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他不在乎了”,穆月沉着脸将手上厚厚一打信往桌上一丢,气得拍桌,“皇宫那边来人你都不知道?”
肖宇坤被他拍桌的动静吓了一跳,坐起身眼睛清明了一些,手忙脚乱地翻动那散了一桌的信件,“什么意思?他真要罚我?”
穆月见他手抖得连信都拿不起,不耐烦地拿起一封摊开,指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道:“限东宫三日内安置屋收工。”
“三日?!”肖宇坤惊叫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资金充足起码也得五日的时间!”
穆月见他的模样叹了口气,低声道:“戒了五仙散,我再帮你一次。”
肖宇坤露在外面的那只浑浊的眼睛转了一转,讨好一般“嘿嘿”笑了两声,端正了身体,“那少吸一点行不行,每日就一勺?”
穆月气道:“那我先走了。”
“诶诶诶”,肖宇坤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要去拉穆月的衣袖,“阿月,你别走啊,我是有苦衷的。”
穆月一把甩开他的手,气而转身,“我不知道什么苦衷一定要抽五仙散才能解决。”
“阿月,你看我”
肖宇坤说着撩开了用头发遮住的另半边脸,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打着褶的眼皮松松垮垮地趴在上面。凹进去的位置,很明显少了什么。
他又伸出右手,只见原本食指的位置也完全消失,留下了一个皮肉刚刚长好的粉色骨窝。
穆月大惊失色,连忙走上前去仔细查看,一边看一边问:“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的事?”
肖宇坤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向后一倒瘫坐回原本的椅子,捂着瞎了的那只眼睛,痛苦道:“那日去参加王海潮丧礼,我和母后计划好逼婚沈家那死丫头,谁知后来被她反将了一军,禁足不说,回来的路上不知是谁,敲了两下我的窗户,我一开车窗,之
后的事便都不知道了,等到了东宫,车夫见我迟迟不下车没有回应,打开门查看的那会,我的手指和眼睛就没了。”
穆月脸上的怒火散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他,“怎么还有这种事?梁帝他知道了吗?”
“还没”,肖宇坤一扯嘴角露出个苦笑,“原本凉州那事老头子就记了我一笔,要不是看在王家曾经辅佐他登记有功的份上,我这个太子的位子都要保不住,要是让他知道我如今的模样,说不定肖宇清还就真的赢了。”
“起码他是个健全的皇子。”
穆月将手里的象牙烟斗往桌上一搁,“哐当”一声响。
“眼下我这共有六十七万两银子,我各方打听过了,按照安置屋现在的进度,投进去的话五日内就能完工,你只要跟陛下说情,宽限几日……”
“呵”
肖宇坤突然冷笑出声打断,拿起桌上还未燃尽的烟斗猛吸了一口,往穆月的方向吐了口白烟,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得像个鬼,“阿月啊,阿月,这么多年你还是只会守着你那堆破书,逾矩一点都不行。”
穆月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只是肖宇坤,连穆老爷子爷子也说他聪明倒是聪明,但是人未免太死板了些,做事想狠却又不能狠到底,总想留余地。
“你的钱呢,我就先收下了”,肖宇坤将手一伸,凑到他眼前,“至于陛下那边能不能行,这法子管不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穆月看着他吊儿郎当的脸,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想到当前形式,他除了自己已经无人可信,便安慰是自己想多了,拿出了放在衣襟里的一沓银票。
“这钱,是我抵押了亡母的遗物换来的”,穆月生怕他花的大手大脚,缓缓开口道:“等矿山那边出货以后,得还给我,我好去赎回来。”
“知道了”
肖宇坤满眼都是银票,其实根本没听清穆月说的什么。
他总是这样,跟个老头一样在耳旁喋喋不休,和他去世的爹一样烦人。
要不是看在他爹曾经教过自己,又得母后器重,他会愿意理这个木头?
穆月一走,肖宇坤身后的书架就转了过来,静虚和尚拿着根紫金法杖从密道里走了出来,朝烟雾缭绕里的肖宇坤躬身行了一礼,笑眯眯道:“殿下吩咐的事,秦柱廉已经答应了。”
“是么!”,肖宇坤单眼放光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老和尚,“你说肖宇清他也没了眼睛?”
“没了没了”,老和尚走上前虚扶着他,脸上的褶子都笑得炸开,“给他留了一只眼睛,一只耳朵,一只手和一条腿。”
“那他现在只算半个人?”,肖宇坤脸上的笑容堪称怪异,由于一只眼睛看不见,他笑起来嘴也下意识的只用一边力,导致整张脸扭曲得厉害。
“是是是,就是半个人。”,老和尚似乎同样兴奋,从袖中拿出藏了半天的锦盒。
“这是秦柱廉给殿下的诚意。”
肖宇坤打开盒子一看,只见盒子里面一片血红,金色的锦缎完全被浸透了,里面零零散散的一只眼珠,一只耳朵几颗牙齿,还有几条红里透着白的肉条。
“这是什么?”,肖宇坤挑起其中一根。
“这便是肖宇清的手筋和脚筋,秦柱廉怕诚意太大引人注目,便叫人抽了送给殿下。”
肖宇坤手一抖,那血淋淋的肉条“啪”地落了地,他整个人的表情也跟着扭曲起来,像哭又像笑,一脚踩在那条来自他弟弟的脚筋上,声音开始有些颤抖:“老师,你说这次我们一定能成对吗?”
老和尚拍了拍他的肩膀,弯腰将那肉筋捡起,放回血红的锦盒,笑道:“秦柱廉都倒戈了,殿下还担心什么呢?”
闻言,肖宇坤脸上敛去异色,朝老和尚重重一拜,“若这事真的能成,老师便是我再生父母。”
老和尚“哈哈”一笑,连忙上去扶他,“这可使不得,殿下只需念着我的好就行了。”
入夜,静安城整个都沉进墨色里。
在静安城闹事的那群流民,今日还没看见城外支起的那顶领钱的小棚,生了一肚子闷气,也只能饿着肚子,两手空空地回到安置屋。
那四面漏风的房子挤着老人小孩,一家不知道几口,见到没拿到粮食回家的男人只能哭,男人本就烦,一顿拳脚下去,屋里的哭声又变成痛呼。
月月坐在窗前,月光照亮了她半张脸,面前是用野菜煮的菜羹,只有菜没有米的那种,甚至还没有盐。
那天她们走的急,现在回来屋里什么都没了,连那床只会掉屑的破棉被也被人卷了去。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不管怎么样,爹回来了,他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
以后不去安善堂了,但爹的药还是要吃,她打算去卖野菜,那日给宁国公府送菜,小桃姑娘的眼睛都亮了,说城里不容易吃到这样好的野菜。
卖鱼也可以,小桃姑娘也夸过她的鱼……
一想到赚钱,月月的思绪就跟放风筝的线一样,越飘越远,连她爹唤她都没听到,还是奶奶走过来打了她一下一下,她才回神。
月月爹在安善堂没养几天,身上的伤口结了痂,但看起来依旧吓人。
但月光照不进床榻,月月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的脸,只觉得像蒙了一块纱,又像奶奶做的野菜羹,粘粘稠稠,黑乎乎的。
“月月”,杨安良声音沙哑,好似随时能断气,“走进些,我有些事要给你交代。”
月月不知道她爹是什么意思,只好蹲下身,将脑袋凑到榻前。
杨安良虽眼睛看不真切,但看到女儿这般听话还是笑了,“月月,我想着我大概活不了几日了。”
月月听完耳朵“嗡”地一声,她连忙站起身,“爹我看你是睡迷糊了,我去给你找点水喝。”
杨安良见她站起,连忙提高了声音“回来,回来,你听我说……”,说完一阵咳嗽,月月连忙蹲下身帮他拍背,生怕他一下背过气去。
“你听我说”,杨安良这会的声音和破锣没什么差别,却还是紧紧拽住女儿,嘱咐道:“我若死了就死了,不要为我太悲伤,也不要因为这件事去惹事。”
“不用费力把我带回凉州,就随便找个河将我沉了,水都要流到一处,我也算和你娘团聚了。”
“及笄前不许再做女孩子打扮,不管是偷还是骗先活下去再说,照顾好奶奶。”
“爹……”
杨安良的声音实在是哑的厉害,月月感觉心都碎了,想要阻止却还是不能。
“你是爹唯一的女儿,现在却和爹过这样的日子,是爹的错,爹对不起你……”
月月拉着他的手一个劲的摇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外面一声巨响。
轰――
黑漆漆的天顿时红了一半,照亮屋里两人呆愣的表情。
接着这薄木板的房子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动,楼下有人撕心裂肺地喊:“起火了!!!!!”
第59章
烈火不尽另有隐情
静安连着好几日都没下雨,空气干燥,用来修安置屋的木板本来就薄,一沾上火就跟疯了一样,浪一样整个铺开。
安置屋黑漆漆的巷子第一次在晚上这样亮堂,各家各户抱着小孩担着老人,疯了一样往外面跑。
人挤人的,要是谁一个没注意摔倒,连呼救都来不及就会被踩死在这脏臭的巷子里。
月月伸着脖子看着楼底的情况,心里火烧火燎的。
她转头看向床榻上不能动弹的父亲,一旁眼盲的奶奶却先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撑着窗台不停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那么多人在喊?”
“是……”,月月犹豫着还没开口,又是一阵巨响,楼底下的人又开始叫喊起来。
这次月月奶奶听清楚了,她说:“月月,起火了?”
她的尾音带着哭腔,听得月月揪心,她愣了一瞬,头脑发热地开始收拾起屋里的东西。
“对,外面着火了,我把爹绑背上,奶奶一会你牵紧我,我们一起冲出去。”
奶奶没有说话。
等她从床底抽出绳子一抬头,奶奶不见了,只听吵杂的楼下传来一阵骂声。
“谁家的死老太婆,差点砸到人!”
月月有点懵,走到窗台边,
朝楼底下望去,只见底下黑乎乎的一片。
她眯着眼睛辨认了好几次,才发现那黑乎乎的东西里有一卷白色,那是她奶奶的头发。
只听那熏黑的破楼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奶奶!”
月月眼睛发红地撑在窗台上,站都站不稳,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随奶奶去了。
这时,只听她身后“咚”一声响,杨安良摔在地上,焦急道:“月月,你奶奶她怎么了?”
月月看着她爹,只觉得有根线从脚底提到头顶,将她又提了起来,连忙捡起了地上的绳子。
“说话呀!”,杨安良急得不行,双手扒地就要往窗口爬。
月月理出绳头,抓起杨安良的双手,使出了吃奶的劲往身上拉。
说实话,常年吃不饱,又病着,杨安良根本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但月月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要背起他还是费力。
杨安良见她不说话,心里也猜到了大概,一个大男人,控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眼见月月把自己绑在背上,杨安良想挣扎又动弹不得,只能扯着嗓子喊:“放我下来,你快跑,你一个人还能跑得出去!”
月月却好像听不见似的,机械地将她爹绑紧,一句话没说就撒开了往外面冲。
木柴燃烧的爆炸声将女孩的声音盖住。
“爹,下辈子我们还要做一家人!”
静安城防火队敲响了城楼上的警钟,穿红衣的灭火队提着水袋,溅筒蜂蛹而出,举着火把犹如穿行的火蛇。
安置屋虽修的简单,但面积不小,一烧起来,就算是住在城里,依然可以看到染红的半边天。
听到警钟,国公府各个院子里的人都爬起来,心事重重地坐在正堂等打探的结果。
一黑衣侍卫灰头土脸地跑进来,口鼻都能看到黑漆漆的灰。
“究竟是怎么回事?”,沈子川面色焦急,连忙问道。
“是城外安置屋起了火,救火队已经过去了。”
一听到是安置屋出事,沈佩的脑袋就像被人狠狠锤了一下,直接眼冒金星。
“你确定是安置屋?”
那侍卫抹了把脸,抱手道:“千真万确,我是直接跟着救火队去的安置屋。”
“怎么会这样?”,沈老夫人双手合十,连说好几声“阿弥陀佛”,“那群凉州百姓够可怜了,怎么还有这种事。”
那侍卫咳了几声,气喘道:“据说是有人在那边喝醉了,闹事,打翻了几坛子酒,沾了点火星,那安置屋本来就是木房子,一烧着根本就来不及扑灭。”
“我去看看”,沈佩突然出声,将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
沈老夫人连忙劝道:“那是救火队的事,你去凑什么热闹,到时候人家不仅要救火,还要救你。”
沈子川和老夫人也是一个意见,沉了脸道:“今晚谁都不许出门,早点回去休息。”
“我……”,沈佩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确实没办法找出个合理的理由。
要是“肖彦”在就好了,说不定能偷偷带她出去。
就在这时,正堂急匆匆跑进来个人影。
门房:“崔家二小姐来找小姐。”
闻言,沈佩眼睛一亮,忙道:“快些请到我院子里去。”,转头对沈子川说:“大伯伯,崔二娘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只要沈佩不出去乱跑,沈子川就已经满足了,也就没说什么,叹了口气摆摆手,“去吧去吧。”
得了他的话,沈佩转身拎着裙子就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狗在后面撵。
“二娘,二娘”
沈佩人还没进屋,就先喊起人,“你知道安置屋起火了吗?”
崔二娘同样也心急地起身跑到门口,牵起沈佩的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安置屋起火,我爹刚被叫去御书房,我想去又拿不定主意,这才来找你。”
沈佩看她也是一脸担忧,想了想,压低了嗓子:“去,但我大伯伯不让我出门,只能你先出去,再把车停在对面是荷花池的南墙根,待我翻墙出去,我们再一起走。”
崔静规矩惯了,第一次见要翻墙的大小姐,不由得愣了一愣。
沈佩轻轻推了她一把,“快走吧,时间紧。”
她这才回过神,点点头,“好,你动作快些。”
安置屋的火来得又急又猛,偏偏正逢春末夏初,吹的东南风,狂风卷着浓烟往城里灌,静安城上便多了条涌动的黑龙。
沈佩到的时候,火势正猛,整个安置屋像个熊熊燃烧的火焰山,火焰山下人人灰头土脸,根本分不清是红衣的救火队,还是死里逃生的凉州流民,只能看见惊魂未定,痛哭流涕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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