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在发抖,指着那女孩子:“你、你,你们快去把人制服,看看大郎怎么样了啊!快去!”
家丁刚要过来,就听那个女孩子大声道:“你们敢过来,我就砸烂皮健的脑袋!”
这会商铺周围聚集的人也都在往这边看,甚至人群已经纷纷过来看看动静。皮家家丁不敢妄动,皮管家看着那女孩子简直跟个亡命徒似的,也不敢强叫人过去,生怕她真的下杀手。
双方僵持住了,而周围已经有围观的人。就听人群里有人大叫道:“这里杀人啦!快报官呐!”
这一嗓子将那边铺子的伙计、闲汉和等着救济的人都招了来。那女孩子看见人越来越多,一手还握着滴血的青砖,另一只手还虚按着皮健,只听她声音极大的说道:“诸位,请你们尽可报官。小女今日不是为了逃跑才杀人的!”
人群哄得一声炸开了锅,杀了人还不跑,这可是新鲜事。皮管家直觉不好,想要上前去,可惜已经晚了。旁边的人越来越多,给他们皮家的人挤开了不说,还喊着小娘子快说为什么不跑。
皮管家心中暗骂这些闲汉就会挑食、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是王八蛋,马上就忘了刚才还在逢迎皮家,拿皮家的东西呢。那边小娘子已经开口了:“诸位,小女乃是当年王记制糖坊祁家的女儿!”
皮管家一听,心跳都要停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是报应来了。
他恨不能冲上去堵住那个小娘皮的嘴,可惜被挤在人堆里出不来。皮管家看着他家大郎满脸血躺在地上已经很久不动弹了,恐怕今天也是要完呐。而那厢还在大声说道:“小女的父亲当年的王记主人祁公讳祥,就是被此人害死的!”
哗啦,人群又炸了一次。王记当年出事很多人都奇怪,后来搞得家破人亡,听说又和当时的知府有关。因此平日里大家只是私下叹两句,没想到今天人家后人回来报仇了,还明明白白的说道就是皮家做的孽。
哎呀呀今天这场热闹可大了,一群闲汉起哄报官,又要看住皮家的人不许他们走。皮管家当然成了主要目标,一步都动弹不得。而曾经在王记当过伙计的那个人,则是奋力挤到了人群前面大喊道:“大娘,我是以前王记的小伙计成二啊,你还记得我嘛!”
祁霞哪里还记得当年的一个小伙计,可是她反应极快:“成二,我当然记得你。我父亲在世的时候还夸你干活勤快,要好好栽培你呢。”
成二激动的嘴唇哆嗦,他也大声喊道:“乡亲们,这就是王记祁家的后人呐。是祁郎君女儿,祁家的后人回来讨公道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听的皮管家恨不能晕过去。看看皮家其他下人一脸的震惊,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皮管家觉得不能在这样下去,明明他家大郎光天化日之下遇害啊,在这么下去要变成死有余辜了!他使劲要往里挤,或许真是霉运当头了。这当口,外围响起一阵破锣似的嗓音:“让一让,快让让,官府来人了!”
来的一帮人正是同安城的捕快,他们听说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有人胆敢当街行凶,还不跑让报官,也是一惊。紧赶慢赶的过来,正好听了一耳朵成二大喊“讨公道”云云。
这要是真的,就有点麻烦了。捕头赶紧让人回府衙禀告知府虞俊,同安出大案了!
说来也巧,这个捕头就是当初眼看着祁祥被抓进大牢的捕快之一。当年他还不是捕头,老捕头去年死了,他正好接班。当年祁祥身死,祁家老两口去世。听说祁家娘子带着孩子回了北边娘家,捕头心道真是没想到啊,活的孝女替父报仇叫他给赶上了?
就这样,他走过去拍拍成二:“我说你别喊了啊,”又转头看向了祁霞:“孩子,我知道你父亲是谁。这样吧,你先松手,咱们回府衙大堂上,有什么冤屈你再说出来可好?”祁霞点点头,放开了抓着皮健的手,又把血迹干涸的青砖递给了捕头。捕头赶紧让人把凶器收好作证。
“捕头,我家大郎如何了!”皮管家这会也要从人堆里挤出来了,扑在了皮健身上撕心裂肺的喊道:“大郎,你”话未说完,尾音高高的还发着抖,不出所料皮健真的死了。
皮管家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喊人:“你们快回去告诉家里,大郎、大郎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其实是源自卫无忌,拿着板砖拍死杀父仇人。这才叫烈女呢。
后来就完蛋了,什么玩意都能混进烈女队伍,啧啧堕落。
☆、过堂
捕头担心夜长梦多,就叫周围的人都散开。留了两个捕快在这里看着尸体,他亲自带祁霞去府衙大堂投案。那边闻讯而来的差役也在分散人群,到底开出了一条路。
围观的众人就看着那个女孩子抬着头、面目端肃的跟着捕头走了。而皮管家在抱着皮健的尸体大哭,皮家的仆役就那么围在周围……
同安知府虞俊虞宗德今天原本有个好心情。自京城外任同安以来,他终于可以摆脱无所事事的环境,可以做一点为官当作的事情,如今来看倒也颇有政绩。更重要的是或许真的是南方人杰地灵,他与妻子成婚数年,如今妻子随他一同到了同安不足一年,居然有孕了!
虞俊大为开怀,他是家中长子,底下弟弟年纪相差不远。这几年弟弟们都有儿女,但自己膝下空空,让他们夫妻难免心中郁结。如今看着妻子容光焕发的脸,虞俊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可是今天的好心情截止到了捕头来报信,虞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治下越发摆脱前任知府浑噩的同安,今天居然出了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杀人的案子,凶手还叫嚣尽管报官。这得是个怎么样穷凶极恶的犯人啊。
虞俊心道这一次,体现我断案能力的时候来了,大好的机会。将这个案子断好了,必定能让自己在吏部考评更上一层楼!
他这边打点齐整,前往正堂的时候,犯人已经被带上来了。虞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眼前的居然不是一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而是一个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少女。虞俊坐在位子上下意识问道:“堂下何人啊?”
祁霞抬头:“小女就是今日当街杀人的凶犯。”嘶,虞俊心中了捕头出现了一样的感觉,今天这案子有问题,一个女孩子杀了人如此镇定,不是惯犯就是有隐情。
他打量了祁霞几眼,觉得看着平静安然的女子如果是个凶杀惯犯,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时候,衙门口已经堵上了一群人,都在看祁家后人过堂。这时候,捕头走了过来,低声与虞俊说了些什么。虞俊这才明白,为什么今日衙门口聚集了这么多人,原来还有如此隐情。
虞俊觉得这事有些麻烦,事涉前任知府,前任还被调入京中,这事他一个人不好处置。只听虞俊拍了惊堂木,啪的一声:“白人行凶,供认不讳。然而,本官听闻此案有隐情,此事本官自当慎重处置。来人,去请曹御史过来。”
过了将近半刻钟,祁霞跪在堂下,觉得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她悄悄抬眼扫了一圈,那个人估计就是御史曹鲲了,也就是曹铭的叔父。老者当在知天命之年,白面微须、长脸,一脸的严肃,和曹铭到真有两分相像之处。
虞俊让人在自己身旁设坐,老者自进门来只与虞俊低声谈话。过了一会,虞俊才道:“曹御史已经到了,案犯抬起头来。”
祁霞抬头,只听知府问道:“本官问你,今日你在西市公然杀人,又在之后喊道是为父报仇,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祁霞俯身:“小女今日在西市上杀死了仇人皮健。”曹鲲不动声色,却难免想到这恐怕是自己遇到过的最配合的凶犯了,一点都不给自己开脱,直截了当的承认作案。
这是供认不讳啊,外面的人群有些没见到现场,而是闻风而来,听到这里也都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么个眉目清秀的小娘子居然能够做下如此事情,真是意想不到。之后人群中就有些躁动,虞俊连拍几下惊堂木要求肃静。
他又问道:“因为事涉血亲,本官问你,有什么人能够作证你是为了你父亲报仇吗?还有你父与死者有什么旧怨,能叫你当街杀人!”
“小女家中叔父尚在,姓田名大有,现居池庄。请知府传他过来,此事是非曲折,田叔尽知。”祁霞又道:“家父去世之后,家母带着舍弟与我回到了燕州外祖家中,转年母亲去世。这之间,小女得知了父亲的死因,乃是被皮家坑害而被前任知府下狱。最后,家父惨死狱中。”
虞俊已经信了大半,实在是他为官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种供认不讳的犯人。可见人家的确是想着报仇,不在乎别的事情了。他轻轻看了一眼曹鲲,发现这位巡按御史也是微微点头。虞俊就道:“来人去池庄带人,将这个田大有带过来,本官要问话。”
差役奉命而去,没想到还不到一刻钟就回来复命道:“小人等奉命去寻田某,在路上正好遇到。田某已听说祁家故事,特赶来作证。”
虞俊没有说话,曹鲲却低声道:“消息传得真快啊。”虞俊还以为曹鲲不知道同安的情况,还特特地解释道:“曹御史有所不知,池庄就在同安城外,离得倒也不是很远。”
曹鲲只是笑笑而已。他暗道虞俊还是年轻,以前又一直做京官,又没有到过刑部。所以对这些东西不敏感也是在所难免。他看着堂下跪着的女孩子,她既然说和母亲几年前就去了燕州,那么和这个田叔肯定没什么联络,从事发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时辰。那么,这个田某是如何知道的,有人给他报信?为什么报信?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想着,外面已经进来了一个容貌憨厚的中年人。只见他一进来就跪在地方,看着案犯眼圈都红了:“大娘,你怎么……怎么就这么干了呢。”
祁霞心里很抱歉,可她更担心田大有会怎么应付知府。也不知道崔捷来得及告诉他情况了没有,祁霞又低下头,偷偷向后看了一眼,真的看到了挤在人群里的崔捷。崔捷脸上的表情和周围的人别无二致,一脸的看热闹的兴奋。
将目光偷偷收回来的祁霞安心了,田叔一定明白该怎么说。
果然,跪在一旁的田大有在知府问话开始,就哭的不能自己:“大人啊,当年的事情小人尽知啊。都是那皮健串通了当年知府衙门的小吏皮高,偷换了我家郎君献给罗知府的汉瓦。又说是郎君故意作假,害了祁郎的性命啊,呜呜呜呜。”
“大人若是不信,小人还有证人。当年的小吏皮高如今还在同安城中、和当年与皮健过从甚密的钱朴、以及罗知府的前任幕僚樊路就在外面,还求大人让他们前来作证。还要禀告知府,皮家的管家、皮健的小厮怕也知道内情。还求大人一并招来问话。”
虞俊正要答应,旁边的曹鲲说话了:“田大有,你对这里面的内情真是清楚得很。”曹鲲对于堂下跪着的两个人都什么恶感,只是冷眼旁观觉得虞俊已经被牵着鼻子走了。他是断案的官员,怎么能跟着案犯的思路走!而且这个田大有从头到尾都在说皮家当年作恶,对今日的凶案绝口不提。
田大有有些愣住了,祁霞这时开口道:“禀告御史,小女不敢隐瞒。实在是田叔高义,多年来一直在为我父惨死而奔走,找寻证据希图为我家洗冤。”
“既然这样。尔等又有证人,为何今日一个小女子做下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祁霞直起身体,抬头看向了曹鲲:“御史不必疑惑,此事乃是小女一人所为。月前我回到了同安,就因为田叔说洗冤有望。前几天小女前往我家旧宅,心中郁郁。之后又听说皮健要大办寿宴,做什么布施。小女心中不忿,他与我父年纪相仿。而今他在过寿,我父亲却早已在九泉之下。
实在是愤怒难消,我便打听了皮健前往现场的日子和时间,今日一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了。于是、于是就是现在的情况,小女杀人了。我并不推诿罪责,可是求知府和御史两位大人,可以听听我父亲的冤案,还他一个清白。九泉之下,家父家母并小女的祖父母,也都可以瞑目了。
到那时小女伏法,绝无怨言!”
曹鲲听完,半晌没有说话。虞俊看看他,又看了看祁霞,只道:“罢了,差役去召上述人等前来吧。”
这一下又等了半个多时辰,祁霞几乎是跪坐在地上,倒也没人说什么。虞俊再和曹鲲低声交流意见,除此之外堂上再没人做声。
大堂里一片沉闷,外面围着的人群倒是不见少,不过也没有最初的吵闹。大家都在等着这案子所有相关人等的到来。
就听外面差役报名:“樊路带到!”“钱朴带到!”“皮氏管家带到!”“皮高带到!”
几个人在大堂碰面,樊路有功名,报上自己是举人之后,作揖站在一旁。钱朴规规矩矩的跪在了田大有身侧。
皮管家眼里带着刀子,恨不能将祁霞给咬死。而那个皮高则是带着不敢置信的眼色,仔细打量了祁霞,连下跪都忘了。直到上面一声惊堂木响起,皮高这才急忙收回目光,啪叽一声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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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押
他这一下堪称五体投地,衙门口的围观人群传出低低的笑声。皮高赶紧爬起来,端正跪好。各自报名,因樊路有举人功名,知府虞俊就先问道:“樊路,你是哪一年为前任知府做幕僚的,又是如何认识的祁家人。此案过程又是如何?详实将来。”
樊路一躬:“知府、御史,学生这就是详细禀告。”说着将自己当年为罗才做幕僚,主家想找一块汉瓦,他又是如何听说祁家有这块东西。怎么上门想求买,当年的死者祁祥如何拒绝。后来老丈祁富又是如何带着儿子把汉瓦献给了罗知府。
一直讲到了罗知府将汉瓦送到京城,又被发现是赝品的时候。虞俊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而曹鲲轻叹一声,结局他们都能猜到了。就听樊路说道:“事情就是这样,祁郎不幸身死,还背负污名。学生心中实在不安,就辞了幕僚。直到发现祁家还有人再为祁郎君奔走洗刷冤屈,这才认识了田大有。”
樊路说完,行礼退下。上首的虞俊又道:“那个皮高,你过去是府中小吏。你有什么要说的是吗?”
“回、回禀知府大人,”皮高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有下情禀告。”
“那就说吧。”
“是、是大人,”皮高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道:“当年小人在衙门里当个小吏,那年夏末皮健找到了我,”他想起来当时皮健一脸诡秘,偷偷告诉他发达的机会来了。知府罗才自负是名门子弟,对他们这些商人不大理睬。皮健告诉皮高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让皮家搭上地方官。可是需要皮高帮忙,皮高最初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想推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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