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要让那懦夫朱由榔知道,林中的猛虎不可轻易挑衅――”他的声音沉了沉,染上森然的笑意,“尤其是女子。”
一队人马紧随其后,向着那赤红色的身影急奔而去!
而此时,赵明州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今天这场仗是一场鏖战,我们人少,能拼的只有意志力。”赵明州侧首对一队旗兵道,“你们的任务,就是让每一个士兵,无论他们在战场的那一个角落,都能看到咱们明州军的旗子!明白了吗!”
“明白!人在旗在!”众旗手在马背上昂首作答。
话音未落,一道冷箭倏地穿过浓雾直射过来!
第78章
迎战多铎(五)这就是满清的王道?这……
那箭势极是刁钻,如同长了眼睛般掠过众人之间微妙的间隙,滑了一个吊诡的弧度钉在了旗杆之上。“咔嚓”一声脆响,旗杆应声而断,眼瞧着红旗已欲倾倒,一双手抢在旗手之前,稳稳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红旗。
赵明州手上动作极快,一手扶着旗杆,另一手则探向脑后,拽住发带用力一扯,一条鲜红的发带便被她顺势扯了下来。所有人,包括多铎,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人群之中长发飘飞的女子。没有了发带的束缚,黑色的长发被寒风揉乱,挑衅似的在不施脂粉的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漆黑细碎的线条,映衬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愈发明亮。而赵明州则迅速用发带将断掉的旗杆紧紧绑住,以手做刀,将钉在旗杆上的箭矢砍做两节。
她拿住那一节短箭,在长发上随意盘绕了两圈,一个简洁的发髻便悄然而现。
赵明州的动作麻利,毫无拖沓犹豫之态,宛若行云流水,庭前花开。多铎那一记下马威的冷箭,反倒成了明州施展自如的舞台。
赵明州拍了拍满脸通红的旗手,宽慰道:“去吧,让兄弟姐妹们见识见识,咱们屹立不倒的红旗。”
“是!”众旗手轰然应诺,若撞向地面的火流星,分散激越而去,期间,没有任何旗手转头看向多铎和他的护卫队一眼。就仿佛这位权倾朝野的年轻王爷,只是一文不名的土鸡瓦狗的一般。
赵明州转向极具压迫感的多铎大军,微微一挑眉:“你们这些侵略者,来了这么久,也没学会一丁点儿君子之道。暗杀,偷袭,放冷箭,玩儿的真溜啊!”
多铎冷笑道:“彼此彼此,赵将军不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吗?兵不厌诈,李成栋叛而复反之事,本王便不与你计较,可哲依图的死,本王是记在你头上的。”
赵明州装作深思熟虑半晌,方才“啊”了一声,道:“原来那个人叫哲依图啊,马上功夫不济,地面功夫也差得紧,难为你了,还记得住他的名字。”
若论诗词歌赋,今人自然不如古人;可若论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古人是绝对比不上在网络时代拿表情包练出来的今人的。赵明州轻飘飘几句话,倒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多铎气得双拳紧握,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你这女子!”多铎强抑怒气,冷声道:“为军之将,只知呶呶啸叫又有何用,自然该马上见真章
!”
赵明州“嗤”了一声,讥道:“你们这一家子当真有意思,侄子找死,舅舅也找――”
多铎可没有李成栋的耐心,他早已经听够了赵明州带刺儿的话,更愤恨于赵明州无数次拿哲依图的死大做文章
,当下一夹马腹,挥舞着白虹刀冲将上来。
赵明州眼皮一跳,拳台上多年的摸爬滚打,让她早已经有了看势识人的本事,多铎那一提刀,一勒马的架势,早已经高出哲依图不知多少个段位,她深吸一口气,将马身微微偏侧,屏息凝神迎向对方的攻击。
“仓朗”一声响,火花迸溅,刺耳的金属摩擦抵触之声随即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赵明州牙关一酸,几乎咬出血来。打嘴仗的功夫她自认拳台第一,可多铎这雷霆一击便几乎杀了她一多半的威风。无论是力道,亦或者准头,都让从小练刀的赵明州叹为观止,多铎那镇魂夺魄的上肢力量的确不是自己所能力敌的!
若不是她提前将马身侧转,借后撤之力化了对方的劲,只怕她连人带马都要被砍翻在地。
赵明州不敢泄劲,咬着牙硬抗着那白虹刀源源不断传来的压迫力,顺着刀锋拉扯之势,挡住了这一击。刀锋相抵,眼神相撞,映亮了二人仇视的侧脸,也让赵明州隐约看清了白虹刀刀柄上的刻字:此刀曾杀第一忠臣。
多铎显然也注意到了赵明州的眼神,借着二人后撤之际,多铎大笑道:“此刀名曰白虹,曾将弘光朝第一忠臣史可法斩落刀下,今日,只怕又要斩下永历朝第一勇将,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明州脸色一凛,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扬州……”
那夜惨白的月光,那满地淋漓的鲜血,那倾倒一地,姿态僵硬诡异的尸体,那灌满鼻腔的铁锈味儿,似乎又在这一刻充斥了她的周身。
往日之怨,今日之仇,齐齐幻化为此刻立于马上,捧腹而笑的多铎。他狂放咧开的嘴角,他被雾气打湿的白森森的牙齿,他的每一静,每一动,他的每一颦,每一笑,都让赵明州感受到彻骨的恨意。与今人古人无尤,唯与直逼眼前的现实息息相关。
她冷冷地看着多铎,任由潮湿的冬风吹打在脸上。
这就是满
清的王道?这就是高高在上的天罚?
若是王道欺凌弱小,便逆王道;若是天地颠倒黑白,便破天地!此法亘古未改,此路生生不息!
激愤、怒火、屈辱、怨恨齐齐涌上心头,倒是把看似迷雾重重的前路激出了一线光亮,赵明州深深地看了多铎一眼,调转马头,向着战场的中心冲去。那里的战事已成焦灼之态,危险重重,但也孕育着更多的机遇。
“想跑!”方才的对峙,多铎也明显感受到了赵明州在力量上的弱势,见她此时逃窜哪里肯依,拍马便追。
赵明州的花斑马年岁大了,脚程自然比多铎的战马落后许多,多铎自认这差不出去几个马身的距离,只消一呼一吸便能追得上。孰料,前面不远处的红影速度虽然不快,可胜在稳健扎实,哪怕在泥泞湿滑的泥浆中都鲜少打滑,而他自己的坐骑追得越急,脚下的步子却越乱,反倒失了先机。
多铎心下焦急,手便向马背上的箭筒摸去,到了手的兔子可不能再让她溜了!满人最重骑射,而他的骑射水平又是诸王之中的翘楚,他自问有一击毙命的能耐。
弯弓搭箭,箭矢破空而出,直向明州的后心扎去!
“明州!趴下!”
桐君警示的大喊几乎和赵明州趴伏的动作同时完成。
肩膀上的刺痛却勾起了明州嘴角的冷笑,她微微侧头,看向依旧紧追不舍的多铎。和这帮满人打交道了这么久,她怎么会忘记他们爱放冷箭的特性呢?
而唯一让她主动将脆弱的后背露给对方的原因,只有――
她拔出那支只是擦破了点儿皮的冷箭,高高举起。
“狗鞑子,不要脸!打不过,放冷箭!箭术差,只擦边!真狗熊,假豪杰!”
第79章
迎战多铎(六)此刀名曰白虹,今日将……
跟在后面急得脸色惨白的桐君,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暗褐色蜿蜒满脸的疤痕轻轻地蹙在一起,泛起温柔的涟漪。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前面高举利箭,哑着嗓子喊得抑扬顿挫的女人。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哪怕在人命如草芥的战场上,哪怕冒着如蝗的箭矢,如雨的枪火,哪怕后面紧追不舍的是鼎鼎有名的豫亲王多铎,她也能急智机变,将最烂的牌,打出最出乎意料的组合。
看着多铎铁青的脸,桐君也随着赵明州高声唱了起来:“狗鞑子,不要脸!打不过,放冷箭!箭术差,只擦边!真狗熊,假豪杰!”
在以命相搏,摩肩接踵的战场之上,一个火红色的身影如同划过天边的火流星,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明明是她中了箭,却偏偏如骄傲的凤凰让百鸟来朝。而紧跟其后的多铎,反倒成了囚在笼里游街的贼,被钉在了众人目光的耻辱柱上。
赵明州所到之处,所有的明州军都大声跟着唱和,甚至连多铎部的后方都响起了隐约的歌声,那是叛而复反的李成栋部,成为了扎在多铎军后方的一根刺。
不同的口音,变调的歌声,成为掩护赵明州最好的保护色,也成为了捅向多铎心口的匕首。多铎何曾受过这般奇耻大辱,他只觉自己的头皮突突直跳,心如擂鼓,连握着缰绳的双手都开始发麻。
他只是朝赵明州射了一箭,怎能料到引发了这么夸张的连环计。此刻,他既不能冒着众矢之的再放射一箭,也不能任由赵明州这样肆无忌惮的唱下去。唯一的办法,只有拼尽全力追上赵明州,将这个可恶的女人毙于刀下!
心下焦躁异常,多铎再也不顾惜马力,狠狠一鞭抽在马屁股上,**的骏马一个腾跃,窜出去数米远,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拉近了多铎和赵明州的距离。
“铛”地一声,赵明州回身接了多铎一刀。
她咬紧牙关,硬挤出一个讥讽的笑:“哟,急了?”
“铛”!又是一刀,直震得赵明州面皮儿也跟着颤了三颤。
上一世,她便是死在不对等的体量压制上,她自然知道和多铎这样臂力惊人的对手对抗的后果。连续两击,赵明州已然握持不住手中的长刀,可她硬是凭着一腔悍勇死死地将刀柄抵在手掌上,指甲也沁出了血。
她依旧在笑。
“再来!”
桐君和亲卫队的众女兵们,舍命抵抗着多铎部队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给赵明州留足了闪躲的空间。赵明州就在人堆之中,一边闪躲,一边防御,一边对抗,和多铎打着消耗战。
“赵明州,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时间拖得越长对你越不利!”多铎将白虹刀舞成了一派雪亮的光影,每一刀都砍得火花四溅。
他从来没有这般痛恨一个人,而赵明州脸上那始终不曾溃败的笑容,让他更是恨得抓狂。
“我怎么不觉得”,赵明州挑衅地一扬眉,“你的刀可是越砍越没力气了。”
“铛”!又是一记猛击,伴随着多铎的一记暴喝,劈头盖脸而来。
赵明州的刀柄已经被沁处的血水沾染得湿滑不已,此时对上多铎的全力一击,再也握持不住,长刀脱手飞出,而人也被巨大的冲击力击落马下!
须臾之间,变故陡生,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多铎部见敌方主将落马,雀跃鼓噪,拼命压上前来;明州军挂心主将伤势,舍生忘死地抵挡着,却也不时回头望向赵明州落马的泥潭。而所有人之中,最为兴奋的则是多铎。
他明明技高一筹,却被赵明州用计丢尽了脸面;他明明要为哲依图报仇,却反而中了敌方的圈套;他明明和李成栋商议好两面夹击,却反成了被背叛夹击的一方。此刻眼见赵明州落马,极致的怒火与极致的快意交杂纠缠,在心底翻腾起近乎疯狂的漩涡。
眼见着赵明州在湿滑的泥浆中狼狈躲闪,多铎再也抑制不住眸光中的杀意。此刻,用于劈砍的白虹刀已经成了累赘,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抛开了它,顺手抢过了一名士兵的长矛。能将赵明州的首级挑于枪上,那简直是比砍杀史可法还要光辉的殊荣!
“拿命来!”多铎高高扬起长矛,矛尖在吐气成冰的寒风中灼灼闪亮,映照着那张沾染了污泥的脸,也照亮了那脸上同样明快的笑意。
――她为什么还在笑?当真是悍勇如此,连死都不怕了吗?
多铎和赵明州都认为自己在打一场消耗战,只是多铎消耗的是赵明州的体力,而赵明州消耗的则是多铎的耐心。
她在等,等一个多铎近乎疯狂的机会。
这一刻,终于来了。
只见赵明州不闪不避,后背向泥潭中一躺,手脚同时用力,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钻入到多铎的马腹之下!她早已看到了泥泞中的一块长牌,此时用作滑板,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为了杀死自己,多铎丢掉了白虹刀,却是被赵明州握在了手里!
转瞬间,白虹刀寒芒一现,刀刃顺着马腹的柔软处纵切过去,白虹刀锋利非常,骏马的皮肉、筋膜、脂肪一触即溃,腹腔中的肠子、内脏随着这一刀猛地外翻,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溅了赵明州满身满脸。
战场中央,顿时弥漫起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而在这漫天彻底的红中,赵明州持刀而立,冷冷地看着从马尸上踉跄爬起来的多铎。
“此刀名曰白虹,今日将满清和硕豫亲王,斩落马下!”
无数人涌了上来,其中有桐君带领的亲卫队,也有多铎的亲兵,两拨人在长时间的对抗中各有损伤,此刻则暂时偃旗息鼓,涌到了自己的主将身畔。桐君半拖半抱着将已近力竭的明州扛上马,多铎也在亲兵的护卫下换马而乘。双方极有默契地停止了搏命厮杀,而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主将身上。
桐君轻轻晃着几乎整个身子都扑在马背上的赵明州,低声道:“明州,我们护着你去后方,你已经脱力了。”
趴在马背上的人影动了动,桐君纤细的手腕被挟住,一股黏腻湿滑的感觉让桐君不由得一惊,她想翻开
明州的手掌看看,但明州却冷静坚定地握着她的手腕。
“我不走,我可以。”
“明州”,桐君有些着急了,“这不是拧的时候!”
“嘘――”一阵不成调的口哨声从赵明州干裂的嘴唇间挤了出来,“听见了吗,桐君,这是中场的哨音。比赛没有结束,我还能打。”
八角笼里,我可以死,却绝不认输。当身体抵达极限,意志力便会带着我――杀出重围!
第80章
迎战多铎(七)多铎发出一声让人牙酸……
明州的手上布满细碎的伤口,此刻,鲜血争先恐后地从那些破口中涌出,顺着垂落在马背上的指尖缓缓凝聚成一个晶莹的圆。“啪嗒”,一滴血水滴落在地,混合在污秽的泥浆中,形成一片浓稠的暗褐色液体。
那双无意识摇动的手突然握紧,趴在马背上的人也倏地直起了身子。
扶着赵明州的桐君吓了一跳,赶紧将整个身子靠到明州的马旁,生怕脱了力的明州摔下马来。
“我好些了,咱们接着打。”
虽说多铎在她手里吃了大亏,可赵明州不会天真到,认为仅凭这点压力就能迫使多铎退兵。无论双方的主将孰胜孰败,说到底能影响的只有双方士兵的士气,而非整场战局的成败。
从人数上来说,明州军比多铎的大军少太多,那么胜利的唯一准则便是消灭对方足够多的有生力量。当对方的伤亡与士兵溃逃的心理防线相均衡之时,明州军方能迎来压倒性的胜利。当然,前提是――明州自己的军队有着绝不溃退的勇气。
明州坐直了身子,凝望着面前广大的战场。宛如铁黑色的汪洋之中连缀不息的星火,一潮接着一潮的浪涌之中,那些赤色的火焰始终倔强地燃烧着,一步也未从自己的阵地上退却。虽然李成栋部吸引了多铎大军部分的火力,但是与那浩瀚到让人恐惧的汪洋相比,她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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