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妹背叛了师尊,叛逃了宗门,一路逃亡,好几次险些丧命。
伤好之后,她去找过小铁匠,只不过藏在暗处,没敢现身。
他在青麒山里,建了一座小屋,每日叮叮当当地打铁。
他要重建神剑山庄。
为此,他需要打造出一件旷世神兵,重新打响名号。
然而他的左臂已断,要铸造神兵难如登天。
二师妹藏在树林里,默默观察了他很久。
他打废了许多铁,一日比一日沉默,一日比一日消瘦。
她想:不就是一件神兵吗?没关系,我来打。
他想要的,我帮他做到。
二师妹斜睨一眼沅沅,轻蔑地一笑:「老娘忙着打神兵,没空搭理你,从哪儿来滚哪去!」
沅沅勃然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
18
一阵浓烈的腥风铺天盖地袭来,剑宗上空的天被血云遮蔽了大半。
血煞老祖看在合欢宗主的面子上,已忍耐许久,眼见二人还在啰嗦,再也按捺不住。
手一挥,四杆招魂幡朝着小师弟疾射而出,分据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试图将他困进锁魂阵中。
血云压顶,黑幡鼓荡,怨魂尖啸。
小师弟面色沉静,吹动手中白骨哨,高亢尖利的哨声直冲九天,生生压下四杆魂幡数万怨魂的咆哮。
在场众人识海一阵激荡,不由面露惊骇,赶紧催动法器护住周身。
有修为低下的弟子连吭都没吭一声,直接晕过去,被同门手忙脚乱地抬下去。
二师妹这边也聊崩了。
沅沅面色沉怒,率合欢宗弟子布下十二天魔法阵。
一时间彩袖翻飞,香风阵阵,乐声激昂中杀气腾腾。
二师妹冷笑一声,撩开裙摆盘膝而坐,素手拨弦,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气势奔腾,宛若金戈铁马。
一对十二,阵势丝毫不输。
九州正道这边已经有了前车之鉴,在乐声刚起时,便结成法阵,护住各自宗门的弟子,凝神观望邪道二宗的实力,神情骇异。
无量大师念了声佛号,忧心忡忡:「数百年未见,邪道的年轻一辈,实力竟如此了得。我正道之中怕是只有流风剑主、芈云宗的迟不归,以及清鸿仙子等寥寥数人可与之抗衡了。」
「魔长道消,两百年后正邪宗门大比,实在令人担忧,只盼回雪剑主在那之前,能速速成长起来。」
江蓠紧了紧握剑的手,壮志踌躇:「大师放心,我既然得回雪剑认主,必全力以赴,不堕我九州正道之威。」
我提起残剑衔霜。
剑宗众人警惕地将江蓠护在身后,如临大敌。
我嗤笑一声,向门外走去。
血煞老祖化神修为,小师弟与他修为差距过大,虽然此时看上去游刃有余,不过是占着天生擅长攻击神魂,以及对方并不想真正伤他的优势。
二师妹那边也不容乐观,虽然看上去势均力敌,但她数十年来专注为秦川炼制神兵,于修行一道,多有荒废,在沅沅等人的攻势下,也坚持不了多久。
我得去帮他们。
刚迈一步,有人拉住我的衣袖:「扶摇,你去哪里?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那是他们血煞宗与合欢宗的事,你去掺和什么?」
是夕颜,碧澜峰峰主的亲传弟子,也是我曾经的宗门好友。
「他们是我的师弟师妹。」
陆明昭眼中满是怒火:「混账!他们算你哪门子的师弟师妹?不过是些邪道余孽,你真正的师弟师妹在我身后,在剑宗!」
我挺直脊背,毫不退缩:「何为正,何为邪,谁来判定?我师弟灵物所化,师妹长居西极,手上未曾沾过一条无辜者的性命,怎么就是邪了?」
「在你们眼里,江蓠弑师夺宝,是形势所迫、情非得已,我师弟师妹只因为出身邪道,就是罪恶滔天、杀之后快,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这是哪门子的正邪?!」
「分明是门户之见,利我者正,逆我者邪,黑白尽由你们分说!」
「孽障!!」
我拂开夕颜的手,在众目睽睽下跨过门槛,踏上台阶。
栖吾峰主苦口婆心:「扶摇,你可想好了?先前种种还算是我们剑宗内部的家务事,双修大典也好,宗门石碑也罢,还有挽回的余地,可你若执迷不悟,当着九州同道的面去到那两个邪道余孽身边,就是站在剑宗和整个九州正道的对立面!」
「来日相见,我们就是正邪不两立的仇敌,同门操戈,生死相搏,往昔情谊尽付流水,你,确定不后悔?」
我摇摇头:「我只知道,今日我若袖手,日后定然后悔。」
「你——哎,执迷不悟。」
我沿着台阶往下走,行至一半,背后传来谢长庚气恼的声音。
「大师姐!你可知你这一去,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今日之前,你是衔霜剑主,别人敬你尊你,今日之后,你便是自甘堕落,受万人唾骂嘲笑,届时整个九州正道再也容不下你,你从前的功劳名声、威望成就,将被一并抹杀,这些,你都无所谓吗?!」
我没有说话。
「大师姐,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血煞老祖与合欢宗主都是凶名赫赫的邪道大能,你碍了他们的事,定会遭到不死不休的追杀,那些人可不会像我们一样,对你手下留情。」
他看向场中已落入下风的二师妹和三师弟,声音冷酷:「就算你的师弟师妹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作过恶,可他们今日暴露身份,也是命中有此一劫,怪不得旁人! 」
我盯着他,笑了:「谢长庚,你懂个屁。」
谢长庚因为失血而发白的脸,瞬间铁青。
「如果不是为师父报仇,二师妹和三师弟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们隐遁百年,种花打铁不问世事,就是想远离纷争,明知道陪我来剑宗,就有暴露身份的风险,可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来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谢长庚面皮绷得紧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看着不远处陷入鏖战的师弟师妹,傲然一笑:「因为我们都是落霞宗的人,是赵青松的弟子,此番出山,就是要为他讨个公道,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喃喃自语:「疯了,一个个都疯了!为一个死了的赵青松,赔上名声,赌上性命,拼却一身修为,与整个九州为敌,值得吗?!」
我挑了挑眉:「听上去是不值得,可我乐意。」
血云之上,血煞老祖正因为困住三师弟而桀桀怪笑。
我脚踏残剑,大袖一展:「万,剑,听,令,给,我,起!」
19
剑池之中,无边剑气冲天而起!
在场众人的配剑开始剧烈颤动,随后脱离剑鞘,冲入半空。
先是第一柄剑,然后是第二柄,第三柄,第一百柄,第无数柄……
密密麻麻的飞剑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头顶。
除了剑宗宗主与十二峰峰主,以及与流风剑心意相通的谢长庚外,所有人的配剑无一例外,受召而来。
包括回雪剑。
江蓠眼睁睁看着回雪剑挣脱她的手,飞入我掌中,顿时焦躁起来:「大师姐,神剑认主,你自己的衔霜断了,难道要抢我的回雪不成?」
我弹了弹回雪剑细窄的剑身,昂首一笑:「回雪剑之主,很了不起吗?难道没人跟你提过,我才是三千年来回雪剑第一位认可的主人吗?只不过我没瞧上它,而是选了衔霜罢了,否则,有你江蓠什么事?」
回雪剑一阵细细的嗡鸣,仿佛带着委屈。
江蓠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脸色骤然苍白。
我双指并拢,以指尖血为媒,回雪剑为符,借助漫天飞剑,摆成九转天罡剑阵。
「去!」
飞剑遮天蔽日,直冲血煞老祖而去。
五杆招魂幡,齐齐折断,从半空坠落,十万怨魂瞬间息声,凛冽的罡风瞬间撕裂翻滚的血云。
合欢宗诸女被铺天盖地的剑气罡风,在身上割出无数细小的伤口,殷红的血在雪白的肌肤上绽开,犹如雪映红梅。
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这就是剑主的实力吗?」
「是衔霜剑主的实力,没看到回雪剑主连自己的剑都护不住吗?没想到剑主之间的实力差别这么大,别忘了,这可还是衔霜剑断了的情况下。」
江蓠咬住下唇,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怨毒。
所有人惊骇敬佩之际,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猛地弯腰喷出一口鲜血。
飞剑失去控制,从半空中坠落。
叮当声不绝于耳。
用秘术强行提升至化神境,果然不长久。
二师妹和三师弟一左一右靠过来,将我护住。
他们两个的情形也不比我好多少。
三师弟脸色白得像个水鬼,二师妹发髻歪歪扭扭,胸前血迹斑斑。
血煞老祖从方才的疯狂逃窜中缓过来,气得须发张狂,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沅沅眼珠转了转,娇滴滴笑道:「老祖,这衔霜剑主有些古怪在身上,咱们联手如何?」
「桀桀桀,甚好!老祖我要将她挫骨扬灰,抽出三魂七魄炼成镇魂幡!」
三师弟盯着杀气腾腾的血煞老祖,面色冷然:「我走,你们安。」
「哼,想得美,你走了,宗门里的花谁来照看?」
二师妹狠狠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明眸透出一股子狠劲:「还是我来吧,我的伤势我了解,今日怕是走不成了,可老娘也不是好惹的,死也得拉几个垫背!小师弟,待会儿我自爆元婴,把他们阻上一阻,你带大师姐先走。」
她回头看我,眼中漾起薄薄的水光,像月下独酌时酒入愁肠的模样:「大师姐,我可能见不着小铁匠了,我还没有打出神兵,他大概还是不愿见我,你日后若见了他,便跟他说我死了,必要说得惨一点。臭男人,心肠比铁还硬,说不见就不见!我都要死了,总得让他的心疼一下,不然我不甘心。」
我没好气:「你最好别死,不然我见了他,就说你在外头背着他,左拥右抱,美男环伺,不知有多风流快活,早忘了他姓甚名谁,让他气得一辈子不见你。」
「?」
我从衣服上撕扯下一块布条,把衔霜残剑缠在手上,深吸一口气,缓缓压下丹田气海传来的痛楚:「你大师姐我还没死呢,哪轮得到你们两个?怕吗?」
二师妹扬起唇角,即使狼狈不堪,依然眉眼湛湛,艳色惊人:「老娘这辈子哭过没怕过!」
三师弟什么也没有说,默默横起白骨哨。
鼎剑阁前,九州正道众人中忽然传来一声暴喝:「孽障,为一个狗屁落霞宗,你当真不要命了?!」
我没有回头:「一条命罢了,死便死了。」
在血煞老祖桀桀怪笑俯冲而下,合欢宗众女步步逼近那一瞬,我将手中残剑狠狠刺向脚下白玉砖:「给,我,破!」
衔霜是神剑,即使断了,也非一般的剑能比。
剑尖所及,白玉砖瞬间龟裂,蛛网般的细缝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整个剑宗的地面都开始晃动。
众人面露惊骇,连血煞老祖等人都顿住,警惕地环视四周。
一声低沉的咆哮传来,苍茫浑厚,仿佛来自亘古洪荒。
「不好!鸿蒙要跑出来了!」
20
剑宗地底,有凶兽。
宗史记载,创派祖师太一真人游历东极大荒时,路遇洪荒凶兽之一的鸿蒙为祸人间,于是割其角,束其足,封印于宗门之下。
阵眼就在鼎剑阁前。
曾经我也跟门中许多人一样,以为这不过是个传说,直到我得到衔霜剑认主。
衔霜剑是太一真人的佩剑,当年真人就是用它封印了鸿蒙。
我能感受到阵眼的所在。
鸿蒙是上古凶兽,虽然被创派祖师割掉头上的角,又封印了数万年,不复当年巅峰,依然不容小觑。
帝白剑率先出鞘,其他宗门大能也纷纷出手镇压,血煞老祖等人也顾不上我们,拿出护身法器,严阵以待。
我带着师弟师妹趁乱跑路。
不怕死是一回事,可能活谁愿意去死?
要死也该是仇人先死。
碧眼狻猊兽并未走远,而是趴在溪畔打盹。
我们骑着它一路远离剑宗,准备寻个清静地疗伤。
如今正邪两道都被我们得罪光了,九州大陆再难寻到容身之处。
除了一个地方,魔渊。
……
魔渊的黑雾已经扩散到周围的树林中。
花草枯萎,树叶凋零,林子里死一般地寂静,半声虫鸣都没有。
我皱了皱眉。
恐怕跟我上次没有完全封印有关。
说来可笑,当年我只身入魔渊,本就存着必死之心。
因为要彻底封印,需要剑主剖心取血。
我不擅长煽情的道别,特地瞒下此事,只笑着说去去就回,没想到竟招来父亲忌惮,在我封印刚成,尚未来得及剖心之时,扮成剑使偷袭,重伤后坠入魔渊。
如今衔霜已断,我再非剑主。
与耀眼光芒一起消失的,还有一直压在我肩头的拯救苍生的重任。
魔渊黑雾肆意曼延,九州正道却无一人前来查看。
不知是对我的封印太有信心,还是这百年生活太过安逸,放松了警惕。
不论如何,既然他们总喜欢把九州安危、天下大义挂在嘴边,那剩下的事便由他们自己操心去罢。
反正他们已经有了新的剑主,还是两位。
就看他们谁肯为天下大义做出牺牲了。
我们在距离魔渊不远的地方安顿下来,各自疗伤。
三师弟无念骨所化,吸收日精月华便可疗伤,加上血煞老祖未下杀招,伤势好得最快。
我的伤虽然重,可体内有两途花,好转只是时间问题。
伤得最重的是二师妹,她在十二天魔法阵中伤到了识海,修为连跌三境。
最直接的一个表现是,寿元缩短,衰老加剧。
二师妹假装不在意地捋了捋鬓角灰白的头发:「也没什么,反正小铁匠也不肯见我,留在他心里的还是老娘最美的样子。」
我看着她颤抖的手指,嗯了一声。
三师弟出去寻找修复识海的灵物,转悠一圈空手而归,不过倒是带回几个消息。
一是,我被剑宗逐出山门,革除剑主之名,凶兽鸿蒙被再次镇压,只是剑宗山门被毁了大半。
二是,我们的留影符传遍九州,被正邪两道所有宗门通缉,剑尊与合欢宗主亲自下令,死伤勿论。
三是,江蓠和谢长庚已启程去西海之畔,探秘七宝玲珑塔,听闻送行时,各大宗门争相送宝,整个九州欢欣鼓舞。
二师妹又吐出一口血,三师弟熟练地割腕,取了一盏血递给她。
他从骨到身都是灵物,血液中蕴含灵气,然而只这点是不够的。
二师妹的状况越来越差,原本乌压压的头发灰白了大半,眼见着寿元无多,必须尽快找到能修复识海的天材地宝。
我转头望向魔气四溢的魔渊口,决定去魔渊深处碰碰运气。
「大师姐,你去魔渊做什么?」
「寻龙。」
21
混沌初开的洪荒时期,九州大陆是有龙的。
后来不知从哪天起,龙就消失了。
可是,我在魔渊深处,听到过龙吟。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一种声音。
苍茫浑厚,像从洪荒旷野吹来的风,瞬间将人扯回到那个灵宝遍地、凶兽横行、大能辈出的时代。
5/8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