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宁气得脸色发青,“那就这么轻易饶了他们?”
“当然不。”大夫人徐声道。
第20章
他没有把柄,咱们给他造一个……
徐大夫人过来的路上与女儿商量几句, 心里已有了底,看着问宁如此,还有心情教她:“事情再难, 咱们心里着急,却不要露到面上来。这世上就有一种人,他见你谈笑直接, 喜怒无遮,便会在心中暗暗贬低、看轻你。你姊姊的事我们已有计较了, 你只管放心吧。”
大长公主倒是笑道:“还小呢。”问宁小问安三岁,如今年不过十二, 还没有问安的肩高, 却已经想着如何保护姐姐, 倒叫大长公主心生感慨, 格外喜欢。
且人老了, 对晚辈的要求便没有年轻时严苛, 此时看晚辈, 才真觉着处处可以雕琢。
她笑对问宁道:“虽说无故不能退亲, 可郑家那样子,怎么像是行事干净的人?设法抓住他一个尾巴, 郑家再不愿意, 只能同意退亲。”
问宁顿时长松一口气, 又迟疑着问:“那把柄好抓吗?”
徐问真眉眼带着几分浅笑, 语调轻缓,像是说笑一样漫不经心:“谁说把柄不能从天下掉下来呢?”
她与大长公主、大夫人三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相互看看,三人都笑了。
留下个一头雾水的小问宁,还有一旁若有所思的问安 。
晚晌间, 徐问真吩咐含霜道:“今夜格外要盯紧,问安问宁回家了,郑家内里虽然只怕还要闹,却未必栓得住那郑大了。”
那郑大原本是风月场中薄有姓名,因问安去了才被郑家老县君拴在家里这些日子,今日问安离开,只怕他在家待不住了。
若在外头有什么瓜葛,最迟明晚,就能见真章了。
然后的日子,徐家一切如常,对郑家的事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郑家提了两日的心,见状落回了肚子里。
郑大夫人笑对老县君道:“五娘到底是要来咱们家做息妇的,他们有所顾忌。只是可惜了,二郎与七娘的事。”
她一面说,一面留神打量老县君的面色,果见老县君断然道:“她赵氏一个隔房的伯母,说话当什么数?二郎与问宁的婚事,且等女夫回京,咱们再论!”
郑大夫人忙道:“还是母亲英明果断,大郎二郎往后的前程,都得靠母亲帮着盘算呢!我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碰到事就六神无主了。”
老县君笑道:“你慢慢历练着,就明白了。”看了看,又问:“老二息妇呢?”
郑大夫人小心回话:“弟妇许是病了,昨日连夜唤的大夫。”
“她娘家那小子敢打我外孙女的主意,打断一条腿都是轻的,她还敢心怀怨怼?”老县君冷哼着,神情倒有些得意。
郑大夫人低着头,没言声。
徐府中,徐问真正在问安的院中饮茶。
问安的小院坐落在栖园的西北方,依在园中山脚下,精巧玲珑一座小院落,内有十来间屋舍,庭前没有许多花木妆点,只有两竿梧桐迎风亭亭而立,近十年生的梧桐根系粗壮,春日里绿荫如盖,如两把大伞,笼罩住半个小院,遮挡住外界的风雨雷霆。
正房青砖绿瓦连廊下是数本浓翠丰硕的芭蕉,院墙上攀爬着藤蔓与正值花期的忍冬,翠绿叶片连藤间缀着点点黄白花朵,愈见清幽雅致,芬芳之气更为宜人。
天气正暖,问安命人在芭蕉前置了矮桌藤椅,净手备茶,又按徐问真的习惯取来香料,徐问真道:“t你这院中忍冬香气格外怡人,再点熏香反失天然之气,不必点香了。”
问安笑着答应,开始清洗茶具,问真细细打量着院中的草木布置,除了梧桐芭蕉,廊下还有连排数盆兰蕙香草,都郁郁葱葱,青翠可爱。问真笑道:“这几年间,你将这院子布置得不错。”
只是春秋时,院中若光有这些梧桐、芭蕉、香草,难免会显得清冷些。
徐问真见院前还有一处青砖砌的小药圃,便问道:“我可以瞧瞧吗?”
问安一愣,然后笑道:“长姊要看,看便是了,有何可问的?反而见外了。”
“你们这些小娘子如今最是在意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就是明苓,还不许我拿她留下的小花呢。”徐问真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溜达过去。
问安这处药圃打理得很细致,圃中种的倒都是一些常见好养的药草,如龙葵、艾草、薄荷、莳萝、紫苏等等,有时下正打花的,一朵朵颜色鲜艳的小花铺在青绿浓荫中,为小院添上许多鲜艳色彩。
且一靠药圃近处,便觉有一种清幽之气扑鼻而来,徐问真不禁感慨道:“归于田园,蕉前品茶、莳草植药,这是多少文人求而不可得的悠闲日子啊。”
问安提起弘红泥小炉上的陶壶,向盏中注入滚水,一壁笑道:“或还入得长姊的眼?”
婢女又碰上胡桃、板栗等干果,枇杷、樱桃等鲜果佐茶,却是用一个淡青色水仙盆捧来的,而后屏退仆从,二人一边吃茶,一边闲话。
徐问真才问起郑家的人口,她道:“我听闻郑家二夫人与姑嫂似乎不大和睦?”
这个姑指的是舅姑中的姑,即郑家老县君。
问安点点头,“郑家二房的叶夫人并非高门出身,性情倔傲些。彼年议婚时,其父升入吏部为侍郎,郑家因议此婚,对叶夫人颇为宽容。不想几年后其父因冒犯了那位西阁娘娘,被贬官到了台州,官品一跌,郑家老夫人对叶夫人便不大宽容了……后来叶家老郎君过世,叶家老夫人携儿孙举家回京投靠女儿,郑家对此多有微词。不过叶夫人无子,她对娘家侄子疼爱非常,故而——”
她眼中微寒冷意——郑家算计她,她并不意外,并不伤心,唯有惦记、算计到问宁身上,才真叫她震怒。
徐问真点点头,问安想了想,还是小心问道:“长姊如此问,可是有什么用处吗?”
“你静静地等着吧。”这几日徐问真留神关注问安问宁,问宁难免急躁些,但事关终身,问安竟然还很安稳,不急不躁地,每日如常地读书写字、着棋弄草,这份心性让徐问真不由高看许多。
想了想,她道:“这几日你还好,问宁日子可难熬了。明日我带你出去选些胭脂回来,你挑自己喜欢的,再选些送与问宁的,长姊替你买单,可好?”
问安下意识地要推拒,又稍微反应过来一点,面露询问之色看向问真。
问真眉目含笑,问安明白过来,轻轻点头,“听长姊的。”
“那就明日辰时过,回过祖母,我领你出门,不带问宁她们。”问真说完,就不提这一茬了,含笑饮茶、吃果子。
问安心里千回百转的思绪,却按住神,吃了半日茶,与徐问真说起近日读书的心得与困惑。
她即将及笄,已经不需再同妹妹们一般上学、做功课,每日大半的时间用来读书,读上学时念过的书和许多从前没有机会看的杂书,半年来收获良多,偶尔会与高娘子交流心得,但高娘子毕竟忙于教导问满等人,空闲不多,她不好总去打扰。
如今徐问真在,她的疑惑在徐问真处多能得到解答或提示,一时惊喜不已。二人一面谈书一面吃茶,水添了三回犹嫌不够,问真走时,她还恋恋不舍的,“长姊慢走。”
“你这小院确实不错,等我搬进来,闲了必定常来,邀你去那坐坐。虽没这些苍翠清幽的草木,却有一幅繁花锦绣的热闹图景,春日花下饮茶最相宜。”徐问真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不必再送。
问安坚持送出院门,立在门口细细琢磨问真的话,待问真走出好远,她才发现自己心脏还砰、砰地跳着。
徐问真那边领着含霜慢慢走着,一面走,一面露出笑来。
含霜不禁道:“娘子今日怎得这般欢喜?”
“得见美玉良才,叫我如何能不欢喜?”问真眉目疏朗含笑,恰如春风拂面朗月照。含霜看出她是真欢喜了,便跟着高兴起来。
“早年您就说五娘子稳重,如今出落得愈发沉稳端庄了。”含霜道:“等郑家这一门事了却,五郎君高升回京,再好的门第五娘子都配得,比郑家高出一万倍的都有呢!”
问真却没接这话,她沉吟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含霜便不再发言,只是持扇轻摇,替徐问真拂开柳絮杨花,陪她一起穿梭在春日如画般鲜妍美丽的园林当中。
徐问真今日出门没带太多人,凝露被留下看顾三个小的——她体力好,一手抱一个孩子都没问题,再加上漱雪、枕雪、秋露,四人合力,院里那三个小的淘气上天出不了差池。
信春有差事要做,留下小女使们打扫屋室、更替帐幔,于是今日随徐问真出门的便只有含霜。
路过园中水榭时,徐问真又喂了会锦鲤,临水逗着金鱼。
她这几日忙着,难得有闲情在此消遣,见她神情惬意放松,含霜怎忍打扰,好半晌,直到日头渐要大了,才劝道:“您不是还要去寻春那瞧瞧吗?再不去日头可要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徐问真用银签子挑下最后一点鱼食,碧水泛起波澜,鳞片晕染出绚丽如锦的艳红的锦鲤破水而来,吞下鱼食在水中摆尾摇曳,锦鲤硕大的尾鳍如一把把纱扇荡开,在日光下,水波映着鳞片似乎都光辉夺目。
徐问真笑道:“这锦鲤养得真不错——山里那些名品,回头要兜两条回来,养在明德堂里。”
明德堂正堂屋后墙角下有一个汉白玉砌的水池,引的是园中的活水,原本植了荷花,但要赏锦鲤,淤泥太重便不美了,把荷花换成小巧的睡莲倒不错。
她最擅长这些精细雕琢生活的功夫,含霜将她的话记下,回头自然安排布置。
寻春的小院偏僻些,在栖园正门的尽东方隐蔽处,参天的槐木遮盖住小径,绕过大树沿着小石子路慢慢走出半射之地,便能见到一排屋舍,正是栖园中上值办差之人的住处。
尽头上的一所规整小院如今是寻春娘俩的住所,寻春这会不在家中,而在这排屋子正中的房里安排差事,遥遥见到人影忙出来瞧,便见是徐问真与含霜慢慢走来,一派潇洒闲适的模样。
寻春忙迎上来,并笑道:“娘子怎么来了?快请入内,我给娘子斟茶来。”
屋内旁人忙跟出来见礼,而后候在一旁。徐问真道:“从你们五娘子处过来,吃了一肚子茶了,你且不必忙。是进院子瞧你们娘子,顺道过来看看你。你家小娘子在这里住着还适应?”
寻春笑道:“那丫头成日只知道憨玩,到哪里不适应?”又喊了两声,徐问真便见叶妈妈夹着一个小女孩出来,徐问真知道就是寻春的女儿莺儿了。
徐问真笑道:“妈妈慢些走,仔细脚下。”
叶妈妈近前来,还向徐问真揖礼,徐问真摇头道:“妈妈折煞我了。”叶妈妈坚持行了礼,笑道:“娘子何等尊贵,受我一个礼怎么就折煞了?莺娘,来见过娘子。”
莺儿年虽不大,皮肤白皙,生得一双杏眼,穿着簇新的红襦绿裙,这样鲜艳的颜色冲撞在她身上,竟不显得突兀俗艳,只衬得更加粉妆玉琢。
小娘子还未留长发,半长的头发披在肩头,上头红头绳系着两个小发鬏,腕上戴着徐问真给的金镯,乌黑的头发赤金的镯子,乌溜溜的眼睛灵动地转着,透着股小孩子的鲜活气,格外玲珑可爱。
徐问真本就喜欢鲜活灵动的小女孩,见她学着叶妈妈乖巧叉手行礼的样子,更是喜欢得不得了,亲自拉了她起身,笑道:“好娘子t,过两年跟着家里的娘子们一起念书,你愿不愿意?”
莺儿脆生生地道:“我愿意!阿娘说了,念了书、认了字,往后才能有出息!”
“你有出息了打算做什么呀?”徐问真笑问道。
莺儿坚定地道:“要给阿娘买大宅子!做满屋子的衣裳!叫阿娘过好日子!”
寻出一时赧然,徐问真已高声赞道:“好娘子!光瞧你的志向,就有出息!”
她轻拍莺儿的背,让小女孩站得笔直,“你只管好生念书、识字,你阿娘与你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莺儿虽头一天识得她,从前却听外大母、阿娘说过,知道“娘子”是顶厉害的人,听她如此赞同自己的志向,不由兴奋起来,小脸红扑扑的,道:“谢谢娘子!”
“好孩子。你有如此孝顺的志向,我应奖你的。”徐问真柔声对她道:“你喜欢什么花?”
屋门外的桃花开得正艳丽,莺儿兴奋地回道:“我喜欢桃花!”
徐问真便道:“那娘子送两支像生桃花与你戴。”又对寻春道:“你入府来,箱笼简单,旁的只怕都压在家里,东西不凑手。我再叫人送两本启蒙书籍给你,你闲了给莺儿念念,打发时间比一味憨玩得好。”
寻春知道问真的性子,待亲近的人是最大方的,看得出莺儿是真得了问真的眼缘,才得了这些东西,而非凭靠她们母女的面子,便笑着替女儿应下了,又教莺儿行礼谢过。
回头含霜果然叫人送了两支花并两本书、一包芝麻酥糖来,还有两匹布料、一些野味肉品,却是给叶妈妈的。
寻春打开匣子一看,那两支花虽都是像生桃花,然而一支是绢制的,一支却是格外精巧的贝母、珍珠缠制,拿在手上还盈盈泛着粉光,拿在手上轻巧精美,绝非俗物。
寻春见了大惊,来送东西的小女使豆蔻却笑吟吟回道:“这都是娘子的吩咐,寻姊姊您就收下吧。”
寻春将东西收下,见女儿欢欢喜喜地持着花要她帮忙插戴的模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抱紧女儿,替女儿簪好花,低声道:“娘子的恩情,娘这辈子还不完了。莺儿,娘子不要你为奴为婢,但你答应娘,日后但凡有能报答娘子之处,你必要用心报答,不可疏忽。咱们做人,先要知道感恩,才不愧对这一生。”
莺儿似懂非懂地点头,伸手替她擦眼泪,寻春握紧女儿的手,叶妈妈在旁看着,满心感慨,过来搂住母女俩,轻抚自己女儿的背,“苦日子都过去了,往后跟着娘子,你尽心办差,就是对娘子最好的报答。”
—
问真不务正业地在栖园溜达了大半日,回到院中,孩子被哄着睡了午觉,很清静,只有十七娘问星还坚持等她,见到她的身影,便欢欢喜喜地迎上来,脆生生地唤:“姊姊!”
这段日子她养得不错,小脸逐渐有了血色,只是一动作得急了,还是会咳嗽、气喘,肤色苍白而面颊却泛起病态的红。
怕风、怕空中那些春日细碎的绒毛柳絮。
为了照顾她的身子,临风馆大半的廊檐下都垂了纱帘,小院他们常玩耍的地方放了宽敞的凉床,凉床外搭上帐幔,可以遮挡飞絮虫蚁。
徐问真挽住她,想起她与莺儿是差不多的年纪,然而一个如此苍白消瘦,一个却是生机勃勃再健康不过,不禁心生感慨。
她笑着对问星道:“等搬到园中住,姊姊给你找一个玩伴可好?与你相仿的年岁,最会作游戏,会许多新鲜玩意呢,你都未曾见过的。”
问星蹭着她道:“要姊姊!”谁稀罕和小孩玩啊。
和两个小朋友酣玩一上午,还在小孩被乳娘抱走时感到意犹未尽的十七娘子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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