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脱不掉,就留在了杨家。
杨期明过完这个年,到了来年二月就要参加春闱,借太傅在家的这段时间,还问了他许多不懂的地方。
太傅是杨家的老熟人了,从前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在一起吃过饭,现在一家人倒也熟络,他看到李挽朝,还问了几嘴伤养得如何了,两人这也算是打过招呼认识了。
等到晚膳用至一半,杨兆文就和江太傅小酌了几杯,两人都一大把年纪了,身体不好,但难得有这样的时候,趁着临近过年的喜气,也贪杯喝了些酒。
浊酒下肚,他们嘴巴也开始不把门,说着说着就论起了京城中最近发生的那件事。
皇帝被人逼着立继后。
太傅想起那些事,就直摇头,他道:“皇上也不好做,老天爷和人不对付,这也得怪他头上。皇后才去没几个月呢,三皇子一党就已经憋不住使坏,钦天监的人带着头去上奏章,观腊月不落雪,是因皇帝无德,这东西,还被人流说去了民间,现在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准已经传到了南地去了。”
自从李挽朝救了太子一事后,杨家自然而然就和太子绑到了一起。
听到江太傅这话,也知现下情形不大美妙,杨兆文叹道:“皇上仁慈啊。”
太傅苦笑了一声,摇头道:“不仁慈也没办法,杀不尽悠悠众口。”
杀一个是杀,杀十个是杀,一百个,一千个呢?
他往后在史书上,岂不是要留下个暴君之名吗。
李挽朝这些天也听说了这件事情,街上人来人往的,这些话她听得不少,左右就是编排帝王的不是。
她大概猜出这是他们的帝王之争。
被逼迫的是皇帝,可底下关乎的是太子和三皇子。
如果林贵妃继位了,那三皇子往后也是可以名正言顺成为太子的。
太子之争,素来如此残酷。
就是一件微小的事情,都能变成导火索,将这本就焦灼的气氛迅速点燃升温。
李挽朝握着筷子,心不在焉的吃饭。
关于对齐扶锦这人的了解,她其实也根本不担心现下的情形,他看着好像挺不喜欢林家人的,所以,他会让林贵妃那么顺利的继位吗?
可在这件事情上面她还是希望,最后赢的人是齐扶锦。
他的手段真的是高明,李挽朝一边恨生恨死,一边又真怕他要出了什么事连累了她一起遭殃。
空气实在是冷得厉害,不下雨的时候倒也还好,一下起雨,就像掉进了冰窖,屋子里头燃着炭,时不时会发出炭火“噼啪”声,和外头的水滴声相互映衬。
就在这时,外面跑来了一个小厮,急匆匆地道:“老爷!大人!午门出事了!”
李挽朝握筷著的手紧了紧,侧耳去听。
那个小厮喘着粗气,道:“陛下让东厂的人抓了钦天监的监正,本想审他,审是谁教唆他挑起民怨,结果那东厂的提督,二十板子下去,给人不小心打死了!”
这天气打人二十板子,能不死吗?
岂能不死。
太傅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贞元帝的用意,他的手好像有些抖,他说,“是陛下在示威啊。”
刚他们还在说陛下仁善呢,这脸马上就给打肿了。
出了这事后,气氛就有些不大好了,太傅酒也喝不下,饭也吃不下了,后来匆匆告别,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他离开了之后,杨家的饭桌一时间也陷入了安静。
最后众人也没再说什么,江太傅离开之后,方濯就顶上去陪着杨老爷子喝酒了,李挽朝匆匆用了几口饭,也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了。
*
午门这事一出,朝野上下噤若寒蝉,终于没人再去敢不知死活的提起腊月不下雪一事。
贞元帝终于发动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去查当初那钦天监的监正许闻背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谁,究竟是谁撺掇他写那封奏章,攻讦皇帝。
一时之间,皇城上下,人人自危。
用暴力和血腥当然可以暂时地捂住嘴巴,捂住声音,可是,一但被反扑,后果也相当严重。
贞元帝是极有可能要被钉上一个“暴君”的名号,史书上,会永远记下他这一笔,他这辈子都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一个“明君”的称号。
不仅如此,皇帝还给天下和群臣写了一封罪己状,他认腊月不下雪,是因他这个皇帝做的不称职,可是,他不认是因为后位空悬的缘故。
前段时日下的雨终于停下了,快到除夕了,可这雪仍旧是没有落下,不过,京城中关于立后的风声已经渐渐小下去了,对皇帝的讨伐也被都许闻的血迹暂时压了干净。
许闻死后的第七天,京城中也给他吊唁的人都没有,只怕和他扯上了同党的关系,到时候惹了帝王,怕也要落得和他一样在雨中被杖毙的下场。
他的同僚,他的下属,那个曾经指示他讨伐帝王的人,没有一个人为他吊唁。
这一天,天气晴朗,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太傅去往了东宫。
他和齐扶锦,说起了七天之前,午门的那桩事。
两人面对面而坐,太傅开门见山,问齐扶锦,“陛下杖毙许闻一事,殿下可曾知道?”
齐扶锦没有隐瞒,他点了点头,道:“这事闹得不小,我自然是清楚的。”
他悲悯地叹了口气,道:“许闻命不好啊,二十板子就被打死了。他这么薄的命,就不该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太傅来之前,其实也没觉得这事会和太子有关系,可是,现在看到太子这个神情,他下意识起了别的想法。
太子怎么会露出这样悲天悯人的表情呢?
仇者快亲者痛,许闻是政敌,他竟怜悯他?
太傅是不信的。
他若是面无表情地去说起这件事也还好,可他非要怜悯。
这让他觉得,齐扶锦在嘲笑许闻的不自量力。
悲悯的嘲笑,多可怕啊。
太傅看着齐扶锦,久久不言。
还是齐扶锦先开的口,他抬眸看向太傅,“我没说错,他是不该做这些的。他被人当了出头鸟,死也不供出他背后的人,他既要保他们,那现在这样,不也是应得的吗?”
本来若是许闻供出了林党,他也能捡一条命走的。
可他嘴巴硬,命又薄。
那没办法了。
就只能用他的死,去堵林党的嘴。
太傅看着齐扶锦,头都疼得厉害,“这样能对吗?许闻他也是无辜的,况说,他不是没有同僚,不是没有党羽,等到这件事情压不住了,往后又该怎么办?难不成要去杀尽天下人?”
他有些无法理解,“殿下难道就不能仁慈一些吗?”
太傅开始回忆起从前在文华殿的教学,他难道没有教导他“仁善”二字吗?
又还是说,他偷懒了,落了这最重要的两个字?
可齐扶锦听到这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面上的表情淡了下去,近乎冷笑,他道:“还不仁慈吗?太傅,若是不仁慈,还能只死一个许闻吗?午门现在都已经在排着队砍头了。”
他从前难道还不够仁慈吗?
可仁慈是利刃,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太傅被他这样刺骨的话说愣住了,他憋了许久,眼睛瞪圆了好半晌,才终于吐出了话,“你......你知不知道,如果天一直不下雪的话,会怎么样?你想过这个后果吗?”
齐扶锦摇头,叹了口气,“太傅说我不够善良,看来你还是把我想得太善良了。如果天一直不下雪,那就多死几个人好了。”
不下雪?那就用血肉去换来一场瓢泼大雪吧。
太傅彻底给他这话说得开不了口了,他最后只道:“那殿下,就保佑老天爷站在您这一边吧,切莫覆水难收。”
太傅已经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去告老还乡了。
他怕自己,到时候自己也得像许闻一样,死在这场皇位之争中。
那太不划算了。
太傅留下了这句话后,就离开了东宫。
齐扶锦视线淡淡落在江太傅的茶盏上,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过喝过一口。
他拿起了对面的那杯茶,什么也没说,倒了干净。
没过多久,喜萍从外面进来了,还领着沈绥华,沈绥华面上泛苦,看样子也不是想自己来的。
上次的事过后,两人约定好演戏,一起诓骗国公爷。
既说好了,戏也总得做下去,他疑心本就重,演不好,容易露馅。
这不过两天就是除夕夜了吗,街上热闹,国公爷就让太子和她去街上逛逛。
沈绥华见了礼,而后就对齐扶锦道:“祖父说就快除夕了,街上热闹得很......虽然也没明说吧,但意思也就是让你我去逛逛街,增进增进感情。”
等到了除夕夜,宫里面还要忙,齐扶锦怕是更没时间,肃国公这才催着沈绥华提前两天出门。
齐扶锦明白沈绥华的意思,这些戏,该做的还是要做。
也总比真的去娶太子妃好。
他也没说什么,应得爽快,“嗯,那晚上出去吧。”
两人没话好说,沈绥华犹疑了片刻后,还是扭扭捏捏开了口,“要不让表妹也一起吧......”
光他们两个人逛街,那得多没意思,多干巴啊。
沈绥华光是想想都觉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还是叫上个人一起比较好吧。
齐扶锦正也有此意,想到了上次沈舟裴送给齐溪梦的胭脂,心中又有了其他的想法,他让人去喊了齐溪梦过来。
*
前段时间因着许闻被杖毙一事,京城中的氛围一下子好像被凝结到了冰点,不过快过年了,那压抑的气息终于被年味驱散了些许。这是李挽朝在京城过得第一个年,越是到除夕夜,街上就越是热闹。每家每户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一整条街,大家的脸上都带着难得的喜气。
快到傍晚,天边的亮光逐渐褪去,火红的晚霞降临人间,和泛着红的灯笼相互映衬。
李挽朝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是中秋,那个时候刚好碰上灯会,街上最是热闹,现下临近过节,喜庆程度不亚于中秋。到了年关,晚上的宵禁时间也延晚了一个时辰,李挽朝和知霞打算一会关了店门去街上逛会再归家。
再过两天到了正旦,店里头也该休息了,李挽朝用红纸装了些银钱分给了店里头的几个姑娘。
店里头的掌柜是个中年妇女,性格随和,李挽朝平日里头都喊她“黄大娘”,她也是方濯介绍来给她的,和先前见过的黄掌柜是夫妻,黄掌柜听说东家的外甥女来开店了,便把她招呼来一起帮忙了。除了黄大娘外,另外两个都是比李挽朝年岁还小一些的姑娘,年级不大,性子活泼,话也多得很。
这会快到了晚上,李挽朝分完了利市,她们收到了之后高兴地都说了好一会的喜庆话,店里面一派祥和。
黄大娘这会也刚好理完了手上的账,正和李挽朝在台前闲话。
她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问李挽朝道:“我听我家那位说,姑娘不是京城人,今年过节,不回老家了吗?”
一开始的黄大娘喜欢喊李挽朝“小东家”,李挽朝纠了好久,终于让她改了口。
再过两天都除夕了,黄大娘见她还没动身,看这样子应当是留在京城不离开了。
李挽朝的手上拿着近日卖得不大好的一款口脂,一边看,一边回着大娘的话,她点了点头,道:“不回去了,从前还没京城过过年,今年还是第一遭。”
黄大娘笑,她问她:“姑娘老家是川溪人?那是在南边吗?离这远吗?过年的时候也和京城一样热闹不?”
黄大娘一辈子都在京城,也没去过别的地方,一下子好奇,丢了好几个问题出来。
李挽朝回她:“倒没那没远,比江南那边近一些,赶马的话五日内就能到呢,虽不比京城繁盛,但老家的年也挺热闹的。”
黄大娘点了点头,她又看李挽朝手上拿着的口脂,她问道:“姑娘瞧什么呢?”
李挽朝打开口脂的盖子,问道:“这款口脂,我见库房里头还剩了许多,是颜色不大好看吗?”
其他的颜色都卖得出去,只有这款不怎么好卖。
她想了想后,拿了个铜镜,最后把口脂上了嘴。
这口脂的颜色很淡,带着些珠光,在李挽朝的唇上不怎么显色,上了嘴后,充其量让嘴巴看着莹润丰满了一些,看不太出擦过口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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