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与叶南对望,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叶南的眸子水亮,像是倒映着月光的一潭水波。
“想什么呢?”叶南问他。
冯钰习惯性的想要回避,然而心思一转,他在昏暗的夜色中勾起唇角:“想……来日你我成亲时……我该准
备多少嫁妆才好。”
叶南笑了一下,拢着他的脑袋将他按进自己怀里:“傻瓜,我不要嫁妆,我只要你。”
嘴唇相贴,气息交缠。及至到了次日清晨,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了开。
叶南回宫,冯钰回孝陵去寻萧绰。
三日后,萧绰从孝陵归来,正式登基,新岁伊始,改元建新,定年号为“咸乐”,君临天下。
做了皇帝到底不似从前,前朝诸事繁杂,缠的萧绰脱不开身,叶南这几日里的大多时间则守在卫婉身边。
卫婉行使中宫之权,晋了叶南的官职,点了她“内司”一职。内司原是女官之首,掌宫内诸事,但自打嘉定朝尚宫局的地位被抬升,实权渐渐移交至尚宫局,久而久之,内司成了个虚职。
虚职有虚职的好,没有各项事务的烦扰,还能享有尊崇的地位,就连外头那些朝臣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叶内司”。
而卫婉这番安排的用意不止于此,叶南若是侍墨女官,那是萧绰的人;做了内司,便成了她卫婉的人。如此,叶南若想回避萧绰,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和方法。
能不见则不见,能少见则少见。
而萧绰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当时卫婉与萧绰提起这个任命时,不仅没有任何异议,反而觉得十分周全。
叶南有从龙之功,封赏再厚重也不为过。
内司一职品秩足够高,可与正二品的尚书比肩。加之萧绰心里一直想将叶南纳入后宫,无论被划归于谁的麾下都是暂时的事,更何况她若能与卫婉相处和睦,对他而言实在是件好事。
事确实是好事,只是好的方式并不如他预料中的那样。
很快,他察觉到了异样――不仅叶南似乎刻意躲着自己,就连从前温婉顺从的卫婉也对自己态度疏离,并且整个人有了一种似有若无的变化。说不清楚变在哪里,总之,自然而然的吸引了他的注意。
第47章
047倾心
深夜,萧绰想着已经七八日未见卫婉,本着顾全卫婉体面的想法,去了坤宁宫,未料到走到宫门前却是被挡了回来。
沉香毕恭毕敬的站在萧绰面前,柔声道:“陛下,娘娘今日与诸位命妇宴饮,疲累得紧,现下已经歇息了。”
萧绰心里有些犯嘀咕。且不说此刻时辰尚早,换做从前,卫婉向来对自己予取予求、百依百顺,哪怕身体再疲乏,也会从榻上爬起来,重饰钗环见自己。
“可是身体不适?”萧绰问道。
沉香颔首:“并无不适,陛下放心。”
萧绰轻轻一点头,转身作势要走。临走时,他看了眼殿阁前的花窗,里面似乎有灯火闪动。他没有细究,只就此作罢,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卫婉站在门后,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见萧绰确实走远,回头面对了正坐在榻上摆棋的叶南:“就这样让陛下走了,真的不妨事吗?”
叶南继续照着棋谱摆弄棋子:“放心罢,这叫做欲擒故纵。”
卫婉缓缓迈步,若有所思的走回到叶南身边:“下次再见,若是陛下问起今日的事,我该如何回应?”
叶南抬起头:“回应?不需要回应,你只是累了,提早休息而已,哪里需要什么回应?”
卫婉蹙着眉心,侧脸看向一旁:“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叶南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了下来:“娘娘,你就放心罢,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依照陛下的性子,不仅不会对你不满,反而对你心生挂念。”
卫婉神色忧虑的看向她:“会吗?”
叶南很笃定的一点头,视线移回到棋盘上:“会,相信我,过不了几日,陛下会再来找您。”
卫婉疑惑:“为什么?”
叶南盯着棋谱笑了笑:“娘娘且安心静等便是,到时候自然会有答案。”
卫婉心中虽仍有疑虑,但并未再言语。她拿起手边上绣到一半的帕子,继续穿针引线,然而刚绣了没几针,便懒懒地放下绣花绷子,目光呆滞地看向面前的烛火。
叶南察觉到她的异样,抬起头轻声问道:“娘娘可是累了?要不尽早歇息罢?”
卫婉收回目光一摇头:“不是,就是觉得无聊得很,没意思。”
叶南笑了笑:“娘娘若不爱绣便不绣,横竖宫里有的是绣娘,又不缺娘娘这一两件绣品,何苦受这个罪?”
沉香这时正好走了进来,听见叶南这话,边走边出声辩驳:“你懂什么?娘娘母仪天下,是天下众女子的表率,样样都得出类拔萃,针线功夫更是不能差了。”
叶南白了沉香一眼:“累不累啊,这种表面文章骗骗外头人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也给骗了?”
沉香站定脚步心里一惊,圆嗔双眼看向叶南:“你……你你怎敢这么说话?什么叫做表面文章?”
叶南不惧与她对视:“我说的难道不对?人无完人,样样完美的那是圣人、是神仙。”她转头看向卫婉,表情一本正经:“娘娘,你可千万不能在陛下面前做神仙,你若真做了,那陛下就得把你高高地贡起来。”
沉香上前一步,疾言厉色的斥道:“叶南,你少拿你那套歪门邪道哄骗娘娘!”
叶南冲沉香一抬眉毛:“我是不是歪门邪道娘娘心里明白。”
沉香不服气,一声“你”字刚出口,一旁的卫婉便笑着打断了二人的争执:“好了好了,你俩别吵了,何必为这种小事争执,反正我也绣乏了,做些别的也好。”
叶南冲着沉香一翘嘴角,喜滋滋的欣赏着对方直眉瞪眼的模样。沉香一脸不忿地避开脸,叶南见状也收回目光,将目光移回到卫婉身上:“娘娘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卫婉想了想:“也没什么,也就是看看书,写写字。”说着,她吩咐沉香取来这几日正在阅读的一本游记,书名叫做《山月行》。
叶南翻开游记一瞧,发现每页书间夹着一页纸,纸上写满了评注,字迹娟秀,字里行间尽显其才情与见地:“娘娘,这些都是你写的?”她翻动书页。
卫婉羞涩的笑了笑:“随笔而已,不值一提。”
“怎会不值一提?”叶南一边浏览,一边忍不住赞叹:“太可惜了……”
卫婉没明白她的话:“什么可惜?”
叶南抬起头,目光炯炯的对上卫婉的视线:“娘娘,让你这双握笔的手去捻针穿线,好比劈了山中的百年良木当柴火烧,简直是糟蹋。”
卫婉有些意外,怔愣半晌才试探着问道:“你真这样想?”
叶南继续低头翻动书页:“当然,瞧这笔字,多漂亮。”
卫婉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从来没有人与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还记得出嫁前,母亲特意叮嘱我,少在人前卖弄我那些文墨,免得惹夫君不喜。所以我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从来都是偷偷摸摸地,从不敢让外人看见。”
“不会。”叶南语气十分自信:“陛下若是见了,不仅不会反感,反而会欣喜万分,认为是得遇知音。”
叶南知道卫婉这是受困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里,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封建社会的环境便是如此,女子若是过分有才,难免遭遇男子们的嫉妒,于是男子们想出各种方法进行打压。最简单的便是从道德进行审判,将女子读书与“无德”扯上关联。除了抨击本人,其家人也多半要遭受非议。
可是凡事具有两面性,女子太有文采,会动摇男子们的地位 ,可与此同时,也给了男女彼此沟通的桥梁。因为你不能指望一位大字不识的女子能与一位才高八斗的状元郎有什么共同语言。
叶南望着一行行娟秀的文字,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娘娘,可否将这本书暂时交给我?”
卫婉不明所以,但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你若要,那便交给你。”
叶南已经有了主意,她得让萧绰意识到自己得了个举世无双的宝贝却不自知。次日午后,她算着时间去了司礼监。
这时辰是各衙门相对空闲的时辰。
叶南刚看见司礼监的朱红大门,还未及走近,四方的门框里便显出冯钰的身影。当真是赶巧,冯钰此刻正好要出门办差。
今日他身着一袭赤红色的蟒袍,衣裳是簇新的,胸前的蟒纹里嵌了金线,随着走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金光,衬得整个人富贵煊赫。
他出来时,身边另跟着一人,瞧着穿着打扮似是同个衙门里的同僚,也是位内官。
冯钰一边往前走,一边与那人说话。忽然余光里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他顺势抬起头,在与叶南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的脸上不禁浮出笑意。笑意只出现了一瞬,因为此刻大庭广众,要处处谨慎小心。
迎着叶南走上前,冯钰站定脚步,见礼道:“叶内司。”
无论私底下多亲密,人前都得装出一副刻板疏离的样子。
叶南也同样是一本正经的回礼:“见过掌印大人。”
冯钰向叶南介绍:“这位是司礼监秉笔,郑椿。”
叶南看向郑椿,只是搭眼那么一瞧,立刻回忆起自己曾在冯钰的小院里见过对方。当时郑椿来找冯钰做什么来着?喔,好像是还钱。
笑微微地看着郑椿,她颔首:“郑公公安好。”
郑椿顺势回礼,低头时,他的眉心不由地蹙了起来。与叶南一样,他也觉得面前这位叶内司眼熟的紧,快速在脑海中翻找记忆,很快,随着一个念头闪现,他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呼:“诶――你你你,你不是当年在钰哥院里的那位……”
冯钰一把捂住他的嘴,揽着对方的脖子将他带去一旁。
叶南站在原地望着二人的背影,见冯钰小声在郑椿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随即将郑椿留在原地,自己则回到自己面前。
叶南问道:“没事了?”
冯钰一摇头:“没事,他不会乱说的。”
叶南笑了笑:“那就好。”
叶南的笑意挂在脸上,冯钰的笑容却是藏在眼睛里:“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叶南应了声“嗯”,接着从袖子里掏出卫婉交给自己的那本游记,递给冯钰:“帮我想想办法,让陛下不经意间翻开这本书。”
冯钰顺手翻开游记,一眼便被书里手写的笔迹吸引,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好漂亮的字,谁写的?”
叶南低声回答:“皇后娘娘。”
冯钰抬起头,惊讶地瞪大眼睛。刚想仔细询问叶南的意图,脑子里忽然反应出她曾提起过要撮合帝后二人,顿时心领神会。
他们向来是心意相通的,根本无需多余的言语。
好以整暇的将游记揣进袖口,冯钰举止从容:“我明白,我会尽快办妥此事,你放心。”
“好。”叶南温柔应声:“那你忙罢,我先走了。”
冯钰点了点头。
叶南没有再逗留,转身便走。
冯钰见她走远,及至背影彻底消失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扭头看向郑椿,他冲郑椿一招手。
郑椿见状,一路小跑着凑到他身边。
此刻周围没有别人,郑椿压低声音问道:“钰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成了叶内司?”
冯钰含糊地回答:“不是,你认错了。”
郑椿一竖眉毛:“不可能,我郑椿认人是绝活,从来就从没有认错的时候。想来都已经十年了,她的容貌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冯钰用眼角睨着他:“就说是你认错人了,哪有人的容貌十年不变的?”
郑椿没说话,表情却变得狐疑起来:“不对劲,你刚才看叶内司的眼神儿,跟你当初看那女子的眼神儿一样。”
冯钰白了他一眼,重新迈开脚步往前走:“别胡说。”
郑椿紧跟在他身边,说话的同时笑着一眯眼:“还不承认,看来其中定有猫腻。”
第48章
048蝴蝶
冯钰有些无力招架,他突然停住脚步,拧着眉毛冲他疾声斥道:“再废话就把你上月欠我那五两银子还我,现在就还!”
郑椿上月在衙门里当值,晚上闲得无聊,与几个内官偷偷攒了个牌局,一晚上输了五两银子。这事儿后来被冯钰发现,给那几个人一通好骂,领头的还被冯钰狠狠赏了一顿板子。
但上面的管束是管束,底下人自有一本帐目,该赔的银子照样得赔。
五两银子不算少,郑椿一时间拿不出来,问旁人借,一来怕是借不到那么多,二来少不得要与人说明白当中的缘故。赌博输了钱不是光彩的事,与其闹得人尽皆知,不如直接向冯钰开口。
冯钰这些年没少帮衬郑椿,两个人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交情极深。冯钰虽然恨铁不成钢,然对方既然求到了自己面前,也不好弃之不顾。
于是冯钰便成了郑椿的债主,此刻与郑椿提银子,正好拿捏了他的短处。
果然,郑椿一听冯钰提钱,立马变了脸色。他躬起后背,一脸谄媚的对着冯钰笑:“别这样别这样,小人知错,小人在掌印大人面前放肆了。”
冯钰叹了口气,没理他,继续朝前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与郑椿说道:“你也收敛收敛罢,你是宫里的人,出去了也算是陛下的脸面,以后别再做出这些没脸的事儿。”
郑椿也算是个知道好歹的,明白冯钰与自己提这话,是真的拿自己当自己人。他态度诚恳,连连点头:“明白,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冯钰没再多话,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叶南交代自己的事,办完正事后,他打发了郑椿,一个人走在宫道上。走到一处拐角,他望着远处的曲折蜿蜒的回廊,脑袋里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这主意并不复杂,关键是要讲究一个“不经意”。不经意察觉,不经意翻开,不经意多看了两眼,然后不经意走了心。
简而言之,这是桩细致活,讲究一个润物细无声。
于是到了次日,萧绰刚用过午膳,冯钰掐着点儿出现在他面前,然后提议趁着天气好,不如去外头走走。
萧绰从一早就闷在屋子里,此刻听了这话,他从善如流地一掸袍摆站起身,随着冯钰出了寝殿,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御花园极大,两人同着身后的侍从们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碧涛林。冬日草木凋零,唯有碧涛林里的青松翠柏一片苍翠。
苍翠间立着一座石亭,阳光顺着飞檐斜射进来,将小小的亭子渲染成了一片金灿灿的天地。
冯钰适时地开口道:“陛下,不如去亭子里歇歇,那里阳光正好。”
虽然隆冬已过,但是春寒料峭,晒太阳仍是件惬意的事。
缓步走进亭子里,萧绰刚要选个地方坐下,余光偶然瞥见不远处的石桌上放着一本书。微风拂过,翻的书页“哗哗”作响。他心生好奇,走上前顺手拿起来,只见那书的封面印着三个字――《山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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