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明是她毒害耀儿在先,她有何道理怨恨他?
“陆大人说笑了,一介庶人没资格怨恨。”
沈昭宁清澈的眼眸越发的冷漠,好似说的是不相干的人的事,“我有自知之明,在陆家要谨小慎微,要逆来顺受,就算受了委屈、伤害,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简单的一句话,又把他噎住了。
正因为说的都是事实,他无法辩驳。
他沉郁地眯眼,粗暴地甩开她的手,“想翻旧账是不是?若非我娶你进府,你在教坊司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吗?”
沈昭宁被他甩得差点摔跌在地上,可见他使了多大的力气。
她缓缓掀起衣袖,眼里迫出寒凉的嘲弄,“陆大人说的‘安然无恙’,是这样的吗?”
陆正涵的目光触及到她手臂密密麻麻的旧伤,慌急地挪开,好似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想说点什么,但嘴巴好似被什么东西黏住了,怎么也张不开。
静默半瞬,他终于开了口,“但是你不能否认,陆家主母的身份比教坊司任人践踏的奴籍好太多。我娶你,你要感恩……”
“呵!”
沈昭宁忍不住笑了一声,细软的声音浸透着一抹苍凉,“我谢陆大人拯救我于水火之中,谢陆大人把我推进水深火热里。”
陆正涵勃然大怒,“你几个意思?”
“这五年来,我在陆家、在庄子的每一日,难道不是水深火热吗?”
“所以,你后悔嫁给我,怨怪我娶你进府,是不是?”
“已经这样了,不重要了……”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沈昭宁猛地咳起来。
他不顾她咳得身躯打颤,狂怒地攫住她,“我娶你,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恩,竟然还怨恨我。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嫁?”
她闭了闭眼,睁开时,瞳眸闪着水盈盈的泪光,“感恩么?”
再开口时,声音含着浓烈的讥讽,“感恩你五年前躬身来牢房,对我说了那些情深意切的话……却在洞房花烛夜,掐着我的嘴说……这辈子都不会碰我这个低贱的庶人……”
“还是感恩你那两年只是羞辱我,没把我打死……或者是感恩你亲自去庄子接我回府,让我免受那些恶奴的欺负……”
五年前,她失去了母亲的庇护,身陷囹圄,锦绣荣耀的世界塌得粉碎,而他像盖世英雄一般降临在她黑暗绝望的绝境里。
他情深意重地表明心迹,对她许了海誓山盟,她理所当然抓住这唯一的救赎。
成亲那夜,她在新房欢喜兴奋地等夫君回来,共饮交杯酒,洞房花烛。
等来的却是婚服被撕裂,是他冷戾的真面目,以及他绝情离去的背影。
再一次的,天塌了。
那夜,她孑然一身地躺在喜床,委屈地流泪到天明。
可笑的是,她委屈求全地帮他找了无数理由欺骗自己,得到的是更多的委屈。
她以为的救赎,只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
陆正涵看着她的小脸盈满了凄楚、悲凉,慢慢地垂下手。
一双眼眸染了猩红的血丝。
她对他的怨恨,竟然这样深!
当初,他娶她……
“若非你御前求娶……我又怎会嫁给你?”
沈昭宁好似耗尽了心力,嘶哑的语声难以为继,“既然不是真心喜欢……为什么要娶?把我骗到陆家,饱受你们一家人的糟践、欺辱……是陆大人的谋划吗?”
这跟骗婚有何区别?
纵然当年她眼瞎心盲,可是她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他这般憎恨,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让她跳?
她能不委屈吗?
陆正涵面色一凛,好似被说中了心事,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是啊,为什么呢?
恍惚间,他好似想起了很多事,又好似想不起来了。
五年前的他,当真那么混蛋吗?
第22章 就当作是补偿
半晌,陆正涵的神色恢复如常,“木已成舟,我可以答应你……”
“不需要了……”沈昭宁倦怠极了,再也不敢,也不想对他抱有半分的期待。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要我对你好点吗?”他迟疑地伸手,想帮她拭泪,但终究撤回来,“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但耀儿开蒙一事,你不帮也得帮,这是你身为嫡母的责任。”
斩钉截铁的语气,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沈昭宁清冷地看他须臾,终究答应了。
当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吗?
且行且看吧。
陆正涵的脑海里冒出一个破釜沉舟的想法,“你教耀儿练字,一个月为限,耀儿的字必须有所长进。”
“你疯了吗?”她惊了,完全没料到他来这么一出。
“你在秦老的教导下练字一年,练就一手娟秀小楷。当年秦老如何教你的,你便如何教耀儿。”
他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柳先生出了名的严苛、刚正,必定不会为了她而破例。
若耀儿能学到她的字一二分,便能入柳先生的眼。
“陆大人这是自欺欺人吗?老夫人和二夫人都不会同意的。”
沈昭宁的瞳眸清澈如溪,却看不懂他的意图,“再者,你不怕我再次给耀哥儿下毒吗?”
他是给她挖坑,还是真这么想?
三年前,他认定她毒害耀哥儿,凶狠地踹她一脚,杖她二十,把她扔去乡下庄子。
如今,他把亲儿子交到她手里,要她管教。
还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吗?
陆正涵俊朗的脸庞交织着森冷与残忍,“若你再次给耀儿下毒,我便把你押送到京兆府治罪,你的下半辈子要在大牢度过。”
“不过,我相信你不敢,也不会。”
他笃定地补充了一句,因为他看得清楚,她跟当初嫁进陆家的时候不一样了。
而且她绝不会再想去乡下庄子吃苦、受辱,更不想坐牢。
沈昭宁站起身,眸色清冷如霜,“就算老夫人和二夫人同意,就算你有胆量把人交给我,我也不会教。”
前几日一家人肆无忌惮地欺辱她,践踏她,如今命令她教导他们宠爱的孩子写字,她就要乖乖地接受吗?
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三年前,我本可以把你送到京兆府治罪,让你在牢房里待一辈子。我只是让你在乡下庄子赎罪三年,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容。”
陆正涵阴厉地盯着她,躁怒的恨意让他差点掐住她的脖子。
这贱人果然不能给半分好脸色!
但想到刚才答应她的话,他努力地平息自己的怒火。
沈昭宁收不住唇角的冷笑,“现在你把我送到京兆府治罪也不迟,让京兆府查个清楚明白。”
轻软的一句话,再次引爆他的怒火。
陆正涵心头一横,厉声喝道:“沈昭宁,你找死!”
“怎么?陆大人想掐我脖子,还是抓我的头撞地?”她发红的眉眼布满了挑衅,“要我把脖子伸过去吗?”
“你!”
他的眼里杀气升腾,但转瞬即逝。
看着她额头裹着的白布,他想起那日抓她的头撞地的情形……
他自问不是那种虐打女子的残暴畜生,每次都是她犯了大错,或是言语刺激,把他逼到了情绪失控的境地,他才会失手伤害她。
其实,就算他想惩戒她,也不会下手这么狠。
“陆大人,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和诚意。”沈昭宁勾唇,宛若一朵凌寒傲霜的梅花,散发着对世人的冷漠与疏离。
“这次你教耀儿练字,就当作是补偿他。”陆正涵瞧出她有点松口的意思,尽量克制着怒意,“你有何要求,尽管提。”
“我没下毒害耀哥儿,为什么要补偿他?”
沈昭宁被“补偿”这两个字气笑了。
之前说,把她扔到乡下庄子是赎罪。
如今,帮耀哥儿进清正学堂是补偿。
三年前那件事,是她最大的污点,也是他随时随地拿捏她、肆意索取的筹码。
只要污点一直在,他就可以一直欺辱、榨取她,不许她有半分反抗。
今日是帮耀哥儿进学堂,后日定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没完没了。
“你还有脸否认?!”
陆正涵凌厉的眼眸好似射出刀子,愤怒地剜出她的眼珠,“你以为你死不承认,就可以抹去你毒害耀儿的事实吗?”
沈昭宁的腕骨快被他捏成碎渣渣,疼得心口都痛起来,“我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
“我不认罪,也不教,陆大人不如把我的心剖开,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她的明眸掠起一抹无所畏惧的戾气,跟他的强势硬刚。
陆正涵惊愣地看她,她这般刚烈决绝,倒不像是演的。
但是,那两年她演得还少吗?
今日她这副柔弱却铮铮然的模样,他看不透了。
“当年,耀哥儿的乳母高妈妈说过,她看见的那道身影跟我不像。”
沈昭宁细弱的语声似在控诉他,“可是,你不但不相信她的话,还怒斥她夜里昏睡,疏于照顾耀哥儿,把她踹得呕血。”
陆正涵不愿回想三年前耀儿中毒昏迷的样儿,他的脸和嘴变成了青紫色,鼻子流出乌血,可怜得让人心乱如麻。
唯一的儿子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不怒、不疯?
怎么可能放过高妈妈和沈昭宁?
高妈妈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
可是,当时他恨怒交加,恨不得杀了她,她的话哪里听得进去?
“这次你帮了我,我可以当作那件事没发生过,永不再提。”
陆正涵阴郁地皱眉,自以为这是最大的让步。
沈昭宁冷嗤一声,“你不提,苏采薇、老夫人也不会提吗?她们当然会,而且会一次次地提起。”
提一次,践踏她一次。
把她当作冷血的杀人凶手,肆无忌惮地践踏。
“我会跟母亲、薇儿说清楚,她们不会再提。这点我可以保证……”他还没说完,就被她生硬地打断。
“就算她们不提,我身上的污点就消失了吗?所有人照样认定我是凶手。”沈昭宁一激动,低咳起来,“我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他弄错了重点,她不要“不提”,不要欲盖弥彰,而是要洗刷背负的冤屈。
他从来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也根本不在意。
她原本也没希望过他会在乎,早在三年前从陆府到庄子那痛彻心扉、冰冷绝望的一路,她的身心就被厚厚的冰雪裹住,却也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看清了他的虚情假意。
陆正涵被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弄得烦躁,“你究竟想怎样?”
第23章 有多少诚意
沈昭宁喝茶润润痒疼的嗓子,再用绸帕擦拭嘴角。
“不是我想要怎样,而是陆大人有多少诚意。”
“说吧。”陆正涵不耐烦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耀儿是他唯一的儿子,已经被母亲、薇儿宠废了,倘若不趁耀儿年纪还小,从严管教,拜柳先生为师,再过几年,耀儿必定成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辈子不可能有出息。
这贱人想摆谱,就让她摆一摆。
等事成之后,他会把她摆过的谱摔个稀巴烂。
“还请陆大人找到高妈妈,查清楚三年前的事,还我清白,我可以考虑教耀哥儿,保他进清正学堂。”
“那贱婢不知死活,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既是如此,我爱莫能助。”沈昭宁不咸不淡地摆手,起身下逐客令。
陆正涵森冷的眼眸掠起一抹阴鸷,“我找到高妈妈,你就要保耀儿进清正学堂。”
不知是不是方才过于激动,她觉得额头的伤处隐隐的疼,还晕晕的,“那就看陆大人有多少本事……多久能找到高妈妈……”
他正要离去,却看见她的身子如柳枝般晃了晃,眼疾手快地搀住她。
“你怎么了?”
“没事。”沈昭宁把手臂挣脱出来,“我要歇着了,陆大人请便。”
陆正涵看着她缓慢地走向寝房,疲惫乏力的身躯东摇西晃。
果不其然,她晕倒在地。
他的心跳漏了半拍,箭步过去,把她抱到床榻躺好。
“沈昭宁,沈昭宁……”
他轻拍她白得吓人的脸颊,但她昏睡不醒,眼睫不曾颤动半分。
心里涌起一股慌乱,惧意在四肢百骸流窜。
她不会有事吧?
陆正涵想去外边吩咐仆人,请薛大夫到府医治,但身躯好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禁锢在床边。
他静静地看着她,想起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剖开她的心……
以及她那决绝的模样。
她当真没有毒害耀儿吗?
若不是她,又是谁?
冷寂里,陆正涵不由得想起那两年,她隔三差五地编造各种谎言,使了多少诡计,请他来春芜苑,但他根本不想来。
她半夜开窗吹风,受寒发烧,病了半个月才好。
她知道他喜欢生滚鱼片粥,一早起来煮粥,却被灶火烧了衣裳和头发,差点毁容。
她跟裁缝学了几日,为他裁制贴身中单,衣服做得乱七八糟,手指却伤痕累累……
他的心里、眼里只有薇儿一人,沈昭宁再娇艳诱人,做得再多,也只是低贱、愚蠢的跳梁小丑。
回府这几日,她性情大变,许是因为一身伤病,吃了太多苦,不想再做那些卑微讨好的事,不再为他疯狂,随性自在一些,倒是让他觉得,铮铮傲骨有着别样的气质。
那便如她所愿罢。
毕竟,病弱不堪的她还能怎么蹦Q?
沈昭宁醒来时,陆正涵已经不在了,只有紫苏在床前守着。
“大夫人,你终于醒了。”
紫苏吓得不轻,还误会是大爷虐打大夫人,把大夫人打晕了。
薛大夫诊治了,说她脑额受伤,流了不少血,气血不足才昏厥。
沈昭宁吃了粥,喝了药,吩咐紫苏,把今日的事说给院子里的人听,传到苏采薇耳朵里。
“大爷派人去寻高妈妈,不是应该秘密行事吗?”紫苏不解地问。
“未必能找到高妈妈。”沈昭宁倦怠的眼眸飞落一丝锐利的冷意,“毒害耀哥儿的真凶,应该早就被苏采薇遣走。她担心陆正涵寻到那人,定会派人去杀人灭口。”
紫苏惊骇地捂嘴,“以苏采薇的狠毒,一定会这么做。”
沈昭宁清寒地凝眸,“我倒是希望,她会下狠手。”
紫苏听懂了这话的表面意思,但猜不透她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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