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耐心等了一会,问星反应一会后,果然乖巧地微微点头,她才露出一点笑,道:“好娘子。”
问星见她笑了,却好像有一点激动的样子,徐问真不明所以,看着问星满脸满足地回到房中,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不明白现在的小娘子了。”
含霜笑道:“许是见您笑了,开心得如此。我瞧着十七娘子醒来后,对您真是格外亲密。”甚至有些殷勤了。
徐问真思忖着道:“或许是下意识心中不安,便想抓住一根绳索或倚靠吧……”
她在生活中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普天之下,一年能有几个人换上失魂症?偏生她家就有一个。
她既无经验可以学习,就只能顺着十七娘的表现,尽量让十七娘感到安心一些。
只是江南那边,要说去的人选,她确实是最合适的,只是明瑞明苓问星决不能带去,乍然离了她,不知他们几个能否适应。
但去江南……不仅有打弟弟或先看到漂亮弟妇的机会,还可以一路游船赏景探望三妹妹与故友。
徐问真越想越心动,京里的三个小家伙完全留不住她。
见通的书信是昨日送到的,她看过之后就打定主意先与祖母商量,然后向母亲坦诚,最好一家人商量着拿出主意来。
弟弟先把信给她,无非希望她能在祖母、母亲生气时说两句软和话,只是打的前站,想来他给家中长辈们的信已在路上了。
都不叫人省心。
还是小的好,瞧瞧问满,多么温婉可人,问显,多么天真好骗。
近日天气暖和,屋内已不燃炭了,又兼百花盛开,徐问真惯在屋里清供鲜花,不燃香,一迈进屋门,半点烟气无,只闻到淡淡的玉兰香,清新怡人。
梅子青的引枕坐褥上绣着成枝的白梨花,颜色清雅,花瓣如碎玉落珠,与梅子青搭配最相宜,倚着引枕,便如将整个春日都揽入怀中。
徐问真还有心情欣赏一会刺绣,对含霜夸道:“品蕤针线真不错,这梨花绣得生机扑面欲出,堪称上品。”
含霜便道:“那今年的夏衣叫她负责裁两身?今日夫人使人送了许多衣料来,我瞧都是上好的,颜色是您素日喜欢的。小郎、小娘子处都有,说是昨日宫中赐下的。”
到了徐家这种阶层,市面上能用钱卖到的东西,无论再昂贵,都不算最好了,只有用钱得不到,有权才能享受到的才是最好的。
而其中无疑是宫内赐下的上用的最顶级。
每逢宫中进新贡品,就会有一部分赐给朝中重臣们,徐家从先帝起,就是受赏的头一拨。
如今有明苓和明瑞,皇后又会在宫中赐下东西时额外添上一份,徐家得到的上次就更丰厚了。
她如今儿女皆逝,唯有明瑞明苓这点血脉留下,每每得了什么好东西,便赐往徐家。
皇后已不再掌控宫权,常年闭门诵经为早逝的儿女祈福,昔日煊赫热闹的含章宫如今门庭冷落。
说起来似乎十分可怜,然而当年她裹挟着权势之威想要逼徐问真殉端文太子之时,又是何等的狠毒无情。
徐问真淡淡道:“叫枕雪漱雪先为两个孩子裁衣吧,做好了要带他们入宫谢恩,我的依你安排就是。”
当年徐问真出家的内情亲近人等都是知道的,含霜对含章宫并无好感,然而皇后乃国之小君,轻易不能撕破脸,昌寿公主嫁入徐家时,皇后就退了一步,等到徐问真抚养明瑞明苓,皇后的态度更是软了下来,他们不能挺着腰杆拒不受恩——那岂不是藐视皇家?
幸而皇后似乎不愿经常看到徐问真,两边存着些默契,非必要不打交道,两个孩子出宫往往都由大夫人带领。
见徐问真面色有些倦倦的,含霜轻声问:“叫凝露来替您按一按吧?月初事情就是多些……”
徐问真臂倚凭几支着头,眼角含笑睨着她,“我今日屏开得如何?”
她懒散说笑,含霜便笑,道:“我瞧是将八娘子给震慑住了,我说您好端端地,怎么还摆起威风来了,原是为了开屏?”
徐问真轻哼着笑,凝露端着一盏百合银耳汤进来,正见她如此懒散放松的模样,下意识放松了脚步,轻声道:“信春用小炉子炖的银耳汤,用百合炖的,宁神最好,您睡前吃一盏?”
“放着吧,先不急。”徐问真又想起一件事,吩咐道:“明日算着娘子们下学的时间,请叫她们诗书文字的高娘子过来一趟;后日是学琴画?依次每日请当日教学的娘子过来。再将她们本旬的课程安排抄录一份过来。”
这事须得含霜或信春去办,凝露最适合办力气活,不擅长品味那些文字与交际往来中的弯弯绕绕。
她吩咐罢,含霜便认真应下。
徐家娘子们的课程包括诗书文论、行举礼仪、名门谱系,再到骑射、书画等才能,例如品茶插花点香一类的风雅事作为生活的调剂有涉猎。
娘子们的课程每旬按照需要调配安排,这一点从前是徐大夫人做主,如今要逐渐转交到徐问真手上。
等家门里的女娘们这边接管妥当了,徐问真的手就不会再困宥于留国公府的宅门之中。
她认真视问自己的心,她真的甘心,只做家门中一个掌管中馈的大娘子,一个任何夫人都可以替换掉的“宗妇”模板吗?
不,她不甘心。
她是当代当家人的女儿,拥有两代甚至三代当家人无可比拟的信任。凭借血缘的维系连接,她能做的事,比徐家的每一任宗妇都多,多很多。
她要一点点向外伸出手,直到成为这个家族中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徐问真指尖轻点矮几,目光似乎看了书房中的棋盘一眼,又很快收了回来。
没人甘心做棋子。
含霜知道她明日要办的事就是徐问真走的第一步,心中格外重视,应下后又细细打好腹稿。
见她面色肃穆格外认真的模样,收回目光的徐问真不禁轻笑,“你可知你如今的脸色瞧着像要上战场似的——就板着这张脸去,保管她们最怕的先生不如你唬人。”
含霜听她打趣,忙收敛神情,徐问真指尖点点她的额头,“好娘子,你只管放心去办事,后头有你家娘子兜着呢,这么紧张作甚?”
“我只怕出去丢了娘子的人。”含霜办嗔办娇地演道。
徐问真只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笑吟吟地搂住她:“那就把瞧见你丢脸的人都发卖了,让他们再摸不到京城的大门——”
一旁的凝露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二人发挥,求饶道:“好娘子,好含霜姊姊,可饶了我们这些可怜人吧。”
睡前想再来抱抱大腿巩固一下感情,结果就看到这一幕的十七娘子问星:“……惨无人性霸道总裁?”
她身边的秋露只听到她嘴里喃喃着什么,忙问道:“小娘子说什么?”
问星忙肃一肃神,暗道大意,“姊姊!”
“娘子。”秋露对榻上的徐问真款款叉手一礼,无奈笑道:“小娘子用过药,要到入睡的时辰了,非要再来瞧您一眼。”
徐问真倒一点没有发疯被人撞破的尴尬——秋露她们大小一起长大,都是玩闹惯了的。
至于十七娘……十七娘就算瞧见了看不懂呀。
她神情如常,笑吟吟冲问星一招手,“这么粘人,可成了小麦芽糖了——来姊姊这坐,汤药苦不苦?许你吃一块小酥饼好不好?”
这是什么心理素质!竟半点不尴尬。十七娘满心震撼,听到小酥饼,又连忙点头。
第18章
身如一把已经出窍静待见血的……
徐见通的事在徐家掀起轩然大波,其中对徐大夫人的打击尤其大。
大夫人此生绝没想过儿子喜欢上寒门女这种事有朝一日会落在自己头上,听徐问真说完那一瞬间,这些年七夫人的种种言行作为在她脑中不断闪过,然后化为她青白的面色,和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混账!”
徐见通在信里对徐问真提起,就是t在试探家里的意思。他想要什么?想迎那寒门女娘入门?做妾还是做妻?
无论哪一种,对徐大夫人而言都是一大打击。
做妾,妻室未入门先要求纳妾,还是良家女子,难道徐家要给徐见通未来的妻族一个下马威吗?而且徐大夫人不想自己生出这样一个没担当的男人。
有本事,就像他七叔一样,理直气壮地对家人提出来,正大光明地将人家娘子领回家,平安和美地做夫妻厮守。
不然,让心爱的娘子做妾,然后再薄待未来妻子?猪狗不如,算什么男人!
但若真叫徐见通娶了寒门女,徐大夫人看了眼七夫人,再看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直直望着前方,一时竟然双目无神。
坐在徐大夫人身边的徐问真确定自己听到了母亲的磨牙声。
徐问真亲自递了茶过去,轻声道:“见通一向明德守礼,此次书信,只写明倾慕之情,未有过分的言谈,想来如今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程度。母亲先冷静些,咱们才好商议如何应对。”
倘若是两人已经心意相通,应该就不是这一套和缓的言辞,而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温热的茶捧在手上,徐大夫人稍微回了点神,立刻摇头道:“不成!我立刻叫人去将他给我捆回来!再在外头放着,不定又出什么事了 。”
大长公主终于开口,一下击中大夫人的命门,“捆回来如何?压着他与赵家宣娘成婚,成就一辈子怨偶吗?这既不是做母亲应做的,不是你做姑母应做的。”
大夫人抿唇沉默,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又徐徐劝道:“如今事情还不算最坏,见通那小子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从他还知道先给他长姊来信试探就能看出来。如此,咱们可以稍微按下些心,慢慢议一议。”
大夫人思忖着,轻轻点了点头,大长公主又道:“如今还是先打发个人快去瞧一瞧要紧。”
大夫人点点头,如今她们只能隔着徐见通给徐问真的信了解情况,只知道那位娘子的身世,对具体情况毕竟不了解,还是要尽快打发稳妥人过去探明情况,家中这边好快做打算。
从京城到江南,快马加上水路,日夜兼程,二十日内怎么到了。
抓大放小,如今先摸清情况要紧,徐大夫人拿定注意,很快稳了下来。
三人很快商定了主意,先遣稳妥仆役去看,再视情况决定徐问真是否要动身南下,期间七夫人因近日心虚得很,全程低头坐着不敢言声。
要下江南,徐大夫人处自有能调动的心腹人手,只是她清楚自己儿子的脾气,徐见通会来试探家里人,就说明他动了十分的心,倘若如此——
徐大夫人痛苦按住眉心,她如何能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儿子与亲侄女一生呢?
她一整日失魂落魄,什么事都无心理会,徐问真陪她待了一日,晌午徐六郎徐维的妻子常氏夫人又过来府上,欲与大夫人商量为五娘、六娘办嫁妆之事。
两位娘子都将至笄年,六娘问满是本家女孩儿,按照她亲姊的例,嫁妆事由大夫人坐镇主持,生母七夫人全程帮助来置办——毕竟尊长尚在,仍是一家人,晚辈的聘财嫁资均曾公中给出,自然由大夫人做主。
常氏夫人之所以加入,是因为其中还有一个徐纺家的问安。
问安的嫁妆银徐纺早年就备齐了送回来,托给大夫人帮忙操持物件,大夫人便又从徐家宗亲中请出一位与徐纺同辈的六郎夫人来帮忙操持。
一来有个人分担事务,二来两人同办,六夫人与徐缜、徐纺都隔房,这样安排更不落人口实,不会叫人传出“徐家长房昧下人家给女孩做嫁妆的钱”的闲话。
常夫人与七夫人年岁相仿,还算年轻,容色却比七夫人憔悴许多。她与六郎原配结缡,早年一直无所出,这几年终于开怀,却只得了两个娘子,一直饱受无子之痛,六郎身子不大好,前几年娘家兄嫂偏又去了,留下一个年幼的小侄儿依着她过活,种种事压在她身上,难免使她心事沉重,形容憔悴。
但她品性却不错,性情最是温柔,素日性格缜默,却很疼爱晚辈。徐大夫人喊她出来,有请她消散烦闷的意思,然而真办起事来,她却十分伤心,真将问安当做自己女孩一样的待。
她甫一进来,就见大夫人神情不对,愣了一下,轻问道:“这是怎么了?”
“娘家有些烦心事。”大夫人叹了口气,“还有孩子们不叫人省心。”
常夫人会意,不再多问,提起问安的嫁妆来,笑吟吟道:“前儿既回一应家具器皿置办齐了,该请绣娘来做枕衾帐幔、四季衣裳了。”
家中素日养有针线女人,娘子们身边都有得力的针线上人,但嫁妆所需的帐幔衣裳数以箱计,家中这些人便办不过来了,还是需要再从外延请绣娘来。
这绣娘既要手艺好、还要手工快,一位娘子需要至少四位绣娘回来,与家中的针线娘子们合作操办,才能在一年多间勉强完成。
再加上问满那边最好提前准备,常夫人这几日打听好了人,与素日合作过的一起列好单子,来同大夫人商议延请哪一个、
说起家务事,大夫人终于有点精神,又不叫问真走,让她在屋里听着,商量时还时不时问问她的意思。
常夫人品出一些意思来,等人选拟定了,笑吟吟道:“大娘是愈瞧愈沉稳了,我瞧长嫂日后不必担忧无人替你分担了,咱们真娘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又聪慧稳重,又孝顺和善,哪有比咱们真娘更好的女孩儿了?”
大夫人听她夸徐问真,便忍不住笑,又得矜持着客气,徐问真便笑盈盈道:“六叔母夸得我直脸热,哪敢领受呢?”
“没人比你更配这话了。”常夫人笑着,婢女重来添茶,三人说些闲话,无非聊一聊家中的经济人情,或者儿女婚事,她见大夫人逐渐兴意阑珊,便起身道:“我来了一日,不知家中怎样了,得回去瞧瞧,便先告辞了。”
大夫人留她道:“田庄上送了些春日野意来,念熙你留下吃过晚饭再走?母亲常念叨着像你呢。”
常夫人笑道:“我常来常往的,只怕明日还得再来打扰长嫂呢。野味儿您就给我留着,可不许背着我吃完了。只是今日实在不能留了,问芝离不得人,问仙还小呢,只恐乳母照料不过来,我还是得回去瞧着。”
大夫人含笑点头,“那我不留你了。”又叫人将那些山野菜蔬、新鲜鳜鱼装起来给常夫人带回去,“就当吃个新鲜了,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可不许与我客气。”
常夫人自然笑纳,告辞而去。
人去了,大夫人叹了口气,对问真道:“晚饭在母亲屋里吃?”
问真点点头,“我叫含霜回去照看几个小的,晚饭我陪母亲吃。”
大夫人神情微舒,握了握徐问真的手,感慨道:“幸而还有真娘你在我身边。”
二人静坐一会,命人取了茶具来,大夫人笑道:“往日要么是吃含霜做的,要么你做,今日母亲做一回茶给你瞧瞧。”正要研茶饼,忽见秦妈妈急匆匆地进来,“娘子①,大娘子,我才送六夫人出去,忽见七娘子的乳母哭哭啼啼地跑回来,满口只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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