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凝定不动,纤长的眼睫未曾颤动半分,剑眉染了鲜血,犹如一柄饮血的利剑,闪着逼人的寒光。
陆正涵目眦欲裂,语声里含着几分薄责,“二妹!”
陆清雪充耳不闻,恨极地瞪着仇人。
好像还在想办法再杀一次。
陆老夫人吓坏了,见宝贝女儿没受伤,稍稍放心。
苏采薇连忙吩咐丫鬟,把发癫叫嚣的陆清雪送回去。
“表少爷你怎么这么傻?哪有人故意凑上去的?你不怕被砸死吗?”
苏采薇心惊肉跳地说着,吩咐仆人去请薛大夫。
这番话再正常不过,陆正涵听着却好像别有深意。
“陆湛,你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心里,疑惑疯狂地滋长。
“大爷,若二小姐当真把大夫人砸伤了,传扬出去,二小姐的风评怕是更不好了。”陆湛云淡风轻地笑着,好似这只是小伤,“若宫里的人听闻此事,对二小姐更是不利。”
“那凶险短暂的一瞬,你能够思虑周全,为二妹着想,心里是向着咱们陆家的。”苏采薇温婉地夸赞。
陆正涵的疑惑顿时消散了。
他说得没错,二妹不计后果,太冲动了。
不过,这陆湛并不像平日里听说的那样,是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草包。
突然,沈昭宁两眼一闭,软软地晕了。
陆湛的心口猛地一滞,本能地伸手去抱她――
但陆正涵速度更快,一个箭步上前就把她抱起来。
这贱人说晕就晕,病弱得无可救药!
她该不会故技重施,博取他的注意和关心吧?
那两年,她不是在花苑装晕,就是在他回府的必经之路柔弱地晕倒。
他早就识破了她的伎俩,从来不给她一个眼神。
她想装晕,就让她在地上躺个够。
可是,他看着脸上血色斑驳的女子,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
还有一丝丝的……担忧。
陆湛讪讪地垂下手臂,手指轻轻地捻了捻。
有资格抱大夫人的人,是陆正涵。
苏采薇喊来丫鬟婆子,把沈昭宁送回春芜苑。
紫苏终于得了自由,焦急如火地进来,看见大夫人的头脸布满了血,直接吓哭了。
“大夫人,你不能死……你别吓我……”她悲痛地抱着沈昭宁,哭得泪眼婆娑。
“大夫人只是晕了。”陆湛沉朗道。
“……晕了?”她的心头涌起一阵狂喜,喜极而泣,“大夫人没事,太好了。”
两个婆子帮忙,把沈昭宁送回春芜苑。
薛大夫处理了她额头的伤,上药包扎,顺便复诊了她的咳疾和后腰旧伤。
沈昭宁睡到子时才醒,喝了汤药。
“傻丫头,我没事。”她捏捏紫苏的脸颊,紫苏的双目红得跟兔子似的,应该哭了很久。
“额头是不是很疼?”紫苏哽咽着问道,“大爷下手太狠了……”
“接下来这阵子,他应该会有所顾忌。”
沈昭宁的额头包着白布,水汪汪的眼眸有点肿,因为神思不济,显得无神。
耀哥儿开蒙,能否进清正学堂,是陆正涵的心病。
紫苏的眼里涌出热泪,恳求道:“大夫人,咱们离开陆家吧,奴婢去宫门前跪着……求太后娘娘下一道懿旨,赐和离……好不好?”
她怕了,真的很害怕。
下一次,她看见大夫人满脸是血或者身上有伤,会不会足够幸运,性命无碍?
“我也想离开陆家,但现在不是时候。”沈昭宁的眉目泛着几分森冷。
“大爷冷酷狠辣,今日把你的头撞地,明日的手段会更加冷酷。”紫苏握着她的手,几乎是哀求了,“听奴婢的好不好?咱们离开洛阳,去江南,或者去……”
“我留在陆家要办几件事,一年之内,无论成与不成,我都会离开。”
“可是,犯不着待在这儿,遭受陆家的欺辱、虐打呀。”
“我要办的那件事,不能让陆正涵察觉到半分。若我转变太大,手段太强硬,他会起疑,会怀疑我留在陆家的目的。”沈昭宁轻柔地解释,“只能徐徐图之。”
“大夫人要做什么,奴婢帮你。”
“时机未到,你收买的那个小姐妹可靠吗?”
紫苏擦去泪水,“小鱼儿在芳菲苑洒扫,得罪了大丫鬟,遭受了不少磋磨和欺凌。奴婢对她示好,她很感动,死心塌地地帮奴婢盯着芳菲苑。”
沈昭宁点点头,“让她继续盯着,务必谨慎,莫要被苏采薇察觉。”
“奴婢会调教她的。”
紫苏一直在自责,若非她疏忽大意,就不会被人打晕,导致大夫人孤立无援,还差点被二小姐害死。
沈昭宁吃了一碗瘦肉粥,歇下了。
紫苏守在床前,眼神格外的坚定。
翌日,沈昭宁睡到巳时末才醒来,听见外边有声音。
好像是陆湛。
他来探病,还是有其他事?
第20章 你也配在我面前嚣张?
紫苏知道表少爷帮大夫人挡了一劫,对他很是感激,和煦道:“表少爷,您头上的伤还没痊愈,怎么就出来了?”
陆湛清风朗月道:“皮外伤而已,不打紧。大夫人的伤,好些了吗?”
“好些了,大夫人还没起,表少爷若有事,跟奴婢说吧。”
“姑母得知大夫人受伤了,差我来一趟,说花包等大夫人痊愈了再缝制。”
“好,奴婢会跟大夫人说的。”
“姑母得了一种伤药,对腰伤有奇效,给大夫人试试。”他把一瓶伤药递过去。
“奴婢替大夫人谢过二老夫人。”紫苏接过那瓶伤药。
“对了,姑母不喜院子里有太多人,要遣散几个仆人。”陆湛示意后面的两个小丫鬟上前,“这两个小丫鬟机灵,手脚麻利,姑母想着大夫人应该用得着,便嘱咐我送过来,请大夫人笑纳。”
“等大夫人醒了,奴婢问问。”紫苏福身行礼。
徐管家倒是送来几个丫鬟婆子,但大夫人说,这几个仆人都是苏采薇的人,只能放在院子里,不能让他们靠近房间。
因此,只有紫苏一人近身伺候。
陆湛告辞,走出了春芜苑,又忍不住回头。
望向寝房的黑眸,布满了复杂而又克制的情绪。
紫苏进来,看见沈昭宁起来了,立即打水给她洗漱,说了表少爷送来伤药和丫鬟。
沈昭宁不想让紫苏太辛苦,“那两个丫鬟你先调教几日,若可以,便留下来。”
二老夫人那边的仆人,不可能是陆正涵、苏采薇的耳目。
不过,陆湛怎么知道她有腰伤?
养伤三日,无人打扰,沈昭宁的心情宁静而平和,想了不少事。
紫苏从外边回来,眉开眼笑,“大夫人,有好消息。”
“芳菲苑有事吗?”沈昭宁失笑,专心缝着一只|色花包。
“大大的喜事呢。”
紫苏绘声绘色地说,陆正涵散朝后,亲自把耀哥儿送到清正学堂。
柳先生看了耀哥儿的几张字,让他当场写一张。
耀哥儿写了一行,柳先生就让他停下不用写了。
陆正涵觉得儿子的字有点进步,但柳先生很不客气:“清正学堂有看门的狗,不需要会写狗爬字的学童。”
陆正涵是朝廷正三品大员,儿子被人这么贬损,自是一脸怒容。
但他有求于人,这口恶气只能硬生生地憋着。
紫苏笑得前俯后仰,“大爷把耀哥儿写的几张字撕了,还把他揍了一顿。二夫人心疼地抱着耀哥儿,娘儿俩一起哭。”
沈昭宁绣完最后一针,举起花包,“紫苏,怎么样?”
“大夫人缝制的花包当然最好看啦。”
紫苏浮夸地赞美,唔,大夫人的绣工一直停留在十岁,从来没长大过。
……
芳菲苑。
陆正涵听着陆景耀嗷嗷的哭声,气得心肝脾肺肾快炸了。
苏采薇抱着儿子柔声哄着,吩咐丫鬟带他回房歇着。
“耀哥儿还小,慢慢教,夫君你何必大动肝火?”
“清正学堂不收,去其他学堂就是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夫君,柳先生凭字收学童,太过儿戏。咱们的耀哥儿聪慧无双,一定可以在别的学堂学有所成,大放异彩,到时把柳先生的脸打肿了。”
她斟茶,温柔地递到他面前。
陆正涵大手一拂,躁怒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哐啷!
茶杯摔在地上,碎了。
苏采薇吓得惊愣住了,一双眼眸立即红了,委屈道:“夫君这是对我撒气吗?是我的错,我没教好耀哥儿……”
夫君从来不会对她动手的,对耀哥儿更是舍不得打骂。
练字真的那么重要吗?
“慈母多败儿。耀儿如此顽劣,就是你惯坏了。现在就去督促耀儿练字,今日写不工整,就不许吃饭!”
陆正涵撂下一句狠话,前往春芜苑。
离开清正学堂时,柳先生叫住他,“陆大人才高八斗,写得一手好字,为何不亲自教令郎练字?”
“先生有所不知,犬子顽劣,不太听我的话。”陆正涵颇为尴尬。
“陆大人的大夫人不是昔日的昭宁郡主吗?当年老师教她练字,耳提面命,严苛得差点要了她的命,她才写得一手好字。陆大人不如效法老师,从严管教令郎。”
陆正涵自是想过,亲自教儿子练字。
但一来,儿子不怕他,他也不可能每日都狠下心肠管教。
二来,若他严苛地管教儿子,母亲和薇儿少不得要插手干预,他还怎么管教?
沈昭宁正想去摘一些新鲜的花,没想到陆正涵站在院子里,面色冷沉,眉宇萦绕着千般愁绪。
“陆大人有事吗?”
她把花篮放到地上,站在檐下,并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想到她回府没几日,却一直受伤,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有点小事……你的伤,好些了吗?”
她的额头裹着白布,脸还是没血色,依然是病弱气虚的模样。
养了三日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究竟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那日,他也是气狠了才会拽她的头撞地,他不是凶残冷血的人。
只要她说一两句软话求饶,或是真心认错,他下手一定会收着点。
但她太傲、太倔了,还端着郡主的架子,在他面前摆谱。
他怎么可能不怒?
“好些了。”
沈昭宁的声音冷淡如秋水。
她面无表情,淡漠的态度让陆正涵不悦地皱眉。
“大爷,大夫说大夫人要多歇息,您还是不要打扰大夫人的好。”紫苏从小灶房取来一壶热茶,没好气道。
“滚!”陆正涵愠怒地呵斥。
“大夫人还晕着,随时会晕倒,奴婢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大夫人。”
她站在沈昭宁面前,挺起胸脯,“除非,大爷把奴婢砸晕了,否则奴婢绝不会离开大夫人半步。”
沈昭宁忍不住想给她竖起大拇指,紫苏这当面蛐蛐的本事不赖嘛。
“贱婢,你也配在我面前嚣张?”
陆正涵气得拳头硬了,面色铁青。
若不是今日有要事跟沈昭宁说,他早就把这贱婢踹出去。
紫苏见他的脸庞布满了戾气,心里涌起惧意。
“大爷想动手就动手,奴婢哪敢嚣张?但奴婢会拼了这条贱命保护大夫人!”
她鼓足气势,绝不会退缩半步。
他的额角青筋暴起,迅猛地抬脚踹去――
第21章 对他的怨恨,竟然这样深
沈昭宁的呼吸几乎停滞了,立马把紫苏拉到身后,清冽地盯着陆正涵。
陆正涵踹了个寂寞,余怒未消地缩回腿脚。
“紫苏,你去摘一些鲜花回来。”沈昭宁温柔地吩咐。
“是。”紫苏把茶壶放在房里,离去时给那两个新来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冬香和紫叶在院子里打理新种的花花草草,竖起耳朵听着主子的动静。
若大爷又对大夫人动手,她们要立刻去报信。
陆正涵未经主人邀请,堂而皇之地走进屋里,冷沉的目光扫了一圈。
相比上次来,添了几件黄花梨木家具,几样摆件里有一两件品相不错。
薇儿做事还是靠谱的。
沈昭宁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不曾给他一个眼神。
“柳先生瞧不上耀儿的字,你有办法吗?”他喝了一口茶,差点被粗涩的口感呛到,放下茶杯。
“陆大人写得一手狂草,多少学子梦寐以求都求不到的。耀哥儿是你的亲儿子,你教几日,一定有所长进。”她早就料到,他为了这事来的。
“我擅长狂草,教不了耀儿。”陆正涵心神一定,理所当然道,“你和柳先生交情非浅,若你为耀儿说几句好话,柳先生应该会破例收下耀儿。”
他的行楷实在上不得台面,这才专攻狂草,博得一点美名。
沈昭宁的唇角噙着一丝讥讽的冷笑,“若柳先生是那种会徇私的人,清正学堂还是如今名满洛阳城的清正学堂吗?那些皇子公主、权贵公子早就塞满了学堂。”
“再者,柳先生再念旧情,也不会为了一个逆臣之女破例,砸了自己的招牌。”
“陆大人还是另寻他法,恕我无能为力。”
陆正涵看着她嘲意满满的嘴脸,怒火直冲天灵盖,“你就是不愿意帮,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他看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疾言厉色地拍案,“沈昭宁,你是大夫人,耀儿是你的嫡子,你有责任管他的学业!”
“陆大人抬举了,我是卑贱的庶人,没资格管耀哥儿的学业。”沈昭宁轻飘飘的声音含着浓烈的嘲弄,“耀哥儿是陆家的希望,倘若跟我扯上关系,哪里还有前途?陆大人三思。”
陆正涵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她说的每字每句,好似都是他说过无数次的对她的羞辱。
如今,却变成了她拒绝他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想到此,他的满腔怒火更是无处发泄。
却陡然握住她的手腕,“你回府已有数日,还口口声声地叫我‘陆大人’,你就这么怨我、恨我吗?”
怨他三年前不曾查过,就认定她是毒害耀儿的凶手。
恨他把她送去乡下庄子,三年间不闻不问,让她遭受了那么多欺辱、虐打。
10/60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