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人。
夜风将窗户拍在马车的窗户上,一下一下,像是某人急切地呼救。
车厢内静得诡异,肖彦坐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车门。
楚云祁半靠这车壁,闭着眼睛脑袋微垂,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过了半晌,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突然开始细细嗅闻起自己的右手。
肖彦扭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只见楚云祁那双墨色的眸子里盛满了癫狂。
这种眼神他曾经见过一次,是师傅将祁连公主的玉佩交给他的时候。
肖彦仍记得,那天他拿到玉佩后杀了满满一大盆老鼠。
他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但是还记得那刺鼻的血腥气,和那身首分离的老鼠被泡在已经发黑的半凝固血浆里的画面。
一想到这,肖彦就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连忙移开视线。
楚云祁将手心手背来回嗅了好几遍,眼神越发阴冷。
他手上那无论如何也洗不掉的茉莉香散了。
他将目光转向紧闭的车窗,眯着眼似乎在透过墨蓝色的车帘看着什么。
也许是一只还留有余香的纤纤玉手。
而那手的主人此时正坐在疾驰的马匹上,被吓得面色惨白。
沈佩没骑过马,第一次便遇上了这堪比“车神”的姑娘,骑得快就算了,还弄了好几次差点撞墙的急转弯,差点把她的心脏吓得跳出来。
她只好闭上眼睛,不去看前面的路。
夜风在她耳旁呼啸而过,黑暗中她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不知过去了多久,风声开始变得轻柔不少,马背也变得不再那么颠簸。
一道略有厚度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姑娘,宁国公府到了。”
沈佩睁开眼,看到沈府门口那两只比她还高的石狮子时,差点喜极而泣。
被那姑娘抱下马的时候,她都还处于一种半懵的状态。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那姑娘搓了搓被缰绳磨得有些发红的手掌,冲她笑道。
“诶,等等。”,沈佩连忙拉住她的手臂,“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改日我定登门道谢。”
“我叫秦羽,家住安怀。”,她说着拍了拍沈佩的肩膀,将她的手从她手臂上拉了下去,笑道:“我是来静安办事的,送姑娘这一趟也是举手之劳,登门道谢就不必了。”
“那……”,沈佩伸手去袖子里掏钱袋,才发现钱袋在小桃身上,她又伸手去摸脑袋上的发簪,也几乎都掉了,一个没剩下。
她只好扒下手腕上的玉镯递给秦羽,“你救了我的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要是你在静安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带着这镯子来宁国公府找我。”
秦羽这时候才意识到,眼前这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姑娘可能是宁国公府的小姐。
按她之前的性格,这玉镯她是不可能收的。
只是这次来静安办事,多次被阻,说不定这位大小姐还真的能帮得上忙。
犹豫再三,秦羽还是收下了沈佩的玉镯。
跟秦羽告别后,沈佩便走上台阶叩响了自家的大门。
很快,门房便赶来将门开了条细缝,却见一披头散发穿着白裙的女鬼站在门口。还未等沈佩开口解释,便惊慌地拉上了门。
沈佩愣了一瞬,才想起自己如今这般模样,那门房多半是没认出她。
正准备再敲一次门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可能是罗网的人赶到了。
这下完了。
沈佩飞快扫视了一遍周围的环境,转头躲进了围墙边种的一片矮竹。
夜色中沈府门口挂的风灯散发着惨白色的光,一辆速度缓慢的马车在正门处停了下来。
楚云祁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身宽大的黑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距离刚刚收到阿里格的纸条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却到现在都还没来复命。
楚云祁抬头看向沈府那被风灯照得同样惨白的牌匾,一时竟有些晃神。
平日里他从不走正门,方才肖彦问他走哪条路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地选了正门。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是沈佩从摘香阁把他接出来的时候。
一想到这个,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烦躁,甚至觉得被她牵过的那只手开始发痒。
他低头不停抓挠着那只发痒的手。
手破了,苍白的皮肤上满是一道道鲜红的抓痕,那深入骨髓的瘙痒却仍然没有停止。
“阿里格,怎么还没回来?”,他这样想着,“也许只有那个人血液的温度,气味和肌肤的触感才能帮他从这种折磨中解脱。”
也就是这时候,一道黑影从矮竹丛里向他飞扑而来,楚云祁下意识拉出了袖中的冰丝。
一阵茉莉香随风扑到他的鼻尖,他迟疑了一瞬,冰丝缩回了袖中。
“南之!”,沈佩带着哭腔,像只带毒的利剑冲进他的怀抱。
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脑袋贴在他胸前,哭得身体都在颤抖。
“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她声音里满是恐惧与委屈,弱弱地贴着他的胸口讲话,像是一只受了委屈后向主人撒娇的猫。
楚云祁僵着身子,手却下意识环抱着她。
那股茉莉香烈火焚原一般飞快将他整个人都浸透,那只已经鲜血淋漓的手上的瘙痒也尽数褪去。
和他猜想的一样。
她的味道,皮肤,和温度,是唯一的解药。
她的眼泪透过衣衫贴在他冰凉的皮肤上,胸口温热的触感让楚云祁终于回神。
他低下头,看着沈佩没贴在他胸口的另外半张脸。
她没死
而他要的那只手,也好端端地长在她身上,此刻正环着他的脖颈。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罗网杀人从江湖高手到御前侍卫,都从未有过失手,她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是怎么样逃脱的。
只见那将罗网耍得团团转的大小姐,这会在她怀里哭成了花猫,脸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耳朵尖都是红的,哼哼唧唧地往他怀里钻。
楚云祁那双墨色眸子里的癫狂散尽,此刻却多了几分茫然。
“她非死不可吗?”,他问自己,“就算她是太子的人,只要放在身边好好看管起来是不是也可以?”
第25章
南山寺没告诉他
沈佩抱着楚云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险
还好来的是他。
楚云祁的身子僵得厉害,一双手把她紧紧箍着,竟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他怎么了?
沈佩偷偷抬起头想看他的表情,谁知他猛地一低头,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呼吸烫得惊人。
“南之?”她被烫得缩了下脖子,动了动肩膀,“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没回应。
他的手收得更紧,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贴着她的皮肤,越来越烫。
忽然,沈佩脖子上感到一阵刺痛。
她被咬了。
然而就是这一下,沈佩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主动找上门是对是错,毕竟只要他一个不高兴,不需要罗网也能随时要她的小命。
但是他咬她的这一下也就是泄愤了,再要她的命就不可能了。
“南之”
沈佩伸手去摸他的脸,摸小狗那样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没曾想这声“南之”一出,又被咬了一口,疼得她嘶了一声。
沈佩松开手,楚云祁却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
她只好趴在他胸口将今天的事换了个版本说出来。
“昨日肖宇凌丧礼,我在那遇到个老和尚说我撞鬼了,约我今天去永义坊的茶楼商量对策。”
“我想着最近府上发生了那么
多怪事,可不就是撞鬼了吗,于是今天便去永义坊赴约,想找他想想办法。”
“结果今天回来得路上遇上了贼人,吓得我赶紧往人多的地方跑,这才甩掉他们。”
“我差点,”沈佩哽咽了一下,感觉到背上的那双手松了一些,便后退了一步,捧起楚云祁的脸,用大拇指不断摸索着他略有些刺手的下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确实吓坏了,这情绪在心里压了一晚上,这时候哭起来倒是真情实感。
沈佩哭起来眼圈红红的,鼻子也红,嘴巴更是……
红润透亮。
眨巴着眼,活生生就是只兔子。
楚云祁腹中一紧,很想将她拆骨入腹。
“你有没有事?”,沈佩却丝毫没察觉自己的危险处境,仍捧着他的脸细细看个不停,“最近静安不太平,你身边也没个护卫,明天我就去跟大伯伯说,给你……”
话还没说完,她又被楚云祁一把扯进怀里,整个头都被他按在胸口,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南之?”
她轻轻唤了声,猫儿一样挠在他的心口。
“嗯”
楚云祁在她头顶低声应着,眼睛却停在沈府院墙上那片黑压压的身影。
是阿里格,他们终于赶到了。
阿里格满脸的不可思议,这两人,一个开始还要一个的命,这会怎么抱得这样紧。
但出于一个杀手的职业道德,她还是朝楚云祁打了个手语。
“要动手吗?”
楚云祁低头看着沈佩暴露在空气中那截细软的脖颈,甚至不需要冰丝,他只要将手往下一点,就能捏断她的颈骨,如同在青鱼山捏死那些老鼠那样轻易。
要动手吗?
楚云祁又犹豫了。
“她是太子的人”,他反复告诫自己,“她是太子的人。”
眸中的墨色愈发浓郁,只听房顶上传来轻微的沙沙声。
阿里格等不及了,她还在等他回答。
楚云祁低下头,他活了两辈子,第一次那么犹豫。
两个交叠的牙印闯进他的眼角,红艳艳的,上面的血还没凝固,在她白玉一样漂亮无暇的皮肤上,显得有些扎眼。
那是他留下的,属于他的印记。
阿里格催促的沙沙声,响得越来越频繁,连沈佩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怎么忘了,她还在被罗网追杀。
万一“肖彦”看到他们,又起了杀意怎么办。
不行
她还得下点猛药才行。
“南之”,她唤着他,手伸到他紧紧按在她脑袋的手上,顺着他清瘦的手腕,钻进袖子轻轻挠了两下,“你怎么了?”
沈佩感到楚云祁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一把箍住了她作乱的手。
还好
她想,楚云祁对她的亲密接触仍有过敏反应,得抓紧时间回府。
“跑了一路,我好累。”,她缩回手,乖巧地趴回他的怀里,“我们回家吧”
见对方没反应,沈佩又轻轻敲了敲他的胸口,“咚咚咚,这位公子愿意跟我回家吗”
她毛茸茸的额发挠着他的脖子,楚云祁长长呼了口气,终于开始给阿里格打手势。
“撤退”
阿里格不满地皱了皱眉,她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从来没做过这种半途而废的任务,但楚云祁既然都这样说了,她也没办法,只得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全部撤退。
离开时,阿里格深深看向还在大门口相拥的两人,目光在沈佩身上停留良久。
这个沈家大小姐不简单,不仅耍了他们,还能让楚云祁这样一个人撤回命令。
日后必定是个隐患。
眼见罗网的人全走了,楚云祁这才放开沈佩。
沈佩立刻吸了好大一口新鲜空气,被捂半天,脸都憋红了。
但她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连忙牵起楚云祁的手,“走,回家。”
楚云祁那双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直挺挺地站着,宛如一根柱子。
沈佩没拉动,只好牵着他的那只手晃了晃,轻柔地笑道:“回家了。”
她那张笑脸在惨白的风灯下格外的美,让他想起在南山寺的那一晚,他母亲也是这样笑的。她也是抱着他,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脑袋,对他说:“不要怕,阿娘会带你回家的。”
一阵夜风吹过,将她留在他身上的茉莉香送到鼻尖。
他第一次感觉到累,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不需要多宽敞,沈佩那瘦弱的肩膀足矣。
大脑得到了片刻休息,他遵循着本能,还是跟着那茉莉香的主人走了。
两人在沈佩的院子前分了手,各自回房,却同时一夜无眠。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楚云祁来说太离奇,他回去想了一晚上,也不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最后放过了沈佩。而且她留下的味道太浓烈,熏得他起来洗了三个冷水澡也不能安然合眼。
而沈佩则完全是另一番感受,整个人都被死里逃生的庆幸包围着,满脑子想的都是,还好她就要去南山寺了,可以离这个“不定时炸弹”远一点了。
第二日清早,沈佩起了个大早,早饭都没吃就去堵赶着去早朝的沈子川。
只见一紫衣官服头戴黑色官帽的男人从院子里的月亮门里出来。
接二连三的怪事,让这个壮实的男人瘦了好几圈,双下巴都快没了,皱纹更明显了些。
“大伯伯。”,沈佩从岔路走出来,叫住他。
沈子川脚步一顿,转头看到是沈佩,那张满是愁容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是佩佩啊,这么早来找大伯伯有什么事啊?”
“我这几日身子不爽,想去南山寺静养一段时间。”,沈佩乖巧地答道。
“去静养啊,”沈子川想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府中这几日不太平,南山寺确实是个静养的好去处。”
“那你去吧。”
听到沈子川允了,沈佩连忙道谢,“谢谢大伯伯。”
“诶”,沈子川溺爱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家佩佩什么时候还需要跟大伯伯道谢了。”
说完他又顿了顿,“跟你奶奶说过没有?”
“还没有。”
“那块去跟你奶奶说一声,免得老人家担心。”
“是”
沈佩笑盈盈地转身要走,又被喊住,“既然要去,东西千万要备齐全了,那山上可不比家里。”
“是。”,沈佩甜甜地应着,看着沈子川一脸老父亲担忧的表情,又补充道:“我一定认认真真的准备。”
得了沈子川的首肯,跟沈老夫人说起来,这事就简单多了。
沈佩去的时候,大夫人正好在老夫人房里请安。于是,沈佩要去南山寺静养这事,除了楚云祁,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回房的路上,沈佩一想到不用和楚云祁抬头不见低头见,心情就变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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