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的沉香见叶南不做回应,这时便拿出掌宫女官的气势,开口道:“叶南,娘娘同你说话,你怎的不做回答?”
叶南抬起头,思索着开了口:“我知道这件事是娘娘的一番美意,有意想要抬举我。”
卫婉目光炯炯:“那……你可愿意?”
叶南静默片刻,末了很干脆的一摇头:“我不愿意。”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卫婉的预料,也让沉香心里一惊。沉香原本就对叶南没什么好感,此刻听了她这话,以为她存了别的心思,于是立刻冷肃起面孔,厉声道:“叶南,你莫要得寸进尺,难不成你还觉得做侧妃委屈了你,想惦记娘娘的位置?”
这话说的太偏了。
叶南站起身,端端正正的站在卫婉面前,一字一句的郑重开了口:“娘娘,我之所以为陛下尽心尽力,舍生忘死,是因为我相信陛下将来能成为一位好皇帝,能救天下万民远离苦难,使百姓安居乐业。我的所作所为是道义使然,除此之外再无私心。”
卫婉眨巴着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叶南:“即便如此,你是女子,陪王伴驾这种事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你为何不肯?”
叶南语气坦然:“因为我心里已有心仪之人。”
“是谁?”卫婉问道:“是哪位大臣?还是侍卫?不过无论是谁,这天底下哪个男子能好得过陛下?叶姑娘,咱们女子在这个世道生存不容易,感情是一方面,将来的前途和着落又是另一方面,你莫要因为一时感情用事,错失了这样好的机会。”
“机会?”叶南蹙起眉头:“敢问娘娘,您提议此事,是为了讨好陛下吗?”
卫婉脸色一僵,瞬间冷了脸:“叶南,你这话着实放肆,本宫是陛下的正妻,替陛下考虑是理所应当。”
叶南矢口辩驳:“可是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愿意和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娘娘是陛下的正妻,可也正因为是正妻,把伺候自己夫君的事当作是机会,听起来实在是令人心酸。”
这话简直像刀子一样,直往卫婉的心窝上捅。卫婉勉力维持的平静终于有了波动,她忍无可忍地抬起手,用力拍了下身侧的茶桌:“叶南,你莫不是在讽刺本宫?”
沉香皱着眉头,也是一脸怒色。
叶南见状,连忙提起裙角跪在地上,目光依旧不惧与卫婉相对视:“娘娘,依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并不是肤浅好色的人,您既然已成为了陛下的妻,为何不去争取陛下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呢?”
这回没等卫婉发话,沉香已然端出大宫女的气势,快步朝着叶南走过来,她边走边道:“你别以为陛下看重你,你便可以对娘娘不敬。”话音落下,她扬手一巴掌甩在叶南脸上。
“啪――”
叶南咬着牙挨了这一下。
旁边的卫婉也被这声脆响惊醒:“沉香,不得无理!”这话说得晚了,这巴掌叶南已然挨了。她起身走到叶南身边,亲手将跪在地上的叶南扶了起来。
沉香见状,连忙退到一旁,只留卫婉与叶南相对而立。
卫婉打量着叶南的脸颊,望着她脸颊上浮起的那团红云柔声道。她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我怎会不想,实在是……”她欲言又止,心里的那股无力感从翻涌向来,拥塞住了她的咽喉:“罢了,你既然不愿,本宫也不再与你多说了,你且回罢。”
她并非是不明事理的人,叶南刚才那句话绝非羞辱,而是在与她交心。
叶南看出了卫婉的为难,深知她处境的不易。她忽略掉脸颊上那抹滚烫的热度,重新端正了姿态,目光真诚的看向卫婉:“娘娘,我帮过陛下,现在我也想帮一帮你,只是不知道娘娘肯不肯信我?”
卫婉面露诧异:“你帮我?”
叶南表情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是,我帮你赢得陛下的心,走到他心里。”
卫婉态度迟疑:“可是……平白无故的,本宫又与你并无交情,你为什么要帮本宫?”
叶南柔和了语气:“娘娘若对我有疑,不如就当是与我做个交易,我既说过我已有心仪之人,若我之后真的帮成了娘娘,就请娘娘赐我个恩典,成全我二人。若是不成,我叶南任凭娘娘处置,绝无二话。”
她说话时,神色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卫婉思索良久,心里原本的迟疑和顾虑渐渐淡去。想来叶南是萧绰与冯钰都看重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奸邪之徒。又见她此刻态度这样真诚,忽然就觉得信她一回也无妨。
郑重的一点头,卫婉做了回答:“好,本宫答应你,若你真能帮本宫赢得陛下的心,本宫来日必会为你赐婚,再替你备一份厚礼相酬。”
叶南一翘嘴角:“好,既然如此,有些话虽然冒犯,但却是我的肺腑之言,娘娘可愿一听?”
卫婉答道:“请讲。”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孝陵步道上,冯钰正跟随在萧绰身侧,踩着积雪缓步前行。
冯钰边走边道:“眼下郭氏一党已除,兵权已收归陛下手中,宁安寺的那位不日也将随宁王殿下去封地,陛下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另外,礼部今早来问有关年号的事,不知礼部拟的那些年号里,陛下可有中意的?”
萧绰沉吟着答道:“就咸乐二字罢。”
冯钰垂眸看向脚下:“是,奴婢回头便告知礼部。算着日子,从孝陵祭完祖回去,再有五日便是陛下的登基大典,诸事顺利,陛下可安心。”
萧绰沉吟着一点头,鼻腔中喷出两道白色的雾气:“那便好,朕身边多亏有你。”
冯钰垂首:“陛下言重,此乃奴婢的分内事。”
萧绰双手负于身后:“不必过谦,朕已经想好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由你接任,再兼东厂提督,这两处都是要职,除了你,旁人朕都不放心。”
冯钰脚步一顿,紧接着端正肃穆的掀开袍角,就地跪了下去:“多谢陛下圣恩,奴婢必当竭力以报。”
萧绰无奈的笑了笑,伸手将冯钰搀扶起来:“快起来。”他弯腰替冯钰掸去膝盖上的浮雪,这个举动着实让冯钰受宠若惊的一下,他自己倒是丝毫未觉。重新站直了身子,他目光柔和的看向冯钰:“往后你便不再是宫中的奴婢了,而是天子近臣,可与内阁的那帮老家伙们分庭抗礼。先帝过去没少受他们的气,这你是知道的,所以你得帮着朕,朕可不想像先帝一样受他们挤兑,在他们面前失了威严。”
这话听着有些孩子气,冯钰唇边浮出一丝微笑:“奴
……微臣明白,微臣是陛下的人,自然会替陛下尽心。”
萧绰满意的点了点头:“至于南……”他笑吟吟的侧过脸,望着天空,满心期待的开口道:“朕想纳她为妃,将来与她共享天下,伴伴,你说可好?”
第43章
043恩赐
耳边迟迟没有回应,萧绰回头看向冯钰,只见冯钰大睁着一双眼睛,正愣怔怔地盯着自己:“怎么了?”
冯钰倏地回过神,连忙低头将目光错开:“微臣是在想,这种事……是不是应该先问问叶姑娘,看看她是何意思。”
萧绰思索着静默片刻:“这倒也是,不过……”他说着,唇边绽开一抹微笑:“想来她应该是愿意的。”
“若她不愿意呢?”冯钰矢口问出这句话。
好在萧绰不疑有他,很自信的一抬眉毛:“那朕就努力争取,朕不信她面对朕这样的男子,会一点都不动心。”
这是打算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四个字悠悠的从冯钰脑海中冒出来,几乎将他惊出一身冷汗。对于寻常人来说是死缠烂打,可对于一代帝王而言,难保不会升级为一场强取豪夺。
强取豪夺,这四个字太可怕,可怕到令冯钰胆战心惊。冯钰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握成拳,表面上不动声色,然而心底像是烧了一把火,每一秒都是痛苦至极的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黄昏时分,冯钰寻了个借口,以办事为由回到京城,只与萧绰说自己次日清晨会再赶回来。
彼时,叶南正在暖阁中,与卫婉相对而坐。她手里握着一支粉刷,正在仔仔细细的替卫婉上妆。
仿佛是早年间的生活过于灰暗,叶南在离开荒芜星后,在游戏人间一脉上的修为堪称登峰造极。只要是与享乐沾边的,她样样精通。
她很擅长打扮自己,伪装自己,然后披着光鲜的外表周旋于各色人群。她说要帮卫婉赢得萧绰的心,这话绝非随口一说。
因为经历得太多,她在人性的洞察上有着极高的敏锐度,很擅长投其所好。
手指沾了点胭脂,她轻轻点在卫婉的唇上,从上到下端详一番,她勾唇一笑:“好了。”
一旁的沉香将铜镜捧到卫婉面前,卫婉顺势瞧过去,只见镜中的自己与之前看似一样,可是眉眼间的气韵却是大大的不同。
卫婉接过铜镜,近距离的仔细观察:“好像是有些不一样,可又……一下子看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沉香跟着在旁边点头。
叶南拿起帕子,擦去手指上残余的胭脂:“娘娘之前的妆容看上去虽然端庄,但是颜色太重,一眼看过去,目光全部集中在深深浅浅的色块上,反而掩盖了娘娘本身的面容,削弱了五官的美感。”
沉香笑着看向镜中的卫婉:“奴婢就说娘娘姿容艳丽,国色天香。想来有了新的妆容,定然能讨陛下的欢心。”
叶南动作一顿:“娘娘,我教您化妆,可不是为了让您去讨好陛下。”
卫婉与沉香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神情都有些诧异。
叶南垂下双手,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之所以教您化妆,是为了让您正视自己,爱重自己,拿自己当作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宝贝。恕我直言,若想改变陛下待您的态度,首先要摒弃的就是讨好两个字。”
沉香皱了皱眉:“叶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不是想出什么歪主意。”
叶南不理沉香,只冲着卫婉微扬眉梢:“我请问娘娘,您自打成亲以后,可曾做过什么事只为了自己,而与旁人无关的?”
卫婉眨巴着眼睛沉思片刻,末了与沉香对视一眼,终究是没能答出半个字。一口长气呼出肺腑,她末了认命似的低头看向一边:“本宫自打嫁给陛下,心里眼里都只有陛下一个人,只盼着陛下诸事顺遂,事事和乐,至于本宫自己……不重要。”她唇边浮出一抹苦笑。
“怎会不重要?”叶南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慕强是人类的天性,你只有越好,旁人才会越喜欢你,一味的委曲求全根本不是善良大度的体现,反倒是自轻自贱,惹人看轻。”
“叶南,你放肆!”沉香豁然起身,冲着叶南横眉冷对:“你说谁自轻自贱?你别以为娘娘好性子,就可以口不择言的胡说八道!来人!”
话音落下,守在门外的内侍立刻冲了进来。
卫婉见状,连忙叫住沉香:“沉香。”她抬头对上沉香的目光,又扫了眼门口的内侍:“你们都先出去,本宫想与叶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沉香眉心紧锁:“可是……”
“出去。”卫婉声音虽轻,但是语气里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沉香有些委屈,可还是很顺从的出了屋子。
晃动的门帘渐渐静止下来,暖阁里只剩下叶南与卫婉两人。卫婉放下手里的铜镜,拉着叶南走进内室,坐在窗下的软榻上。
炉火就摆在身边,里面的木炭时不时发出“啪啪”的爆裂声。卫婉坐稳身子,后背靠着软垫,盯着叶南打量了片刻,末了侧过头,目光落向不远处的一扇螺钿屏风:“叶姑娘,你这人说话虽然不中听,直来直去的,不懂转圜,但是本宫看得出来,这是你的性情使然,你不会阿谀奉承,所说的话都是真心话,并无恶意。那么本宫也不妨与你坦诚相待,你说本宫自轻自贱,本宫承认。本宫出身不高,家父不过是个五品小官,放在京城里根本不值一提。人人都说本宫嫁入皇家是撞了大运,本宫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总觉得德不配位,心里虚的很。”
叶南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娘娘不该这样想,娘娘总惦记着自己出身不高,可是对于陛下而言,出身高与低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出身高的女子就必然是好的,出身低微便不堪入目?”
“那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娘娘何苦总揪住这点不放?男女婚配,家世门第固然重要,可是说到底,婚配所配的,难道不是对方其人本身吗?”
卫婉被她这话噎了一下。
叶南接着说道:“您既然已经与陛下结为夫妻,便该将自己摆在与陛下齐平的位置上,而不是一味地看低自己,在陛下面前伏低做小。陛下身份贵重,巴结讨好他的人不计其数,实在无需再多您一个。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位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妻子。”
卫婉柳眉微蹙,叶南这话她此前闻所未闻,更未曾考虑过。仿佛被带进一片新的领域,她在茫然中陷入沉思:“妻子?”
“对,就是妻子。”叶南的脑海中浮现起萧绰小时候孤独的身影,思索着开口道:“他需要的不是对他千依百顺的女仆,而是与他平起平坐、心意相通的妻子。他在朝臣面前,是权力的符号;在百姓面前,是被贡在神龛上的神佛;只有在妻子面前,他才可以做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人。所以,您对他越是超乎寻常的恭敬,反而会将他越推越远。”
卫婉倏地抬起头,然而下一秒又将目光避去一旁:“是这样吗?从来没有人与我说过这样的道理,我以为只要万事以陛下为先,时间久了,自然会让陛下明白我的心意。”
叶南深吸一口气:“娘娘,真心不能靠求,更不能靠等,而是要靠吸引。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花若盛开,蝴蝶自来’,与其费心思笼络陛下的心,让他心甘情愿的守着你,这样岂不更好?”
卫婉轻轻一咬嘴唇:“让陛下心甘情愿地守着我,这……有可能吗?”
叶南一抬眉毛:“当然,您风华正茂,知书达理,样样挑不出错来,为什么不可能?”
卫婉眼前一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叶南回答道:“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好东西急于出手反而会让人看低价值,所以您根本无需刻意做些什么,只要正视
自己,爱重自己,端正好心态,堂堂正正抬头挺胸的去母仪天下。陛下是聪明人,自然会发现您的好,主动走近您。不过……”
卫婉心头一沉:“不过什么?”
叶南眯着眼睛笑了笑:“我或许可以帮娘娘缩短这段时间,让陛下快些发现您的好。”
卫婉对叶南是彻底地心悦诚服了,这时便笑着点头道:“好,你有何想法尽管告诉我,我都听你的。”
叶南又与卫婉闲话片刻,随即离开了暖阁。
一直躲在偏殿里避寒的沉香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掀开帘子一瞧,见是叶南出了暖阁。眼看叶南已然走远,她快步回了暖阁,走回到卫婉身边,直截了当的问道:“娘娘,您当真要相信那叶南吗?”
卫婉端起茶杯:“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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