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她一早就做好了把柄,好让我成了嫡公主后只能为她所用?
我决定试探她。
「我是大安最尊贵的嫡公主,除了父皇,很难有人能让我改主意。」
「呀,倒是烁儿不知尊卑了,大姐姐见谅。」她一点也看不出恼怒,反倒是运筹帷幄自信满满的样子。
宫季卿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们不妨打个赌。」知道我不会回答,尤烁儿自顾自地说,「就赌之后姐夫能不能跟着父皇回来宴会上。」
「你这话说得,宫季卿为什么会回不来?」
「大姐姐别急,我又没说一定回不来,我只是打个赌呀。若是姐夫回来了,烁儿赔给姐姐一个秘密,若是姐夫没回来,姐姐便来我府上做客如何?」
她笃定我会和她打这个看似什么都不会损失的赌,可我偏不想顺她的意。
我冲不远处的显王道:「皇弟,我家夫君陪父皇更衣,半个时辰了还未回来,你帮我去看看可好?你将他们带回来,姐姐我送你一份好礼。」
显王冷不丁被我叫住,见我与尤烁儿在一处,下意识戒备起来,「皇姐,窥伺帝踪是大罪。」
我走近他,压低了声音道:「我答应你,不将我母亲与父皇合葬。」
显王猛地站起身来,衣摆掀翻了桌上的酒杯、撞倒了一旁的宫灯,噼里啪啦一阵响,闹出好大动静,惹得周围人都看过来。
他却无视那些目光,「当真!」
「我以我母亲起誓,不骗你。去吧。」
显王拔腿就走,看那样子不像是去找姐夫,更像是要去打仗。
他的母亲因尤烁儿降嫡为庶的计策,从「原配正室」变成了继室,与我母亲共同葬在皇陵中不说,还要居于我母亲之下,这是周夫人一脉最大的痛,我提出不让母亲葬入皇陵,他不可能拒绝。
这下换尤烁儿不解了,「你竟然为了驸马……」她难得露出不那么淑女的讥诮脸色,「为了个男人连母亲也肯出卖,奉国公主还真是痴情。可你要知道,那男人只会害了你,嫡出身份才是你的保命符。」
我整理了一下袖口褶皱,冲她笑了笑,「我不觉得。」
不出一刻钟,父皇带着宫季卿和显王回到宴席,宫季卿跟在显王身后,除了走动时有些轻微的跛脚,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他的腿伤到了骨头,又在穷乡僻壤耽搁了治疗,这辈子都会是这样,众人都习以为常。
可我隐隐觉得他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好,从他走动的步伐、呼吸的频率来看,他受了伤。
父皇可真不错,竟然真的跟他动起手来了。
不就是前朝旧人吗,宫季卿一没打仗二没复国的,哪里碍着父皇了?
父皇自己后宫还有前朝的妃子呢!
这笔账我先记下了!
父皇见我去扶宫季卿,眉宇间神色渐沉。
「奉国,你是朕的嫡女,天下良才尽可拣择,朕为你换个驸马可好?」
「多谢父皇,不过天下良才都比不得夫君,儿臣不想换驸马。」
父皇冷哼了一声,「不过一个瘸子……」
我给显王使了个眼色。
显王一回生二回熟,帮我做事帮得很是娴熟,「父皇,只要皇姐喜欢,过得自在就好。儿臣今日到公主府来,只觉得人间烟火气十足,皇姐一家过的正是许多人家求不得的日子。」
「罢了!既如此,就赐他一个官身,封宫季卿为上书房从五品校书郎。」
我立马道:「父皇英明!」
宴会结束,显王离开前警告我:「你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
「放心,我必说到做到。」
尤烁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最终不掩饰地轻蔑一笑,昂首走出了奉国公主府。
她以为我为了救宫季卿,提出给母亲移陵,此举等同于让步我的嫡公主之位,是在自寻死路。
我在她心中已经是一招废棋,所以她连面子上也不装一装了。
鄄御公主和建御公主则担心我会食言,反复威胁说要是我反悔,她们就让宫季卿死无全尸。
「男颜祸水」宫季卿懒洋洋地靠在我身上,以为用这种亲昵的动作,我就不会发现他受了伤站不稳。
「娘子,该让岳母搬出来了吧。」
「是啊,该搬出来了。」
两日后,我以母亲托梦为由请钦天监测算,算出父皇是紫极帝星,生荣死贵,命格尊崇无匹,所以即便是死了也不能与妻妾合葬,须得独居一陵,否则不但皇后夫人们不得往生,连国运都可能被影响。
换句话说,要死自己死去,你个抛弃妻女的混账,还想跟我娘合葬,做梦吧你!
父皇为了他的千秋大业,自然是同意了。
显王万万没想到,我是遵守诺言把我母亲移出皇陵了,可我也顺便把他母亲给移出去了。
移出去以后,她母亲还是得居于我母亲之下。
这买卖整的可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赔了陵寝又折爹,亏到姥姥家去了。
我那群可爱的弟弟妹妹们恨我恨得牙痒痒的时候,我家夫君已经拄着我给他亲手做的檀木手杖,穿上青色朝服,进入上书房当差了。
宣太傅不禁感慨:「京城的女人们啊,一个比一个可怕……」
12
我知道早晚有人要来找我这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奉国公主的麻烦,起初我以为夫君入朝这件事会被拿来大做文章,但我还是高估了某些人的本事。
天气渐冷,我和颂雅换上宫里赏的银狐狸毛大氅去成国公府赴宴。
成国公方信是父皇手下的一员猛将,因为伤病太重,在天下一统之前就走了,留下老娘、夫人、小妾、妹妹、女儿,满满一大家子女人,以及万花丛中的一点绿——成国公通房丫头生的儿子,方胜鹮。
按理来说,方胜鹮出生之低,是不配继承国公府的爵位的,即便袭爵也需降等。
但谁让我父皇是个泥腿子皇帝呢,他老人家表示,方信是朕兄弟,兄弟的家业朕不能不管!
于是他朱笔一挥,四岁的婢生子方胜鹮就成了现任成国公。
方胜鹮接旨成为成国公的当天,生他的通房丫头就「猝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方胜鹮只有爵位没有官职,平时还好,不用他上朝,就是一到什么年节祭典,这倒霉孩子就得穿上缩小版礼服和一堆老头子挤在一起参拜,他那腿还没腰带长,走路都怕他摔了。
更让人无奈的是,这孩子天生有羊角风,时不时要抽抽一回,身子瘦弱,比同龄小孩矮小不说,连说话识字也不怎么行,看起来天资极其有限,似乎很难延续成国公府的荣光。
所以方家的老夫人、太夫人、姑太太、小姐们,一直热衷于举办宴会游艺等活动招待宗亲豪族。
方信打了一辈子仗,囤了前朝不知多少豪族的家底,方家不缺钱,方家人只是怕京里贵人忘了她们成国公府。
在显王和福王争夺太子之位一事上,方家是典型的两头不得罪,装聋作哑不站队,这固然能够明哲保身,但也容易被人盯上。
想想吧,如果方家因为不站队被皇上褒奖了,大家有样学样都不支持自己,福王和显王两兄弟还怎么结党营私广罗织羽翼呢。
所以得杀鸡儆猴,煞一煞成国公府的势头,让人看看不站队的下场。
于是倒霉的成国公府被设计跟我扯上关系了。
一个月前,成国公太夫人有个堂弟来拜访姐姐。
说是弟弟,也不是什么年轻小伙子,四十出头的老男人一个,因跟家里那个世家出身的妻子吵架,干脆带着一众美妾来族姐府上玩。
这其实是新朝建立后很常见的现象。
一开始跟着父皇打天下的人,多和姚家一样是乡野草民,周夫人已经是里面出身很好的了,也不过是地主员外家的女儿;
而后期追随父皇的,多是顺势而为的世家豪族,以荀家为例,历经三朝,皇帝都换了两个,百年前出过皇后,百年过去,后人还是能当贵妃,几乎是没什么衰败的。
新贵和世家是安朝势均力敌又互不相让的两派,不管是因为利益交换,还是为了朝廷稳定,两者之间都会有许多联姻。
于是举止豪放的莽夫娶了金枝玉叶的娇小姐,咳金唾玉的公子娶了目不识丁的农家女。
比如三妹妹建御公主,嫁的就是萧家六郎,萧六郎祖母是前朝公主,祖父是前朝司空,外祖是前朝总兵,父亲官至三品,母亲世家嫡出。
到了这一辈,饱读诗书的萧六郎从小的梦想是梅妻鹤子、羽化登仙,无奈老天太调皮,长大后被迫尚了公主。
三妹妹表示:「夫君你看我新做的织金裙子好不好看,用了三十两黄金,可贵啦!」
可以说是极难有什么共同语言。
成国公太夫人的弟弟,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不过那位大人也只是嘴上说得惨,实际上自己和小妾丫头们左拥右抱不亦乐乎,压根儿想不起家里那个冰山一样的夫人。
今日成国公府开赏梅宴,秉着谁也不得罪的思想,邀请了我这个公主殿下。
也是巧了,今天恰好轮到夫君当夜宿宫中;颂清迷上了西域进贡的一条纯白大蟒蛇,天天假借看望皇上的名义去宫里看蛇,也留在了宫里。
只有我带着颂雅赴宴。
宴会一开始都很正常,皇族中只有二妹妹鄄御公主来了,成国公太夫人还很贴心没把我们安排在一处赏梅花,避免任何可能发生的冲突。
直到一个高髻夫人打上门来,让自己的仆妇将丈夫最宠爱的小妾剥了外裳扔在雪地里鞭打,让所有客人看看她是如何教训「不知廉耻的贱人」。
宗亲贵胄们假意去拦,更多的是看笑话——笑话成国公府一脉果然烂泥扶不上墙,宠妾灭妻是大罪,何况这位妻的父亲还是三朝元老。
我捂着颂雅的眼睛想带她离开,忽然看见小脸煞白不明所以的方胜鹮,还有心情可怜他,心想如果太夫人真把他当儿子,这时候不该顾着为弟弟吵架,也该替他遮一遮,别让孩子被这场面吓到才对。
然后,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小妾,忽然半跪半爬地向我而来。
「小春救我!小春!我是煦燕啊!」
13
我能在乱世中长成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都是因为县丞家的小姐当年把不吃的点心留给我。
从公主的角度来说,谁敢把剩饭剩饭给我吃,那是大不敬,可从一个沿街乞讨的孤儿的角度来说,哪有什么尊严,能活下去就万幸了。
县丞家中就这一个女儿,即便娇宠了些,但从不打骂下人。
县丞后院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伺候她的丫头就两个,其余的都是跟县丞夫人共用,她怜惜我冬天给她洗衣服冻坏了手,一见我端盆子,就让我去夫人房里提热水给她泡脚,然后那热水就能给我用来洗衣裳了。
我嫁给宫季卿后不久,县丞一家就搬走了,我不知道她竟成了这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感激煦燕。
所以当着这满府高门显贵的面,我蹲下身去撩开那小妾脸上沾血的头发,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后,将她扶了起来。
煦燕的手上是白色的雪和鲜红的血,间或沾染了地上的泥土。
扶起她的时候,那些脏污沾到我的银狐狸大氅上,那么刺目。
她眼神躲闪,不自觉地瑟缩着。
「别……我脏……」
「是有些脏,我带你去弄干净。」
她抬头看我,嘴上的胭脂被抹到了脸上,像是刚被人打了耳光,「小春,我……」
啪——
一鞭子打在她大腿后侧,鞭梢在空中发出脆响,显然是用了大力气的。
「大胆,竟敢直呼公主名讳!」
煦燕被打得跪在地上,我看清她身后那人,梳着高髻,敷着银珠粉,峨眉倒耸,下唇点了一抹红,穿一身素白织锦,一整套金刚石头面,衬得她冷艳如画中神女。
这是前朝末年时兴的一种打扮,全身都为素白,脸颊更要毫无血色,凸显不与人亲近的高贵。
她在雪地里穿着一双木屐,踏雪而来,手持皮鞭,即便我是个刚刚跃了龙门的平民,也能看出那凌人的世家风范。
我挡在她与煦燕中间。
「这位夫人是?」
那位夫人还未开口,鄄御公主的声音就从游廊传出,她提着裙摆走来,玉石流苏在雪地激起一层白雾,「这是秦尚书之女,镇远将军夫人秦氏。」
姚若凌几次与我相见都是剑拔弩张,这次却很奇怪,她分明站得离我更近,仿佛是在为我撑腰。
「秦氏,这里是成国公府,你是客人,大打出手成何体统?再者,皇姐与本宫尚在此处,你拿着鞭子是何用意?」
秦氏显然不吃姚若凌那一套,「是吗,成国公府,哈哈,好大的名号,我今日就要杀了这贱人,再去皇城鸣冤,看看皇上是杀了我,还是灭了我家夫君!」
成国公太夫人吼道:「秦氏你疯了!」
「我是疯了,竟然任贱人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姚若凌回头对我说:「先跟我走。」
我没有听她的建议,而是对秦氏说:「你想杀的女子是我的恩人,这位夫人,如果她没有触犯什么律法,我想让你放了她。」
秦氏想也不想就说:「公主殿下何等尊贵,而她不过是个被卖进窑子的流民,千人骑万人睡的烂货,靠狐媚手段迷惑我家夫君,她能与公主殿下有什么恩?公主殿下莫不是为了袒护成国公府唬我的?」
姚若凌朝我低声道:「别说话,我……」
我依旧没听她的。
有时候我觉得姚若凌不喜欢我也不奇怪,我这个姐姐属实是有点叛逆。
「我没骗你,你家的小妾是我从前的主人。」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姚若凌低喝:「蠢货!」
是啊,一国公主,怎么能说出自己曾卖身给人做丫鬟呢?
何况我曾经的主子,现在是个卑微的妾室,像条狗一样被主母在雪地里鞭打。
看起来,我实在是有些蠢。
背后的人为了羞辱我,羞辱成国公府,羞辱新贵一脉,费了多大的心思。
这个局已经做下,不管我承认与否,最终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所有人都会知道,奉国公主曾经是一个流民、妓女、妾室的奴婢。
姚若凌那样急切地阻止,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皇室的脸面,为了周家的脸面,为了她自己的脸面。
毕竟还是富贵中长大的人,觉得脸面比什么都重要,殊不知我们这种乱世里跌跌撞撞活过来的人,把命看得更重要——我恩人命都要没了,我还要什么脸。
我蠢?我蠢我也是公主,那些人算计我,也只敢用这种卑鄙手段!
我再次扶起煦燕,将自己的银狐狸斗篷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别怕,有我在,你会没事。」
我又冲秦氏说:「听你刚才的意思,煦燕是你们买回家的,你既然如此厌恶,就将她卖给我吧,她是我的恩人,你开个价,多少我都给。」
秦氏冷笑着说:「好啊,一万两白银!」
姚若凌:「放肆!」
我:「成交。」
姚若凌看着我,满眼写着——「你疯了吗?」
见我坚定不移的目光后,又用眼神示意——「好歹讲个价啊!」
我牵着煦燕的手,告诉秦氏:「一万两白银我今日就让人送去你府上,现在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成国公太夫人这时才终于缓过神来,「公主殿下,这……您何必如此,是族弟的错,我这就让他给您和弟妹赔罪,至于这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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