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家族相依相辅,相辅相成,是分割不开的。
但说起弟弟,京中这个还算省心,外头却有一个糟心的。
徐缜连着几日没休息好,正是心气不平的时候,才骂了老二一顿,稍作纾解了,又想起家中近日乱事的祸头老三——徐家十郎徐纯。
他磨磨牙,问徐大夫人:“给老十夫妇的信你写完了?”
“正要写呢。”提起此时,大夫人不禁一叹,“十七娘的事我有过,自然得向她父母请罪。可不是我有意推脱罪责,这一回事,老十夫妇就算挨一顿骂不冤枉。”
今日大长公主就咬牙切齿地骂了小儿子一番,连带着小儿媳,有些反感,只是顾念她的女儿遭了罪,妻妾之争她又算受害者,才没骂出口。
这会在徐缜跟前,徐大夫人没什么顾忌,气道:“她怎么就能把从娘家带来的得力心腹都给见觉,到问星那,就是在安州伺候她的‘心腹’呢?结果就是问星身边被戳成了筛子,见觉那里倒是铁桶一片——她、她的儿子就那样好,女儿就半文不值吗?”
而且两个孩子来时,身边都安排得满满的人,她只当十夫人是不放心京中人手,心中虽有些不快,到底体谅为母之心,只顺从十夫人的意思,没再往里安排人。
不想就是亲娘给的人,出了都被妾室收买的这种大纰漏。
徐缜不想还有如此内情,不禁微微皱眉。
但正如他今日能将七郎叫来骂一顿,却不能直接指责七夫人,对十郎夫妇是同理,何况十夫人如今算半个受害者。
他干脆铺纸研墨,提笔先训十郎一顿——行事荒唐在大婚前先与嫂子的表妹有了首尾,又识人不清,没能察觉出妾室的真面目,险些葬送了女儿的性命,十郎这顿骂挨得不亏。
而且柳氏出身落魄,进徐府时陪嫁两口箱子都装不满,怎么数年过去,就大手笔到能重金厚礼赠与七夫人,她的人还能在京中大手笔地撒钱收买人心了?
还不是十郎纵容的。
再想到大夫人提起,徐问月、徐问星这两个名字的差距,徐缜心里更气,落笔比方才骂七郎还狠。
写罢了信,他又皱眉道:“得向母亲请个人去安州。”
大夫人已经住笔,赞同地道:“十弟多年来偏宠柳氏,仅凭咱们的书信,绝对弹压不t住,是得请母亲出山。”
“不仅如此。”徐缜道:“柳氏的人在京大把撒钱,十郎再给,总有限。若是从十郎那出的还好,只怕柳氏行差就错——得有个稳妥人去,我再从身边调一个管事,与母亲的人同去。”
大夫人一怔,然后感慨道:“要么你们是亲父女呢。真娘今日与我说,柳氏出手过于阔绰,其中怕有蹊跷。”
徐缜闻此,才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自然是我真娘。”
他语中的骄傲不加掩饰,徐大夫人想了想,道:“今日我将家中药材上的账目给了真娘,父亲那边还不知态度如何,你要替真娘说话。”
有关徐问真之事,夫妻二人早已商量妥当,徐缜立刻道:“你放心。……其实有母亲在,都用不上咱们,父亲虽有些守旧,但是最疼真娘的。”
他慢慢道:“若一切顺利,就最好不过。真娘养着明瑞和明苓在身边,再握住家中的权力,更加一重保险。这样哪怕往后咱们不在了,不怕真娘在家中境遇不佳。”
其实比起将希望寄托于晚辈的品行与良心,还是让徐问真握住权柄更让夫妻二人安心。
抚养徐明瑞算一重保险,侄儿奉养在室未嫁的姑姑不尽心,顶多被人议论两句,并不算道德瑕疵,可若是待抚养他长大的姑姑不尽心,便是不孝。
道德礼法,用对了是一种武器。
徐大夫人默然半晌,忽然道:“咱们当日若不起惦记那储妃尊位的心思,不会让真娘落到如今这个境地。我儿自有丈夫疼惜,儿女孝敬,还须咱们在此算计这些?”想起弟妇的心思,她又冷笑着道:“但既已到这一步,是我真娘的,谁不能抢了去!”
第8章
她要掌家,肩上就要有相当的分……
徐缜拍了拍夫人的手,道:“幸而见素与真娘他们姊弟同心,瑞郎又是个孝顺孩子,他自幼由真娘带大,日后必然敬奉真娘如母,算人和俱全。咱们真娘命数是最好的,往后必定顺遂安稳,享平顺安宁,不比那劳什子富贵差。”
大夫人用力点头,似乎头点得够深,的话便能够成真。
徐缜知道她的心结,轻叹一声,握紧了妻子的手,“我知道你总放不下当年将真娘留在京中,心里觉着对不住真娘。可如今咱们一家俱全,何其和美?真娘待你孝敬又用心,可见对幼时之事并无心结。与其困于往事,不如好好珍惜当下母慈子孝的时光,你心里有愧,咱们加倍对真娘好便是。”
大夫人眸中泪光点点,“真娘待我虽孝敬有加,可却……”
她看着徐缜那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便忍不住心烦,抬手拍了他一下, “你不要再说了,我自有主张!”
徐缜实在摸不明白她的心,低声下气地道:“是我太愚钝,劳娘子耐心与我分说分说?”
“诶。”徐大夫人叹了口气,慢慢与他说:“你瞧真娘与母亲私底下闲坐,从来贴得近近的,要么母亲搂着真娘,两人贴着说话,要么二人对坐着,一边做茶点香,一边说闲话。我总觉着,在母亲面前,真娘才更放松、亲密一些。她待我当然很孝敬,处处都很上心,出门总是给我带新鲜东西回来,在外得了好东西,先记挂着我,去岁我生辰,还特地为我栽培了一盆碧玉牡丹……”
她说着说着,好像就变成了炫耀女儿的孝心,徐缜忍不住笑,道:“你瞧,其实你明白真娘对你是再上心不过了吗?……我知道你的心结了,可真娘从小不在咱们身边是真的,要强求真娘与咱们亲密无间,难。
可咱们比起有些父母来算幸运,至少真娘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咱们身边。你心中的缺憾,往后还有无尽岁月可以慢慢弥补。咱们只管对真娘好,真娘懂对咱们好,一家人心在一起,为了彼此好,不就是世间最难得的美事吗?”
徐大夫人终于点了点头,又与徐缜说了一些徐问真今日处理的事务,徐缜听了只点头,“如此办很妥当了。既有二心,家里留不得那样的人。”
徐大夫人叹一口气,道:“真娘处事一向稳妥,这些小事她办得很干脆。只是十七娘那里,我心中有些忧虑。”
徐缜问道:“怎么?”
徐大夫人絮絮念叨:“她怕十七娘留在东上院,若有闪失,惊扰到母亲,才将十七娘接到临风馆去。可我想着,十七娘在她那,若有事,是惊不着母亲,可她难道就不怕吗?倒还是我将十七娘接过来更好。
何况临风馆地方不大,强塞了明瑞明苓两个进去,已经很拥挤了,现在十七娘那里还是用真娘的人服侍……如今处处都周全了,只咱们真娘委屈着。”
但女儿做下了决定,她又不忍反驳,可不正纠结这里。
徐缜听了无奈,“你是将咱们真娘当做水晶玻璃人看待了……她要掌家,肩上自然会有相当的分量。这只是她走的第一步,对弟妹家小,她便要软硬皆施,既要立威、要施恩,如此才能叫人服她。咱们逐渐上了年岁,家是要交给他们的,真娘先要担得起来。你总是将真娘当水晶玻璃人一般对待,怎么能行呢?至于真娘会受委屈?那更是荒谬了,咱们家大娘子几时吃过委屈?真儿不是那任由自己受委屈吃苦的性子啊,你瞧那云溪山,被她打造得多幽雅宜居,住起来多么闲适惬意?”
徐大夫人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她总觉得亏欠女儿,便处处都忍不住操心。
徐缜索性拉起她,“好了,时候不早了,明日一早还要去向母亲问安,且歇下吧,我来替你拆发髻。这几日朝里事忙,明日虽然休沐,下午我还是要入宫,不能在家帮你。”
徐大夫人点点头,二人一道往内室去,但惦记着在生死关头苦熬的侄女,徐缜还额外惦记着安州那边的事,夫妇二人一夜都没能睡好。
次日一早,徐问真便带两个小的先往东院,向父母问安。
两个孩子都还小,披着薄棉斗篷,雪白的短绒毛簇着小圆脸,瞧着圆滚滚、白嫩嫩的,亦步亦趋跟随姑母的步伐,从远处看倒像是一路滚过来的。
兄妹二人龙凤双胎,长得却并不十分像。哥哥明瑞眼睛像父亲,是一双微圆的杏仁眼,眼帘微微垂着的时候便显出一点无辜;妹妹明苓生得一双明亮锋锐的凤眼,肖似其母,亦似姑母、祖父与曾祖母。
大夫人久不见一双孙儿,喜欢得紧,搂进怀里一个个亲,徐缜笑眯眯将两个孩子抱了抱,又关心地问徐问真:“十七娘在你那,还要看顾这两个,真娘你可还支应得来?”
徐问真笑道:“他们都有人照顾,我不过问一问、瞧一瞧罢了,并不多操什么心。”
徐缜点点头,一时无话,想了想,才问起药材上的账目怎样。
徐大夫人听着都头疼,却见徐问真有条不紊地回答,一听就知昨日已经将账扫清楚了,一时更感无奈。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打断道:“好了,好容易你休沐,有半日功夫,真娘在家,一家人在一起,就说这些经济琐碎?”
父女二人闻言一怔,然后都笑了。
徐缜笑着顺应道:“夫人说得是。”
然而徐大夫人强势打断了话题,自己却想不出什么适合闲话的事情,最终还是明苓吞下一口果子,搂着徐缜的手臂,笑眯眯道:“翁翁,姑母说今日带我们去太婆婆那吃樱桃酥饼,咱们等会同去好不好?”
徐问真如明苓这个年纪的样子,徐缜与徐大夫人都未曾见过。他们回到京中时,女儿已是斯文识礼的徐家大娘子,言谈举止都温柔从容,笑容温和中总带两分疏淡——浑然是一个稍减锋芒的年幼版大长公主。
看明苓顶着这张好像生来就该清冷高贵的小脸撒娇,徐缜才愣愣地反应过来,原来这般生动鲜活的表情,会出现在如此的面孔上。
他心不禁一软,笑着说:“太婆婆不爱吃饭的人太多,等会你和姑母先去吃樱桃酥饼,翁翁和婆婆在这边房里,吃过饭再过去。”然后不等明苓露出失望的表情,便忙哄道:“我们苓娘喜欢吃樱桃酥饼是不是?你姑母小时候喜欢,翁翁知道有一家酒楼的樱桃酥饼做得最好吃,下午翁翁回家时带回一些给你们好不好?”
明苓故意鼓着脸想一想,向徐缜伸出两根手指头,“要吃两块!”
徐缜刚要答应,徐问真轻轻一咳,明苓连忙回头去看,然后露出一点哀求的表情,“就吃两块嘛!”
原本坐在徐大夫人身边的明瑞跳下榻凑过去撒娇,显然兄妹二人都苦姑母之威久矣。
徐问真点点明瑞的额头,道:“他们牙齿未长成,t怕坏了牙,不好给多吃甜点。何况又馋得很,除了樱桃酥饼还要偷吃许多果子,哪里亏到你们了?”
两个孩子皱起小包子脸,目光期盼地看向翁翁婆婆,徐大夫人低头饮茶不言声了,然后背负着屋里最后希望的徐缜轻轻咳了一声,“嗯,听你们姑母的。”
两个小孩脸上这下是掩不住的失望,明苓用很复杂的目光看看徐缜,又看看一旁一言不发的徐大夫人,最后好像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她坐在那里摇头晃脑,“那便听姑母的话吧,若我不听姑母的话,姑母该伤心了。”
徐问真忍俊不禁,只想去捏她圆鼓鼓的小脸,徐大夫人目光温柔地看看明苓,又看看徐问真,嘴角不知不觉间提了起来。
比起撒娇耍宝的妹妹,明瑞显得内敛许多,但显然是一位撒娇水平分毫不弱的选手,这会使使劲爬到徐问真身边,蹭着她道:“瑞郎听姑母话!”
徐问真轻轻一笑,顺手一捏他,明苓就不干了,扑通一声跳到地上,等等跑到徐问真身边,马上张开双手,“抱抱我!姑母抱抱我!”
好嘛,上首夫妻俩对视一眼——怪不得方才两个孩子乖乖地就一人一边坐他俩身边了,原来是姑母只有一个分不过来。
徐问真和她身边的人倒是很习惯的样子,含霜与凝露办了两个墩子来,叫他们挨着徐问真脚边一边一个地坐下。姑侄三人又在上房里待了一会,约莫差不多到大长公主吃早饭的时间,徐问真才告辞道:“女儿先带他们往祖母房中去。”
徐缜点点头,很温和地对女儿说:“且去吧。这几日天寒,不要光顾着两个孩子,你要添一件斗篷。”
徐问真笑着应下,辞父母往东上院去。
留下夫妇二人,目送三个孩子走远,直到看不到背影了,徐缜才收回目光,旋即发现自己还是笑着的,再转头一瞧,徐大夫人正在笑,杏眸又湿润着,微有泪光。
徐缜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的真娘如苓娘这样大时,是否是如此爱笑、爱闹的模样?”徐大夫人喃喃着,她嘴唇轻颤,“我……”
她心里有很多话,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徐缜轻叹一声,走过去揽住她,“咱们真儿在京中长得很好,倘若当年咱们带她去洛城,药食供应都不如京中周全,反而是亏待了她……咱们如今一家人不是在一处吗?你若哭,我的心里不好受了。”
徐大夫人用力摇摇头,却说不出话,她将头埋在徐缜怀里,许久没有言语。
徐问真带着两个小的溜溜达达回了东上院,大长公主果然起身,见徐问真来了,便吩咐人摆饭,又笑吟吟道:“直到有两个小馋猫回来了,正叫人做了樱桃酥饼,不知是谁要吃。”
“我!”“我!”明苓明瑞便如两只雪兔子,蹦蹦跶跶地就滚了进去,凑到大长公主身前,先行了个圆滚滚的礼,徐虎昶在一边看着,眉眼柔和一些。
大长公主是喜欢家人一起吃饭的,年轻时在宫中,每日三餐都只有自己。后来嫁了人,徐虎昶只要在京,必算着食时与她一起用膳,但有公务在身时便没办法。
后来有了儿子、儿媳,家中人多了起来,大长公主反而厌烦起热闹。
对她来说,一顿饭,桌上她和丈夫、儿子坐着,儿媳妇们恭恭敬敬站在一边捧羹布膳,简直是一门鬼热闹。
她不愿意一日三餐对着儿媳吃,干脆就打发各房吃各房的饭,徐问真出生后就被送到她身边,她才开始有了每日三餐不离的固定饭伴。
于是很多年里,公主府餐桌的席位都是三个,大长公主、徐问真,与一个大多数时间在的徐虎昶。
如今家里饭桌上又多了两个小的。
他们倒是自立得很,虽还不大,但坚持用调羹自己舀,不要乳母喂,大长公主笑吟吟夸他们“能干!”“自立!”
徐问真在大长公主跟前一向活泼,悄悄拆台,“前些日子还要乳母喂呢,那天兄妹俩吵架,话赶话说到‘我能自己吃饭’,然后争一口气,就都要自己吃。”
大长公主直笑出声,徐虎昶看了眼用力吃饭、听不清姑母在说什么的两个小的,有些好笑,叫人给二人又加一块蒸饼,“你这几日忙,可以将他们两个留下,等会我和你祖母带他们两个骑马去。”
其实他俩还没小马的腿高,说骑马,就是徐虎昶举着,在马上坐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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