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娘子大喜过望,见那两匹纱罗细软鲜亮,一看便是上等官用的面料,连忙谢恩,不免又说一些感激与效忠之语。
徐问真自然知道这效忠的水份,知道,谁坐在这个位子上,她们效忠的就会是谁。
但没关系,忠心与情分,都是在岁月中慢慢打磨出来的。
她笑着道:“你们勤恳办差,我一直看在眼中,这是我嘉奖你们做事认真,是你们应得的。罢,我还有事,便不多留你了,你且去吧。”
洛娘子忙道:“托娘子的福,我们才有办事尽忠的机会,再勤恳认真都是本分,哪有‘应得’之说?”复才行礼告辞。
瞧她欢天喜地捧着东西出去,想到她方才与徐问真的交谈,问满若有所思,问显已活泼地起身,“长姊!我们才从祖母屋里过来,可没见到祖母,过来长姊这边,不会叨扰到姊姊吧?”
“你们来算什么叨扰?”徐问真笑吟吟起身往出走,“我恨不得你们日日长在这呢,我这里才热闹些。”
问显亲热地道:“我想日日长在长姊屋里,只是还要上学,恐先生不许呢。”
问满对她的热情稍显无奈,倒明白她是仰慕长姊方才的威风,便笑着起身道:“你这丫头课业还没做完吧?明日可就要上学去了,不知先生怎么骂你呢。”
负责教习她们诗书文字的先生高娘子是洛城一代有名的才女,当年徐大夫人随同徐缜在任上时留下的交情,高娘子早年曾嫁过人,后来和离归家,以诗文扬名,前几年高家翁婆过世,高娘子在家中过得不大自在,正好徐家从前的女先生告辞回乡了,徐大夫人便修书请了她过来,做娘子们的“塾师”。
高娘子生性洒脱热烈不拘小节,但对女娘们功课要求却很严格,如今家中,除了大长公主外,问显只怕高娘子一个。
问显露出一点苦色,“那么多的文章,怎么做得完!真是羡慕五姊和七姊,到郑家一住就是小半月,又省去多少功课。”
问满很不客气地问她:“那叫你到外家去住一段好不好?”
问显连忙摇头,徐问真看她喜乐好恶都挂在脸上的样子,倒觉有些好笑,命人取了茶点来,众人在堂屋落座,“我久不在家,已不知你们都喜欢什么,只隐约记得问满幼时好似喜欢芝麻饼,便命人备了一份。茶要吃什么?在这里无需拘束,只管张口就是。”
问满不期问真竟还记得她的口味,忙道:“多谢长姊惦记。”
问显忙道:“长姊,我爱吃玫瑰酥饼!”
徐问真一笑——瞧瞧,小鱼上钩了。
第16章
问真的养花心得
问显年岁不大,还是一派娇憨天真的模样,问满便显得斯文圆滑许多,但毕竟未经历练,难免有不够周全之处。
但徐问真看着她们,便如看两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心中满意得很。
问满对她或许还有些少年时积攒下来的亲近、仰慕之情,问显对她的了解就只来自身边人的言语了,二人接触的时间尚短,徐问真并不急着赢得问显的真心。
她要先让问显习惯长姊的威严,生出仰慕之情的同时,要逐渐信服。
这自然并非一日之功,徐问真对妹妹们很有耐心,笑吟吟地与她们吃茶果聊天,还顺手指点了她们的功课。
她五岁开蒙,自幼名师教导,又多读了这许多年书,在问满问显那里十分令人头疼的课业,她轻轻一点拨,就叫她们有穿透云雾、直得真谛的感觉。
问显连连道:“姊姊好厉害!”
问满眼睛亮亮地看她,徐问真好笑道:“我比你们多读了多少年书?若连这些都不明白,岂不白活了?好了,等过段日子,我回栖园住去,课业上你们若还有什么不明白,又不好意思问先生的,只管找我就是了。”
这回提起栖园,问显没有什么眼热不平的了,欢欢喜喜地道:“姊姊真该早些回去住呢!往常五姊、七姊常往郑家去,十五娘……徐问月和十七娘不与我们一道,我与六姊总是孤单得很呢!”
问满徐徐道:“长姊搬回园子里,我们终于又多了一处能走动的地方。只是长姊事忙,我们这些不过是小事,长姊的事才是大事,不能为长姊分忧已是我们的过失了,我们哪好总用这点子功课去打搅长姊?倒是平日我们得了空闲,可以领瑞儿和苓娘玩耍,算稍替长姊分忧。”
徐问真好笑道:“什么算大事?在我这,有什么事能比你们这些亲妹妹还大?”
二人都不免露出喜意,又在徐问真屋里坐了许久,直到女使来通传大长公主带着小娘子、小郎君回来了,三人才起身,一同往上院去。
晚饭是同在公主屋里吃的,大长公主对孙女们自然比儿妇亲近,笑吟吟地留了二人晚饭,才命稳妥人护送二人回去。
送走了两个孙女,大长公主侧头笑看徐问真,“终于要有动作了?”
“十七娘好转些了,才有心思想家里这些事。”徐问真道。
大长公主一门门算着,叹道:“你这些弟妹,倒都不错,有些虽有些小心思,人却不坏。我是这两年没有精神头了,不然就如当年调理你三妹妹一般,管教管教她们。”
说着,她又笑眯眯地看着问真,“幸而有我真娘在,如今这重担你能挑起,祖母就能放心了。”
她说是重担,其实是在给徐问真权力。
他们都清楚,家族的未来就落在这些小辈身上。家中的儿女们、族中的儿女们,走出去都代表徐家的脸面。
徐问真笑道:“我瞧问满倒是很像圆娘,性情看似随和,与人不争不抢,但谁若因此就想欺负她,只怕会被崩了牙齿。”
问圆是徐家这一辈的三娘子,与t问满同胞而生,是七郎君、七夫人的长女,幼时常到公主府小住。
在同排序齿的近支姊妹中,徐问真与问圆无疑最为亲密,这段日子细细观察,发现问满如此肖似问圆,心中十分惊喜。
大长公主看得明白,道:“问满出生时候,你七叔母觉着一个儿子不足以在徐家立足,心心念念立刻要再拼个儿子,便将问满撇给了问圆照顾,因而问满的性子、处事都像极了问圆。问显出生时,你叔母膝下有二子,自觉周全,对问显多了些慈母之心,带在身边养育,是机缘凑巧,问显的性子,生来就像你七叔母——因这个,问显年满五岁,我便借要入学读书的由头,叫她搬进栖园住了,有她姊姊们敦促着些,行事倒是比幼时大方不少。”
她说着,意味不明地道:“你七叔母那个性子,只对她好是无用的。善意来得太轻易,她绝不会珍惜,非得要软硬兼施、慈威并济,才能叫她尊重信从。”
这个仲妇刚入门时,大长公主就察觉出这点,后来又发生许多事,公主懒得再管她,干脆全交给七郎了。
这点心得,今天才有机会翻出来传授与人。
只有她会与徐问真絮叨徐问真长辈,分析人的性情行为。
徐问真笑着道:“孙女晓得的,祖母察人,洞若观火。”
“问显倒比她娘好些。”大长公主言行毫无顾忌,直接地道:“虽有些小心思,大体上还是好的。问满拘着她,又有礼仪教习在,这一二年间,言行举止得体了些。”
但听这语气,就知道距她心中“得体”的标准还是有一段距离。
“还小呢。”徐问真口吻温和,“就像您院里的牡丹苗,如今连花骨朵还没打出来呢,正是精心呵护培育,等它长成的时候。”
大长公主一扬眉,笑吟吟看她,“那就瞧我们真娘妙手了。”
徐问真道:“小娘子们倒都还好。只是见通那边……有一宗事,我想还是先与您商量一番。”
大长公主见她如此正式,郑重起来,“何事?可是他在外头遇到什么难处了?”
徐问真的胞弟见通,前两年弘文馆完业后并未直接入仕,而是跟随他的师父在外游学,上封家信回来,还说人在江南,将要陪他师父往寒山书院去拜访旧友。
当然,他人在外头,家里没有忘记他。
往日书信往来不说,近来徐大夫人忙着的婚事中就有他一个——七房的六郎见明、长房的七郎见通,这两个小郎同年,如今都是要相看议婚的年纪了。
徐大夫人花蝴蝶一般往来各家宴会,相看年轻女娘,满怀壮志、摩拳擦掌地打算选出两个家世品貌处处合心的儿妇、侄妇。
徐问真要说的正与这个相关,“见通私下来信与我,说他在寒山结识了一位女娘,他……很是倾慕。想叫我在京中,于您与母亲跟前敲敲边鼓。”
大长公主闻言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她痛苦地闭眼,“见通怎么学起你七叔来了……”
次子自己择的这个息妇,真是大长公主成婚后在家事上少有的头疼事了。
她倒不是挑剔七夫人出身,要论出身,天底下有几个女娘能比得上她?若都按她的眼光标准挑,难道她的儿孙各个都要尚公主不成?
在她看来,晚辈息妇,只要心地善良、品貌出挑就足够了,若是儿子喜欢,日后能够夫妇和顺更是没事,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所以当年七郎君不愿结亲名门,坚持要娶出身寒微的陈氏,她因儿子喜欢,并未阻止,结果就是这一时疏忽……如今唯一值得宽慰的,就是好歹儿妇还是一心为儿子打算,夫妇二人感情和睦。
大长公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徐问真明白大长公主的无奈,轻声道:“按七郎所言,那位娘子倒是极不错的,性情、品貌、才学都无可挑剔,其父乃一方大儒,祖辈虽无功业,倒算书香之家。”
“你七叔父当年在我跟前还不是说得天花乱坠?”大长公主掩面叹息,然后坚道:“不成,这种事决不能光听他的话!他们如今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徐问真道:“他倒没说什么,只与我夸那娘子好,说喜欢人家,没说是否有回应,或许还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未可知。”
“那不准。”大长公主道:“真娘你不知道,那群小子骗起人来脸都不热!”
她心里筹算着,叹息道:“他若实在有意,棒打鸳鸯是不成的,还得徐徐图之。你母亲那边,明日一早再说。叫我再筹算筹算……那女娘若实在好,出身差一些不妨事,七郎与六郎到底是不同的。”
当朝尚书令、未来国公的幼子,与国公的孙儿、侄儿到底是不同的。
徐问真心中有数,点点头,道:“您放心,实在不成,我亲下江南杀他个措手不及,看一眼究竟是什么情况。”
大长公主本想说什么事值得她劳动一番,但细想,大房的幼子娶妇,对大房而言是大事不提,问真如今要担起担子,权力不能只接人给去的,还得由她自己拿来。
对见通婚事的决策,显然就是一个机会。
问真要担得起事,就不能总是躲在她与大儿妇的庇佑下。
最终公主还是点了点头,却道:“却不急,先看看你父母那边怎么说吧。”
她可是知道,大息妇娘家侄女月前退了婚,赵家那位娘子她见过,生得容貌秀丽不说,言行举止自有一派大家风范,就连赏花宴上撞破了未婚夫的丑事分毫不乱阵脚,还能进退得宜,一位位告罪打点好宾客,转头退婚,赵家半点亏没吃不说,赵家娘子好教养的名声传出去了。
徐大夫人多半已起了撮合幺儿与侄女的心,这个孙妇人选,大长公主是满意的。
可惜了,这好端端一门亲,就毁在自家的小子手里。
大长公主忍住长吁短叹,没忍住敲桌子的手,到底在凭几上重重砸了一下,“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第17章
她要成为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七房姊妹二人请了母安回栖园的路上,问显扯着问满的袖子,叽叽喳喳道:“阿姊,长姊真是威风啊!你瞧那管事娘子,在长姊跟前战战兢兢的,一口大气儿都不敢出。”
问满睨她一眼,有些无奈,“长姊服人并不只以威严,你细细瞧,长姊神情一直温平和缓,并无威势,却能叫管事顺从,这才是本事。你看东西都不往关键处看。”
问显不在意地道:“我没有姊姊你的本事嘛……姊姊会就是啦!”
“今日我听大伯母已经开始给五姊预备嫁妆了,又暗示准备给我相看……如今你觉着有我在可以万事不管,倘若我嫁人了呢?”问满柔声道:“你自己要立起来,平日想事情不要那么简单,母亲的话,你自己要细细思量。”
想到母亲素日教小妹的,什么念书专注于诗词歌赋,好生学点茶插花这些风雅之好,养得小妹学起经史头昏脑胀,对时兴的衣服样式、衣料首饰倒是说得头头是道。
母亲如此,究竟是要养出一个当得事的女娘,还是一个好嫁人、得郎君喜欢的娘子?
事关母亲,问满不好直言,姊姊又随着姊夫在外地,她没个能诉说的人,只能揣在肚子里自己头疼。
问显天真烂漫,看不出姊姊的忧愁,笑眯眯道:“知道啦,知道啦!马上就要分裁夏衣的料子了,阿娘说今日宫中赏来许多上用衣料,明日大伯母定会唤咱们过去选,我要叫栀娘替我裁一身又新颖又精美的夏裳,留到过几日宴会上穿!”
又叽叽喳喳地说:“大伯母要带咱们去信国公府赴宴,前回信国公老夫人还说我穿水红的衣裳好看,我这回还要做水红的!”
她生着一双朦胧潋滟的桃花眼,细眉弯弯不点而翠,笑起来天真烂漫的样子,如鲜红水润的石榴果实,带着天然的灵气与俏丽,还有小娘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生机,如日头下的三月花,鲜艳夺目。
七房姊妹三人,唯她生得最像七夫人,年岁虽小,容貌却已格外出挑。
问满压下满肚子忧愁,虎着脸吓她:“你若不能将文章做好,我就回了伯母,说你念书不专心,只盼着出去玩,不许你去!”
问显大惊失色,扯着她连连求情,姊妹俩披着月色,渐渐回到园子中。
徐问真与大长公主商量好了见通的事,回到房里时两个小的已被乳母哄睡了——他们今日在园子里玩得很累了,大长公主念着徐问真近日事忙,怕他们回来再闹人,干脆耗干了他们的精力,才领着两个孩子回来。
于是迎接徐问真回来的便只有十七娘,十七娘已经能t下榻走动了,笑盈盈地口呼“姊姊”来迎接。
她自能下榻起,每次徐问真出门、回家,她必亲自送接,徐问真回到院中就看到笑盈盈一张脸,看着她面色一日比一日红润,徐问真便觉心内豁然舒畅。
今日她吐了又头晕一场,徐问真本以为她会在榻上歇着,不想还是来迎接,便道:“身体不适便要好生休息,相见姊姊就在屋里等着,姊姊回来必会去看你的。”
问星摇摇头,认真道:“接,姊姊!”
她说话还不是很流利——但自从开了个头,学习的速度显然飞快。
徐问真出去这半日回来,她就又学会一个字。
徐问真瞧她殷勤乖巧的小样子,揉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好,那身体不适时可千万不要硬撑,要听白芍姊姊的话,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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