里去了。
李挽朝神思确实已经出走,听到他们又是说太子,又是说礼王,只想着温沉有没有到京城。
按理说,他赶马离开,最慢十天,也能安定下来了。
可是,现下都七月二十了,怎么还一点音信都没有呢。
最近京城又是这等不大太平的局势,她这心里头难免打鼓乱跳。
蓝寻白见她走神,扯了扯她的袖子,“阿姐,你在想些什么呢。”
然而,还不待到李挽朝开口说话,就听到李观忽地咳了起来,他看着蓝寻白的手,蹙眉道:“说话就说话,扯来扯去做些什么。”
蓝寻白挨了说,也没敢再动,悻悻收回了手。
李挽朝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向蓝寻白问道:“小白,你何时入京?再不到一月就是秋闱了,还不动身吗?”
蓝寻白无所谓道:“不想这么早走,在京城也住不惯,没家里舒坦,再过几日,也来得及。”
蓝寻白挺聪明的,平日里头看着也不怎么爱读书,却没想到这回擦着边就过了童试,但他心大得很,三年一次的秋闱叫他撞上了也没觉是天大的好事。
他家里头的哥哥也说了,他这回能过童试,运气占了一大半,秋闱怕是没什么太大的指望。不过考不上也不要紧,他才十七,来日方长。既然这回赶上了三年一回的秋闱,有这个机会,就来试一试,说不准又能叫他踩中狗屎运,中个举人回来。
家里人没给他压力,他自己也不放在心上,就是去京城,也要踩着点走,还想在家里多快活几日。
蓝寻白问她,“阿姐,你问我这做些什么?”
李挽朝看了看李观,见他又和蓝遇说起了话,便凑过到了蓝寻白那边,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阿沉去了京城里头,现下十几日了也没来一封信,我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安顿下来了。”
谁知道蓝寻白听到这话,激动道:“什么?!阿姐,他去了这么多天,竟然一封信都没给你写吗!”
李观看向了他们这边,听到这话蹙起了眉。
李挽朝头有些疼,李观本就不大喜欢温沉,现下恐怕意见更大,她都怀疑蓝寻白是故意的了,气得想要拧他胳膊,硬生生忍住。
“许是还没安定下来,你别这样激动。”李挽朝脸都憋红了,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17章
为什么要骗她
蓝寻白见李挽朝如此护他,心里头还是不大顺意,顶嘴道:“没安定下来难道就不会写信了吗。”
如果是他,碰到个驿站就写一封信,说白了还不是温沉不上心吗。
李挽朝听不得这种话,忍不住瞪他。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
夏日的空气十分沉闷,殿中的冰鉴却冻得人肌骨生寒,皇城之中,皇后的葬礼已经忙完,过了头七后,皇后凤体被送入了皇陵之中,可是丧幔仍旧没有撤下,皇宫中被一层沉重的白色笼罩。
齐扶锦杀了礼王之后,太后死缠不放,甚至还胁迫皇帝处置太子,但皇帝没有心思理她,只是含糊其辞应付她。应付了她后,竟又给礼王定了个刺杀太子的罪,太子杀了礼王这件事情,就被不轻不重地掀了过去。
本还有些和太子不对付的人出来想要说事,但皇帝都给礼王定了罪,那便没什么能再说了,再说的话,那就是质疑帝王。
如此便罢,贞元帝还趁着太后不注意的时候,让道士进宫,给礼王设了个永世不超生的阵法。
齐扶锦在十岁就已经入主东宫,他这次回京,自然搬回了从前的居所。
京城局势瞬息万变,他失踪一年之久,京城近来局势他也不大清楚明了,每日还要在这上面花费不少精力,而尤是因为皇后薨逝,皇帝一蹶不振,政务直接推到了太子身上,齐扶锦要把皇帝的活也一起忙了。
他回京十几日后,没有一日是停歇过的,眼下都挂上一道青黑,在他净白的肌肤上更叫明显。
齐扶锦这次回宫,赶上了京城夏日多雨的一阵,雨水断断续续下了十几日,偶尔才出来放个晴,今日好不容易阴了一会,谁知到了傍晚的时候又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地板返潮,黏黏糊糊,十分难受。
太阳西沉,天色将晚,忠吉进了大殿给齐扶锦点灯。
平日都是喜萍来点灯的。
喜萍年岁小,在东宫里面就跟在齐扶锦身边服侍,忠吉还要忙别的事情。
齐扶锦正低头看着奏折。
那些本该让皇帝处理的东西,现下被堆到了他的面前。
帝后情深,现如今皇后离世,帝王悲痛,大臣们对太子的暂行监国,也没什么能说的。
只有贵妃的父亲,内阁首辅,执反对意见,但皇帝意已决绝,把自己关到了乾清宫里面,谁也不肯见,首辅去见了两回,都碰了壁,第三回 躲不过了,皇帝就躺在床上装病。
最后没办法,首辅不认也要认。
忠吉看着齐扶锦,忍不住开口劝了两句,“殿下,要不还是歇歇吧,这样忙,会累坏的。”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这样,他这些天,睁眼前是公务,闭眼前还是公务。
喜萍劝他,他也不听,看不下去,换了忠吉来劝。
齐扶锦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但仍旧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忠吉见劝不动他,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但点完了灯火可却踟蹰不去,一副欲言又止之势。
齐扶锦道:“有事便说。”
忠吉站在一旁,开口道:“殿下,李小姐那头,该怎么处理呢。”
李小姐。
曾经和齐扶锦同床共枕了几月的女子,可在这里,只能被称做和齐扶锦毫无干系的“李小姐”三字,就像京城之中,其他的“王小姐”“陈小姐”一样。
他回了京城,东宫的人单方面的和她撇清了关系。
听到忠吉的话后,齐扶锦手上的动作终于有所停顿,奏折翻在那一本上,朱笔迟迟未曾落下。
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再心平气和的处理公务,也无法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下去关于李挽朝的问题。
他放了手中的笔。
开始正视起这十几日不愿去面对的问题。
他这些天一直很忙,可是百忙之中,有些回忆总是不可遏制地涌上脑海,睡梦中,总是会不可遏制的想起李挽朝,他想起她,痛苦又绝望地看向他,问他为什么要去骗她。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骗她啊。
他这个人坏又坏得不彻底,唯一仅剩的良知还是当初在文华殿读四书五经时候残存下的一点美德。就因为还剩下那么一点稀薄的良知,所以他太知道他现在做的事情有多糟糕,所以他也挺怕被李挽朝知道真相。
灯火葳蕤摇曳,齐扶锦低垂的眼眸辨认不出情绪。
忠吉知这件事情不大好办,也没有开口催促。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外面的天都黑了透,齐扶锦终于开口了,他道:“随便找个法子让温沉死了,不要露出能被人发现的马脚。”
这是他很早,还在恩文府的时候就已经做出的决定。
如今,也仍旧是这个决定。
忠吉明白了齐扶锦的意思,他这是想“善始善终”,不拆破最后的谎言,给温沉和李挽朝之间留下最后的体面,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是给齐扶锦一个人留下的体面。
忠吉心里面有了数之后,就要告退,可齐扶锦又叫住了他,“往后她的事情不用再和我提了,你全权处理。”
他不应该再去记起在恩文府的事情了。
只要忠吉不再提,只要这件事结束了,他就自然而然会忘记那些事情了。
*
等到了八月,李挽朝终于收到了京城的书信。
是温沉寄来的。
上面的内容大致是说,他现在已经在京城之中安定了下来,待到中秋过后就是秋闱,他让她不要担心他。
李挽朝收到了温沉寄来的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相信温沉的为人,也不觉得他会拿了钱就消失得杳无音讯,她是害怕上京途中多灾多难,他出了什么意外,不过好在最后是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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