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玄领着笑容满面的内侍去偏厅领赏, 纤云飞星进来收拾赏赐,纤云捧着匣子,思及方才所言, 问道:“殿下明日要戴这件璎珞吗?”
闻禅:“……”
果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白花脸都要气绿了, 愤然扭头:“哼!”
纤云和飞星不敢说话, 以眼神你来我往地聊了半天,然后一起投向闻禅:这是怎么了?
闻禅淡然地干咳一声:“没事, 我惹着他了。”
两人同时露出了恍然神色,甚至还掺杂着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蠢蠢欲动。毕竟在公主身边大多数人看来,裴如凇不骄横不暴躁,待人宽厚,性情平和持重,基本算得上是个完美得体的驸马。公主能把这样的‘老实人’惹急眼了,也不失为一种本事。
“东西拿去收起来。”闻禅顶着她俩的目光,四平八稳地吩咐,“明日不戴璎珞,太繁复了,换套白玉的吧,正好与冬日雪景相配。”
这已经纯粹是闭着眼睛胡说八道了,满山都是苍松翠柏,连个雪影都没有,也不知道公主殿下配的是何方神圣的雪。纤云飞星忍笑答了声“是”,飞快地收拾好东西退下。裴如凇脸色稍霁,在闻禅转头看过来时又迅速绷紧了面孔。
其实按他自小所受的规训,男人的容貌并没有那么重要,不应当过分在意,更不应该在“谁比谁美”这种无聊问题上较劲。但闻禅显然很喜欢他的脸,所以裴如凇乐于以此勾引公主殿下,也想着借题发挥、转移她的注意,让她别再因皇帝纳妃的事情伤神。不过无理取闹的限度很低,闻禅已经让了一步,他打算等她再哄一句就和好。
“还在生气呢?”闻禅淡淡道,“因为这点事就耿耿于怀的话,以后可怎么办?估计一天三顿饭都可以省了,气也气饱了。”
裴如凇:?
不是,都不再多哄一句吗?这就不耐烦了?
闻禅仿佛没有看见他那精彩的脸色,自顾自地继续道:“毕竟我看见个人就要拿来和你比一比,虽说各花入各眼,但有些美貌是毋庸置疑的。这习惯应该是改不掉了,你要是接受不了也没办法,忍着吧。”
裴如凇:“……”
他耳朵尖红得快要烧起来了,眼神差点都不知该往哪里摆,最后很困扰似地低头苦笑了一声:“殿下未免也太会欲扬先抑了……”
闻禅伸手捏住他的耳朵,如同揪住了小动物的后颈皮,狡猾地笑道:“这不是挺好么,不用烧手炉了。”
裴如凇:“……”
转天起来,驸马又是一副玉树临风、顾盼神飞、幸福得刺眼的模样,公主倒还是一贯的不动如山,纤云替她梳妆时,对着满桌子的白玉镯珍珠链水晶钗,她也只是一笑,没多说什么。
闻禅算算时间,估计今日上午皇帝不会见人,便先往清晖阁去。皇帝在行宫时不开朝会,只叫群臣议事,另命三省派人每日轮值。闻禅到阁中时,中书令源叔夜也在,见了她忙过来行礼,闻禅寒暄道:“昨夜侍宴,今日又赶上轮值,源相劳苦,不必多礼了。”
源叔夜也是正宗的狐狸成精,听她的话音,就知道公主对昨晚的夜宴有想法,笑呵呵地道:“多谢殿下/体恤,殿下请上座,今日尚无紧要公事,老臣斗胆借殿下的光,略偷片刻闲暇。”
闻禅含笑点头,两人一团和气地到值房落座。
源叔夜擅长揣摩人意、说话做事面面俱到,有才干也有手腕,而且不像杨廷英那样耿直善谏,是皇帝最喜欢的那种大臣。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果和他站同一边会很舒服,闻禅现在和他没有正面冲突,尚且能享受他的善解人意:“我昨日经过卿云楼,正巧听见有人吹笛,悠扬婉转,响遏行云,宫中教坊难得有这样的好手。”
源叔夜笑着恭维道:“殿下果然好耳力。昨夜平京太守许照蕴派人到行宫进供,送了一班伶人助兴,其中有对兄妹,是太守义子,兄长名叫许纬,便是殿下听见吹笛的人,其妹小字缨络,工于歌舞,昨夜技惊四座,陛下很是欣赏。”
“哦?怎么是义子?”闻禅饶有兴致地问道,“那生身父母又是何人?”
源叔夜赔笑道:“殿下这可问住下官了,昨日没介绍到这一层。不过既然是许太守精挑细选收养的人,想来应当出不了什么差错。”
“源相说的在理。”闻禅没驳他的话,若有所思地道,“这位许太守倒是个伶俐人物,走了一招妙棋,若不出差错,他这个位子该往兆京挪一挪了,看来朝中又要多一位‘国丈’了。”
对于越王的支持者源叔夜而言,有个苏利贞已经够烦人了,再来个许照蕴只会让他更头痛,闻禅这话有挑拨的成分,却也给他提了个醒:不能放任许照蕴就这么顺风顺水地入朝,万一日后许氏得宠有子,难保许照蕴不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
源叔夜知道闻禅想把自己当枪使,但他一时看不出闻禅的倾向,不知道这位究竟是站哪位皇子、抑或是想自己做主。从先前在嘉运殿的表现来看,她似乎不是亲太子那一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源叔夜不介意给她卖个好,毕竟先例在前,焉知持明公主不会成为下一个城阳长公主呢?
“殿下思虑深远,不过许照蕴毕竟只是义父,离‘国丈’却还差得远。”源叔夜滴水不漏地捧了她一句,“再说除了镇守江都的赵国公,本朝谁还当得起‘国丈’的名号呢?”
赵国公楚玄度,是楚皇后的父亲、闻禅的外祖,如今坐镇江南,不管是源叔夜还是苏利贞,在他老人家面前都要矮一截,这位才是真正的朝廷柱石。
闻禅含蓄一笑,矜持地收下了这句吹捧。源叔夜没有明着表态,想把这事含糊过去,闻禅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状似无心地随口提道:“这位许太守心思缜密,行事却有些出人意表。我们离平京只有两日路程,陛下驻跸也待不了几天,既然是太守精心安排的自家人,等到了平京再出来献艺也不迟,怎么这么匆匆忙忙地就送来了?”
若说前面那些试探还在源叔夜意料之中,这一问却正好给他问住了。
从昨夜宴上的情形来看,那许氏兄妹的确是比着宫中的规矩教出来的,显然许照蕴早有预谋。可就如公主所说,前面十年都熬过来了,偏在最后亮相时慌了手脚,怎么看都像是临时起意,谁扰乱了他的计划?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源叔夜道:“多谢殿下提点,下官会派人暗中查访,尽快查明此事。”
“闲聊而已,哪里当得起源相这个‘谢’字?”闻禅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道:“小心无大错,既然是以后要侍奉御前的人物,身家干净自是首要之义。源相心系陛下,不辞劳苦,我该谢过源相才是。”
第38章
疑心
闻禅去给皇帝请安时, 他果然没将许缨络带在身边,估计是对着女儿心里有点别扭。虽说三宫六院在天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不知怎么皇帝就是在这方面有点怵闻禅, 也许是对元后的隐约愧疚, 也许是闻禅一回宫就收拾了符贵妃的子侄, 那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过于深刻的阴影。
闻禅如今跟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自然不会让皇帝面子上下不来。她规规矩矩地请安谢赏,隐晦而委婉地规劝他多休息、珍重身体,最后条分缕析说起近日公务, 皇帝只听了两件便觉繁琐,摆手道:“有你和源相替朕分忧, 朕足可放心。难得出京一趟,你也不要总拘在屋子里, 行宫景致不错,得闲了就过来……逛一逛。”
后半句话有点磕巴,闻禅猜他本来下意识地想说“陪朕逛逛”, 只是现在有了更想陪着的人, 便硬生生地把那两个字咽回去了。
她只装没有听见, 莞尔一笑, 淡淡道:“多谢父皇体恤,儿臣明白。”
她如此善解人意,皇帝倒是不自在起来, 然而愧疚只是轻轻地刺了他一小会儿, 等见到了如花似月的许缨络, 他就把这刺痛全然抛诸脑后, 一心一意地沉入了温柔乡中。
圣驾在行宫停留数日,皇帝日日与许缨络形影不离。等到达平京端华宫后, 许缨络立刻被封为昭仪,其兄许纬授太乐署令,许照蕴的官位虽然没有变动,宫中却赐下了大量金银锦缎,显然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许氏一族一夕间成了平京炙手可热的红人,其他士族官员也有眼馋心动、试图效法的,变着法地搜罗美貌女子,以各类名目送进宫中,可惜任凭后来者再如何讨巧,皇帝的心已经被许缨络牢牢拴住了。
另一边,源叔夜派人去查许家的底细,果然翻出了一些猫腻。许氏兄妹的生父乃平京孟氏三房之子孟问琼,他原本与家中绣娘宋氏有私,恐家族不能容,便私自将她养在外面。后来恩情见疏,宋氏为其诞下一双儿女,走投无路时曾上门讨要名分,但孟问琼正在与金谷叶氏议亲,不愿招惹麻烦,便将宋氏母子扫地出门,也再未过问他们的下落去处。
不久前,皇帝驾幸平京的消息传入城中,各家都在暗暗琢磨该如何在圣上面前露脸。孟问琼不知从哪听到风声,得知宋氏母子被养在许照蕴府中,而被他抛弃的亲生女儿如今已出落得国色天香,许照蕴正打算将她送入宫中为妃。一旦此女得宠,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兄弟父母都能跟着她鸡犬升天。
这么多年,孟问琼混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来,靠家族和妻族的积蓄在本地经营生意,算是个家有余财的富商,可跟那些入仕为官的兄弟们比起来就上不了台面。他骤闻此讯,第一反应是懊悔不已,恨自己当年意气用事,只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然而紧接着就想到他才是许缨络的亲爹,天大地大大不过血缘亲情,女儿的荣耀合该由父亲享受,难道他还能眼睁睁地看着许照蕴摘走自己的果子吗?
不过许照蕴毕竟是平京太守、本地的父母官,孟问琼跟他硬碰硬根本没有胜算,于是他暗度陈仓,设法买通了太守府的下人,先与宋氏见了面,苦苦地诉了一番衷肠,曲意逢迎,百般悔罪认错,许诺接她回家做正头娘子,又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最要紧的是认祖归宗,让她把一双儿女也带回家来。
宋氏在许照蕴府上一向只是客居,没名没分,全付身家都压在儿女身上,心里始终觉得不安定,听了孟问琼的花言巧语,竟然有些意动,只是她性情软弱犹疑,未敢擅自答应,便说要回去与儿女商量。孟问琼便又设法置办厚礼,托她转送给许缨络与许纬,希望二人能替他说合。
许缨络跟亲娘不一样,知道轻重利害。她听宋氏说完,立刻带着东西和孟问琼的信件去找许照蕴,将来龙去脉如实告知,并对许照蕴说:“当年若不是义父相救,我至今还困于风尘,女儿只认得一个‘许’字,也只当自己是许家人。”
孟问琼这神来一笔把许照蕴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许缨络拎得清。许照蕴这几年他将兄妹二人藏得很好,义子义女的身世、尤其是培养他们的打算,除他以外只有几个亲信知晓,他惊愕欣慰之余,想不出是如何走漏了风声,但孟问琼既然已蠢蠢欲动,等圣驾到达平京只恐夜长梦多,于是当机立断,决定先派人把许缨络兄妹送到洛昌行宫。
闻禅听到此处,真诚发问:“许太守那么个细致人物,应当不至于出这种岔子,孟问琼又是从哪得知的消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真的是巧合?”
源叔夜拈了两下胡须,心平气和地给她解释:“世事难料,也许就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而且两家都在平京城内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怕也瞒不住什么。”
闻禅和这老狐狸对一下眼神,就知道他还有内情藏着没说,只怕那才是关键所在,追问是问不出来的,他也没大方到会和闻禅分享这么重要的把柄。
“不管是巧合还是蓄意,许昭仪已经入了陛下的眼,许太守目的达成,孟家再怎么设法阻挠也是枉然。”她征询地看向源叔夜,“对吧?”
源叔夜点头附和:“殿下说得是。”
这老狐狸说话要反着听,他答应得这么痛快,看来孟家还有动作。
前世许缨络顺利入宫,孟家应该是最晚知道消息的那一批,大概碍于许照蕴的威势,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只是把事情传扬开来,闻禅记得有段时间宫中人私下里议论过许缨络的身世,但随着她盛宠不衰,位分越来越高,流言也就渐渐地消弭于无声了。
现在唯一没有弄清的,就是那股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势力究竟是什么来头?用孟问琼来阻挠许缨络入宫的确是一步精准到恶心人的棋,可许照蕴瞒得那么严实,谁会提前得知他的打算,并且以此为诱饵来钓孟问琼上钩?
——我可以。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忽然浮现在闻禅脑海中:如果我是幕后黑手,那这一切布置安排就说得通了。
一个提前知晓后事的重生者,是有可能按照这个思路布局的,换成裴如凇可行,可如果是……相归海呢?
先前大婚刺杀案中,闻禅一直怀疑相归海也是重生的。她派人在汤山盯着相归海的动向,此人的种种行径,也隐约印证了她的猜想,只是有一点一直存疑——相归海如今只是个边郡守将,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在京城安置刺客?是谁帮他补完这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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