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沉默在众人中蔓延,半晌,陈云咬牙:“……”
封澄把腰间带着的指环丢给他,陈云捡起指环,端详片刻,猛地抬起头来,道:“这是陈家的指环!你们怎么会有……!”
封澄道:“古安一带,陈家手眼通天,陈家死亡修士之事,天机所无人敢提,玉册中更是一字未记,我们是寻找无门,才不得以出此下策,摸进陈氏山庄里面寻线索。”
陈云怔怔不语,封澄又道:“你父亲报的是十七修士死亡,而我们去了宝华楼,却发觉尚有修士活命。”
他猝然抬起头来,赵负雪冷冷道:“既然未死,为何要报亡?”
陈云怔怔;“我爹绝不会说谎……”
“陈公子自诩侠道清流,未曾想竟是非不分之徒,”赵负雪抱剑,居高临下,“人命之重,竟重不过你父亲一句话,比起你爹的诚恳,陈公子,不若扪心自问,陈氏山庄最近日子,你当真未发觉半分不对吗?”
第8章 我便是共犯
陈云失魂落魄地退下了,临走时,承诺护住地牢中的陈家女修。
封澄托着腮叹息:“这么一瞧,陈风起很怪――还好有你在,赵公子,若没你方才仗义执言,我可就有大麻烦了,你真是个大好人。”
端然坐在她对面的赵负雪两指捏起一只茶杯,不紧不慢地放在嘴边:“你想多了,若你被扣留在山上,我便是共犯。”
同样穿着斗笠长袍,赵负雪硬是比旁人多穿出些仙气来,他风度翩翩,像是下凡渡劫的仙人。封澄听见他口中吐出共犯二字,眯眼笑了起来,赵负雪问:“你笑什么?”
封澄又不说话了。
靠着陈云,二人勉强脱了身,临行前,陈云还是给了二人阿环家的地址。
“当时阿环身死,我也曾听闻一二,”陈云道,“……当时我也派人去她家中送些东西,只不过没进去,便被她爹娘打出来了。”
“去查查罢。”
路边茶摊的茶叶滋味粗糙,只解渴,没味道,封澄素来不爱喝茶,此时更是只想念隔壁摊位的糖水。
掀眼皮看赵负雪,只见赵负雪眉毛也没有皱一下,面色之从容,好似尝不出来半两银子一斤的茶和半两黄金一斤的茶。
年轻时的赵负雪当真好伺候,封澄想,后来的赵负雪口味极怪,只喝一种茶,还不肯叫她尝一口。
至于是什么茶――她做了人家徒弟许久,也只是知道那茶产自南面,具体哪种,还真不知道。
她想了想,还是去隔壁买了两碗糖水,推给了赵负雪一碗。
“这茶叶不好,”她道,“你若不喜欢,不如喝这个。”
她记得赵负雪也是喝糖水的。
赵负雪的目光停在糖水碗上,半晌,微微一动。
已知是地魔,那么就要从地魔开始作乱的时间开始查,寻到地魔的成因,规矩便好找了,封澄自己喝着糖水,开始思索――地魔之乱的开始是西吉街李家阿环,阿环在这只地魔的形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喝茶歇息片刻,二人动身前往西吉街,地魔不可耽误,事不宜迟,当即刻行动。
一番打听,封澄与赵负雪找到了西吉街。
出乎封澄意料的时,西吉街在古安繁华一带,走街串巷的商贩不少,房屋盖得齐整,井井有条,住民也多。她心下有些意外――照这么看,这李家生活得还不错?
她随意找了个商贩打听:“敢问阿环姑娘曾经住过的李家,在哪里?”
商贩乍听阿环姑娘,还面露茫然,再听到李家时,当即吓得脸色一变,警惕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封澄心念一动,摸了摸腰间的陈家指环,亮出来道:“我们二人乃陈家天机师,奉家主之名,来查阿环姑娘的化魔一事。”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封澄深知,在此地报天机院的名头,都不如报陈家的名头。
陈家修士在古安可谓是积威甚重,果然商贩一听,当即恭恭敬敬:“原来是陈家的大人,二位请随我来。”
商贩絮絮叨叨:“这不到一月间,二位是第三批前来查探的陈家修士,可见陈大人对古安民众的安危,极为上心呐。”
封澄与赵负雪对视一眼,跟上了这位商贩。
陈云只派人来了一次,那么另外一次,是谁派来的?
陈风起会好心到
走到李家的家门口,商贩拱了拱手,便向二人告辞离去。封澄上前敲了敲门,无人响应,又敲了敲,依旧无人响应。
难道是没有人居住了?
封澄抬起头,陡然间,发现院墙上停着一只鸽子。
她与鸽子对视片刻,想了想,卷起舌头,吹了一声鸽哨。
鸽子忽而振起双翅,向她飞来,乖巧地停在了她的肩膀上,封澄摸了摸,试图摸出点玉米粒来喂给它――荷包里自然是空空如也的。
它在封澄肩膀上很不满地跺了跺爪子,振翅飞走了。
“有人,”封澄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肩,“这鸽子肚子里鼓的,听得懂鸽哨,喂的不错,里面有人,直接进。”
赵负雪看她一眼,眼底有几分自己都未能察觉到的松动。
这小疯子看着又凶又疯,倒是还挺招动物喜欢。
封澄惯常招猫逗狗,天机院附近的家猫野狗、天机院里头的骏马猛兽、天机院上面飞的虫鸟,通通是她的至交好友。
上辈子的封澄,身上总带着些杂七杂八的吃食,惯常是为了招待这些小友。
果不其然,片刻,便有人来请二人入室内,抬头便有二人在屋中等待。
坐于堂前的是上了年纪的一对夫妻,李父迟疑地看着封澄,似乎对二人过分年轻的年龄不甚信任。
待看到身后的赵负雪腰间悬挂的天机院玉牌时,李父神色一转,恭恭敬敬道:“我便知晓二位是为此而来,请坐定,我将此事全然道来。”
封澄将李父的神色尽收眼底,挑了挑眉。
“阿环绝不可能化魔。”
封赵二人交换了视线,李母不住地抹眼泪。
“化魔之人,不是心底有恶,便是心底有欲,看我家阿环玉雪剔透,最是纯澈善良,怎么会化魔!”
李母哭泣不止,一旁的李父轻轻地拍着妻子的后背,声音中也是难掩哽咽。
“大人想必是外来人,”他看着赵负雪的天机师玉佩,一边宽慰妻子,一边道,“定然不知道我们古安的习俗,按理来说,每十年,都有一次名为龟祭的大祭典。”
又是龟祭,封澄皱了皱眉。
李父道:“每年龟祭,按律是要四十四女子,四十四男子,年龄十四。八位童男,八位童女,年龄要八岁,游街祈福,再将祭品炖煮,投祭入水,以供奉龟神,阿环今年,被选做了领舞的神女。”
这龟祭……赵负雪皱了皱眉。
封澄道:“姑娘失踪之前,可有何异样。”
“硬要说的话,的确有,阿环她们的乐舞都是向宝华楼清官人学的,那些宝华楼的姑娘们偏疼阿环,兴许是怜她年幼,她们对阿环的照顾,比起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差不了多少了。”
“失踪前几日,阿环兴高采烈地出门,却失魂落魄地回来了,也不出门了,也不见人了,日日消沉。”
“我们问,阿环也不说,我与阿环的母亲担忧不已,突然有一日,阿环找我们道,她要离开李家!”
说到此处,李母啜泣出声。
“问她走去哪儿?她说宝华楼!――那宝华楼是什么地方,以色侍人!谁家女儿不是走到绝路了才进去?!我怒极,将阿环锁死在她的房中,门窗俱闭,连排演都不让她去,绝无出逃可能!可几日后,她便失踪了,再过了不久,有人说阿环在宝华楼现身,我们紧赶慢赶去,眼睁睁看着她坠楼而亡。,宝华楼被屠楼了!”
这字字泣血,也令封澄心如刀绞。
封澄起身,正色道:“当日关着阿环的屋子,可否由我进去一看?”
李母点点头,正要提步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转身从怀中掏出一物,一边擦泪,一边递
给封澄。
是一把梳子。
“这把梳子,是阿环自小便心爱的东西,”她哽咽道,“出逃那日,她将常日用的器物都带上了,可独独未带此梳,我想,这梳子,或许能助大人一二。”
梳子润泽,雕花已被摩挲得圆润,一看便是姑娘家爱不释手的心爱之物。
封澄接过,细细端详,忽然转头道:“陈家人应当已来过数次,你为何留此梳至今?”
沉默在堂中弥漫,片刻,李母奇怪道:“陈家人只来过一次,也被我们打了出去,什么数次?”
封赵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咯噔一下。
李母又补充道:“即便是陈家人来讨要也是一样的,阿环对陈家颇多怨言,我们觉得,她大概不愿意将这把梳子,送到陈家人的手中。”
“这也是我们做父母的任性了,若是耽误了案子……”
李父长叹一口气:
“不光如此,我们信不过陈家,也因为此次龟祭乃陈家手笔,我与拙荆总觉得,这事与陈家难逃干系,为什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陈家人面前坠楼死了呢。”
封澄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李父一眼,他神色悲痛无比,眼圈儿酡红,正如一个失去骨肉的父亲。
转而道:“阿环是在陈家人面前坠楼的?”
李母点头,眼中已又蓄满了泪水:“做娘的亲眼所见。”
封澄点头,提步跟上李母,向着阿环曾经的住处而去。
她与赵负雪渐渐离李母远了些,封澄拉了拉赵负雪衣角,悄声道:“瞧出什么来没有?”
赵负雪敛眸,道:“你觉得呢。”
封澄道:“那父亲不对。”
“为何?”
“说的话不对,试问一个痛失爱女的父亲,怎么会说出‘早不死晚不死’这种话?听着仿佛她本是该死的,就是不该死在陈家人面前似的。”
赵负雪点了点头,道:“不仅如此,阿环母亲说陈家人未曾拜访之时,他有些异样。”
封澄仔细想了想,道:“进来过,但却是瞒着阿环母亲的。”
赵负雪道:“只是个猜测。”
二人走到了阿环的院子前,脚方触到院门的刹那,封澄忽然喉咙一甜,她偏过头去,猝然吐出了一口血。
“咦……?”
封澄看着掌心的血迹,皱了皱眉。
毒又发作了。
可她好端端在这里,海洛斯的毒为何突然发作?
如若封澄此时将目光移到赵负雪身上一眼,便能看到赵负雪忽然有些发白的脸色。
封澄唇角还有残血,抬起头,正要开口疑惑他要做什么,忽然觉得嘴角一凉。
赵负雪下意识抬起手来,重重地拭去封澄唇角的血迹。
手指冰凉,却擦得封澄皮肤一疼。
有力之深,仿佛想将这缕血迹从她皮肤里面挖出来。
封澄怔住。
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封澄全身的毛都齐齐炸了起来,她瞳孔紧缩,猛地向后退了退,赵负雪似乎也发觉方才失态,他微微垂下眼,道:“坐下,运气。”
第9章 他的手扶在封澄的后腰上,……
封澄摇了摇头,转而道:“没什么事,只是淤血。”
说罢,封澄便转身对李母道:“这便是阿环的院子了吗。”
李母看着封澄苍白脸色,不知如何是好,求助似的看向了赵负雪,封澄拍拍她的肩膀,迫使她的视线移回自己身上,微笑着道:“您看他做什么,做事的是我,会还给你女儿一个清白的也是我。”
此言一出,李母一怔,似乎不相信这位年轻明媚的少女竟是二人中的主事者,随即神色定了定,道:“是我唐突,姑娘请跟我来。”
二人离去,封澄谈笑生风,长腿一迈便走,赵负雪定定地看着封澄的背影,脚下一顿,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阿环的闺房前。
出乎二人意料,阿环的闺房外整齐洁净,连窗棂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封澄除过不少魔,见了此房,心下讶异不已。
常人道,魔物不详,连带着生出魔物的人,也是不详。是以魔物久居的屋舍,不是被烧了拆了,就是荒了封了,莫说是日日洒扫、勤加修缮了,不连着地皮一起挖了,都算这地的人心慈手软。
能保留到这种程度的房屋,不可不谓之稀罕。
心里这般想的,封澄也是这么说的。
李母一笑,目中有说不出的慈母温情:“我们为人父母的,岂会嫌弃自己的儿女?阿环从小便心善温和,是我们最为心爱的女儿,我与她父亲相信她之身死另有隐情,怎会将她视作不详?”
她避让而开,将二人请进屋子中,还未等二人入门,赵负雪便脸色一冷,执剑挡道:“退后。”
封澄一怔,只见数只飞箭从屋内齐齐飞出,径直向着封澄的面门中来,只见眼前白光一闪,铮铮一声,飞箭银针齐齐落地,赵负雪拦在封澄面前,收剑,眼底染上了微不可察的怒意。
“……被动手脚了。”
他的容貌本就极盛,此时疾言厉色、手持利刃,竟是比平常吓人十分。
又加以一地的银针毒箭,望之骇人,李母当即吓得面无人色,腿脚一软,便软倒在地,哀哀道:“我,我不懂啊!女儿的房屋,我日日都来,从未见过什么箭!”
封澄拍了拍赵负雪的肩膀,安抚道:“对面急了眼,便是说,我们找对了地方,赵公子,还是先将剑收起来吧。”
赵负雪的目光紧紧盯着屋内,封澄又道:“刀剑无眼,若是毁了屋中陈设,阿环爹娘岂不伤心?”
李母正是一副瑟瑟发抖的祈求模样,她望向赵负雪的剑,好似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模样,赵负雪敛眸,缓缓地收了剑。
二人进屋,地毯厚实而温暖,一见便是极为钟爱女儿的人家。屋内的陈设一应都是女儿家常用的模样,衣柜与妆奁中皆是空空,李母解释道:“阿环失踪前,将屋中所有的衣物妆饰都拿走了。”
封澄点点头,这屋子不大,只逛一圈便能看得完,的确是封得严严实实,断无逃脱出去得道理。封澄沉吟片刻,道:“这地毯之下,可曾查探过?”
李母摇摇头:“也查过,但处处坚实,断无遁地逃出的道理。”
那便是奇怪了,既然是四面封死、天上地上皆堵得严严实实,那么人难道会穿墙而出,去往宝华楼露面吗?
沉吟片刻,封澄道:“既然没有逃出去的道理,那便只有一个说法了。”
“被放出去了。”
阿环是被放出去的?
话音未落,众人霎时觉得屋子中刮起了一阵阴风,当即便面面相觑起来,赵负雪挑了挑眉,手指在剑柄上轻轻地抚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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