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肆同样点了点头。
姜玉珂嘴角扯开一抹难看的笑:“你现在喜欢谁?”
崔肆似乎不理解这话的意思,看看画像,又看看她。
姜玉珂轻声问道:“是我?还是画像中的女子?”
屋中一片静寂。
……
次日,天光大亮,崔肆从屋中醒来。竟然发现自己睡在书房之中,刺眼的阳光从窗户上穿了过来,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完全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不至于酒量如此之浅才是。
依稀记得昨日正在屋外用膳,夫人唤了侍婢前来送酒。几种酒下肚便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总不可能夫人给他下药吧?
崔肆不解,稍稍放空。
没一会儿,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猫着腰在窗外喊着:“崔大人,崔大人。”
崔肆应了一声,暮山忙不迭推开门走了进来,面色罕见地有几分焦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崔肆冷声道。
暮山镇定了心神,方才道:“夫人走了。”
“夫人留下一封和离书走了!”
崔肆面色一变,顿时往外冲去,连衣裳都未穿戴整齐。
第63章
和离书用朱笔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夫人,老爷,小小姐回来了。”
镇国公府门前,守门的小厮正
在怔神。忽然看见一辆装点华贵的马车从街头缓缓走了过来。赶车的姑娘甚是眼熟,似乎是从平安苑中出去的琥珀姑娘。身侧跟着端庄有礼的珊瑚姑娘,马车缓缓停下,下来的赫然是那位紧跟着小小姐的玛瑙。
这三位可是大熟人了,在府中多日。一朝随着小小姐出嫁,这还是头一回,看见人这么齐整的回来。
当下聪敏的便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赶紧跑到了屋中去唤人。
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穿着浅绿色衫裙的女子,头戴着长长的惟帽遮住了容颜,只瞧得身姿娉婷窈窕,行若松风,步步生莲。
她搭着玛瑙的手下了马车,早有侯门的小厮前来引路,一句话也不曾多问,便引往曾经小小姐的闺房中去了。
姜玉珂瞧着府中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便觉得此番真是度了劫数,心头生了诸多物是人非和陌生之意来。昨夜彻夜未眠,即便是入了府中也未曾摘下惟帽。
引路的小厮只停在了平安苑前,打扫的珍珠匆匆前来,添上了几壶热茶。
待人都离开了,她方才将头上的帷幕摘下。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小脸来,甚是可怜。眼眶红红的,带着乌青,神色疲惫。
昨夜彻夜未眠,如今一闭眼便是那满屋满堂的金银珠饰,还有那一字一句笔透纸背的卿卿。
她眼中酸涩,心口更是不舒服,便让身侧的丫鬟都退下,自个儿躺在床上休憩着。
白日睡眠多梦,隐隐梦见了许多年前,在京郊别院养病的日子。
那时候她方才八岁,便已出落的玉雪可爱,除了有几分瘦弱,便再也不见曾经在府中将养的病气。爹爹娘亲总是说那算命的大师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便愣是要她在此地留到十四五岁方才能够回来。
梦中的她身边总会跟着一身白衣的女子,她穿着道袍,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明明年岁不大,却总是一副老古板的模样。夏日不可吃冰,不可贪凉,总是督促着她练字,是以那布衣道袍的袖口上总是站染指着几分墨香。
那便是四姐姐,她身量较她高处一截,穿着极为一板一眼。
倒真是映衬了那身姑子穿来的道袍,甚是让人清心寡欲。
也像极了那些金科赶考的读书人,总是儒雅温润的模样。好似她做出如何不讲理的娇气行径,她总会在她身后接着她。并且为她善后。
但是后来,她走了……
姜玉珂从梦中醒来,不知道什么时辰,眼角竟然沁出了几滴泪珠。
床前坐着满脸担忧的柳夫人,她用略微沾了温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颊,心疼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啊?”
姜玉珂总觉得今日的柳夫人看上去憔悴许多,眼角不知何时冒出了几丝皱纹,同半年前的奢华贵妇人不同,亦或者是因为看见了她如今的模样,担忧尽显。
那些委屈一股脑的涌到了姜玉珂的嗓子眼,变成了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砸,似乎要将所有的心事都告知娘亲。
她扑过来,抱着柳夫人的腰不断颤抖。逐渐洇湿了腰间的锦衣,凉到了心底。
柳夫人除了精明的时候,对她总是极尽温柔。此刻也只是抚摸着她的满头乌发,像是小时候哄孩子一般轻声道:“玉姐儿不哭哦,没事的,娘在呢。”
这几声寻常的话,便让她泪如全用。哭得只打嗝儿也不曾停下,柳夫人便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后背。
将满心的委屈和求不得哭出之后,她方才吸了吸通红的鼻头,软乎乎地问道:“娘亲不问吗?”
柳夫人温柔地说道:“玉姐儿虽然娇气,但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是想说自然会说了,我们等着。”
姜玉珂方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道:“爹爹也知道了?”
柳夫人道:“他那宝贝闺女今日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来了,自然心生不好之感。不过听下人通传你再午睡,便按捺住在一侧候着。你爹,他总是顾及你的。”
“看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娘想,这个时候你是不愿见你爹的。”
姜玉珂扑在柳夫人怀中,蹭了蹭,像只未断奶的猫崽子似的。眼中泪花连连,一开口便是哽咽:“娘亲,你真好。”
柳夫人道:“但我总是放心不下,怎就哭得这么伤心。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听说她还出门见了赵青蓝,说是为了崔大人寻医问药呢。如今这个模样,又不见那崔肆。想必定然是被人伤着了,柳夫人叹了口气。
这般模样,想必是情伤。
怀中的姑娘只是将自己埋得更深,她自己如今思绪繁重不堪,自然是不愿开口的。
此刻,外家玛瑙匆匆来报,不免带了些火气:“小小姐,崔大人来了。”
珊瑚在一侧补充道:“崔大人现下到了府上,是来接小小姐回家的。如今老爷正在接待着,小小姐。”
姜玉珂别过脸,瓮声瓮气道:“不见,我不见他。”
柳夫人摸着她的发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让珊瑚前去转告镇国公,让人送客。
这厢,镇国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了他半晌。崔肆端坐着,看似不动声色,实则一只手紧握成拳。
一点也不似表面平静。
方才看见了那熟悉的丫鬟进了殿中,送来的却是不见的消息。他眼神一暗,冷光尽显,将那丫鬟骇得双腿颤颤。
但姜玉珂不想见他,崔肆便是连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那一封儿戏一般的和离书,便在他的怀中。像是烫手山芋一般,炙烤着,不将他送还回去,总觉得心中几分不安。
他被客客气气的送出了府门。
街上人来人往,崔肆却觉着有无边的孤寂。
他迫切的想知道姜玉珂此时在干什么,为何丢下一封和离书便走了。面对镇国公,他便是连这些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
镇国公府上青砖红瓦,气派非常。他寻了处围墙,径直翻墙而入,照着从前的府邸的位置,摸进了平安苑中。
j姜玉珂已经睡了过去,梦中迷迷糊糊梦见了曾经和哥哥一起玩乐的日子。还是在读书,在写字,那时候年岁已经不小了,哥哥逗弄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姜玉珂答:要温文尔雅,最好袖间能有淡淡的墨香。
她潜意识里便认为这样的人会包容和爱护她,就像她眷念爹娘给予的温情。
可那样的日子就像绸布一样被撕碎了,她晃晃然睁开眼,看见了一张憔悴冷漠的脸。
姜玉珂浑身一抖,攥着锦被便往后退去。
崔肆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如此薄情,竟然如此决绝的将他丢在府中,非要和离不可。不曾想她满脸泪痕,形容憔悴,像是受尽了磋磨一般。
心疼淹没了他,便再也说不出那些质问的话语。
姜玉珂缩着,崔肆坐在床尾,看着她。
半晌,方才挤出来一个难看至极的笑:“不和离,好不好?”
他鲜少有这般低声下气的时候,但对着姜玉珂他却总是硬气不起来。只能央求她,不要和离,可以吗?
“就算是依着洞房花烛夜那一年之约,如今也才过半年之久。姜玉珂,你要失信与我吗?”
他瞧着可怜,姜玉珂却觉着自己最为可怜。不知不觉竟做了人替身,还被人蒙在鼓中那般久。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剜出来,捧出去送给他。他却总是冷漠相对,半丝温情也无。
从前,她只觉得崔大人冷心冷情,不会表达。如今,她只觉得此人定是将一腔柔情都送给了那画中女子,是以才会对他人不屑一顾。
既然如此,何必娶亲。
她不愿变成话本当中可怜无辜被抛弃的糟糠妻,镇国公府上的嫡小姐有自己的傲气。
她说:“不。”
她讲自己裹成一个球,既不严肃,也不冷漠。软乎乎地说出口,却在崔肆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
“为什么?是我昨晚,哪里做错了吗?”他神色有些慌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作业种种,便显得无措的像个孩童。
姜玉珂道:“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什么也不必说。我意已决,不真诚的人,不会得到真心。”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崔肆浑身一僵,想着和皇帝那日的对话。他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她:“你都知道了?”
姜玉珂不搭话。
崔肆赶紧解释道:“我……”
姜玉珂喝止道:“崔大人,如果是谎话,那便不必说了。”
崔肆
顿时噤了声,那双眼中充满了受伤。他目前确实不能说,若是将陛下的打算全盘托出,落实一朝不甚,便是改朝换代的麻烦。
他不语。
姜玉珂瘪着嘴,喊道:“珊瑚,送客。”
珊瑚匆匆赶来,瞧见崔肆亦是惊讶,赶紧抬手引人出去。
姜玉珂将自己闷在被子当中,隐隐听见未曾走远的男人低声道:“姜玉珂,我们是圣上赐婚,这般草率和离,将圣人置于何地?”
说罢,脚步匆匆离去。
姜玉珂露出一个头来,瞧见了床尾落下的和离书。
上面崔肆署名的位置,用朱笔打了一个大大的横叉。
姜玉珂瞧着,生出几斤反骨来。
她偏要和离,如何?
第64章
若是不喜即便刀架颈侧也不会留下……
次日一早,姜玉珂收敛了心神,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她换上了一身水红色的褙子,雪白的裙摆将将到脚踝处。鬓边别着海棠花步摇,一行一动之间熠熠生辉。
玛瑙给她上了上京最近甚为时兴的珍珠粉,细腻的粉末遮去眼底的乌黑,红通通的眼底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经好了不少。脸颊旁点了两颗珍珠,唇上抹了胭脂,瞧着和从前未出阁时一样。
她生的窈窕,眉眼清润温和,这般打扮,只会觉得颜色甚好。而不会令人觉得盛气凌人。
姜玉珂下定决心了要和离,首先便是要进宫去,取得圣人首肯。她心中没底,却不愿因此后退。
珊瑚搀着她往主院去,视野间镇国公府的花草都开得繁茂了一些。
她也不愿因此而导致爹娘烦忧,但更不愿委屈自己,又致使他们后来知晓而伤心难过。
还未叩门,雕花大门后便隐隐传来叹息之声。
“最近几日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甚是不安。因着太后重病,露昭多次被召入宫,瞧着太后神色也不是久病之人。言语之间,竟然存了让云王为储君的意味。当今陛下后宫唯有皇后一人,形同虚设,却久久未曾诞下子嗣,朝中重臣俨然有了微词。”
“但云王即位,却根本不合祖宗礼法。”
柳夫人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太后如何会同睿王妃说这些事情?朝政之事,向来是不容妇道人家言说才是。”
镇国公道:“因为云王……我这个妹妹我清楚,从来都是一个怕惹上麻烦之人。太子薨逝之后,便久居睿王府而不出,便是想要世人淡忘。但这些人,哪里会放过她。当初大皇子和太子相争,期间多少龌龊,若是全都抖落出来,当今圣人难免不会沾上一星半点。”
“偏偏朝堂之事,还有太后横插一脚。”
柳夫人语带忧愁:“夫君的意思是?”
镇国公叹息道:“辞官归乡。”
镇国公一脉满堂忠烈,肱股之臣,如今人丁稀薄,却在诡谲的朝堂形势之上选择明哲保身。这不免是个不被卷入其中的法子,但是……
柳夫人道:“睿王妃怎么办?玉姐儿怎么办?”
姜玉珂嫁给了崔肆,便是坚定的站在了皇帝一边。如果皇帝不能胜,那便是死路一条。就崔肆那个仇家遍地的德行,一朝颓势,只会连骨头都被人吞掉。
镇国公道:“有崔大人在,陛下定然会胜。但我们,却不得不走。”
这话说得十分摇摆,一边是个人安危,一边是留在上京之中的妹妹和女儿。
镇国公陷入两难境地。
姜玉珂适时推开门,道:“爹,娘亲,我随你们离去。”
柳夫人同镇国公隔着一扇折叠屏风讲话,入了神,竟是一点也没有发觉门外站着人。姜玉珂抬步走了进来,尽是坚定。不见半分柔弱和慌乱,两人敛去了神色,赶紧前来询问缘由。
姜玉珂低声道:“我要同崔肆和离,即便今日未曾听到爹娘心中忧虑,也想如此做。”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眶倏地红透了:“请爹娘成全女儿。”
镇国公和柳夫人早有预感,昨日玉姐儿匆匆回来。紧接着崔肆前来全解。虽然并未提及为何,但他们就是能够看出姜玉珂在崔府受了委屈。这人原本就不是良配,当初若不是女儿横竖要嫁人,想必他们也是不同意的。
如今要和离,自然不会阻拦。
柳夫人将她拉了起来,瞧着这委屈样子心里便痛了三分,道:“好,待你和离,咱们一家三口便下江南区。”
“听说江南四季如春,美景甚多。玉姐儿到时候可好好散心,将这些天的晦气日子全都忘掉。”
对自家女儿不好的,自然都是晦气。
姜玉珂忽而笑了,看见爹爹的阴沉面孔,当即又噤了声。
镇国公摇摇头道:“都听见了?”
这是在问方才听墙角的事情。
姜玉珂点点头,迟疑道:“若是我们走了,姑姑?”
镇国公道:“她一个前太子遗孀,留在上京自然是最好的。没有人敢冒大不韪冒犯与他,陛下向来是个仁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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