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啐了一口:“我呸,一百两都给你,分家是吧?我老太婆还没死,你就别想分家!”
又骂道:“想要我儿子陪你去荆州做上门女婿,你想也别想,等下辈子吧,你若是受不了这个苦,捱不了这份穷,尽管走,我不拦你!”
陈氏的父亲原是荆州知府,是许老太爷的门生,当年也是仰仗着许家的庇佑才能在官场上迅速崭露头角。如今陈知府在地方,女儿在京中,只怕他心有力帮女儿,也是鞭长莫及,陈氏这才起了叫老大一家分家回荆州投奔父亲的想法。
于氏虽是家奴出生,可好歹也在国公府当了这么多年侧夫人,傲气也好,尊严也罢,都容不得自己的儿子干出投奔老丈人这么丢份的事。
提到分家两个字,于氏更警醒了些,看着君湄的眼神大有提防之意:“小丫头你来干什么,如今我们也算落魄了,别说你,就是你那两个哥哥,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你以后要嫁人,也指不上家里能帮上,你自己看一看家里现在什么情况,如今还回来添乱是么?”
门内又过来一人,是许君理的妾,这女子出生寒微,教养各方面比陈氏又差了很多,姓徐,叫徐氏,那徐氏脸上擦了些廉价的脂粉,涂的白底,打着胭脂,整张脸像唱戏的一样,与乡村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徐氏倚靠在门框上,阴阳怪气的说道:“本来一家人就过的够紧张了,如今又多个小姑子,以后就热闹咯。”
说完这话斜眼睇着君湄,那样子真说不上友善。
突入其来的状况,让君湄措手不及,原本在她心目中,一家人既然已经沦为奴籍,如今能够在此安居乐业,也是自己的福报,谁知道这家人把日子过成这样。
君湄擦了擦眼泪,连门都没进,就遇到这样的一副画面,想强笑,却发现怎么都笑不出来,越是想挤出来一丝笑来,越是感觉不容易,一路上想的美好的将来,都在此刻化成泡影。
强压住眼眶中的泪,她走到于氏面前,把这两个月的月钱,放在于氏手中:“姨娘,如今我在赵王府当差,有月俸的,今天回来也就是想看看你们还好不好,如今看过了也该走了,这些银子是我存下来的,你收好。”
于氏恍然,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也就只有她,精气神算是许家最好的,又瞧了一眼陈安和陈安驾着的这辆马车,心中暗自有了盘算。
陈安虽是一个商人,可毕竟也是跟京中最豪放的大户来往的商人,气度上比寻常的小商小贩好好上许多,又看了一眼这马车,用的是京中大户常用的材料,拉车的马也是高头大马,寻常人家都寻不到的。又看了一眼君湄,这小丫头几个月不见,眉眼见成熟了许多,这年轻人能置办的起这些东西,想来家中也是富庶之家,能送君湄回来,想来也是对她有意思。
于氏转脸笑道:“多久没见妞妞了,赶紧进来坐。”
没想到于氏变脸能变的这么快,君湄心里已经是寒凉。
君湄此次前来本来是想寻找哥哥,想找个倚靠,如今看起来这一家人过得尚不如自己……
“姨娘,我也是请了假出来看你们,不能久呆,我要走了。”她擦了一把泪,转脸上了车:“陈大哥,我们早些走。”
于氏还有一肚子话想问君湄,可君湄却没心跟她讲,看着这一家人的那一瞬间,她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跟他们呆在一起还不如去应付那个冷饭王呢!
还是陈安灵便,做为局外人还能很淡然的看着这家人闹腾,转身从马车里面抱出来一筐子东西,搬了进去,放在院中后跟于氏说道:“昨天我去京城办货,买了一匹布,几斤糖,还有些自家农庄产的米,这些东西拿不出手,可庄户人家也只有这些东西,您收好,我们先走了。”
孩子们一听有糖吃,心里十分雀跃,可国公府有规矩,昔日大太太柳氏的规矩极严,就算是再饿,也不能主动来要吃的,于是几个孩子巴巴的看着君湄,巴巴的叫着:“姑姑。”
君湄心思一软,眼泪夺眶而出。
于氏一听到有一筐东西送了过来,脸上摆着笑,可一听到庄户人家,判断这结实的小伙子原来是种地的,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了。
她的女儿已经嫁给齐王了,虽然降成妾,可好歹也是齐王内室,每月有几两月俸银子和齐王赏赐,多多少少也能往家里贴补一些东西,这君湄比君丽年轻,又漂亮了不少,还是许家的嫡生女儿,怎能找个种地的呢,眉头一皱,拉着君湄下了车。
君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于氏拉到一旁,只听到于氏低声问道:“妞妞,这个人是干嘛的,怎么会送你回来。”
君湄无精打采的看了她一眼,没打算把陈安家中的实情跟她说,省的给陈安惹麻烦,她瞥了瞥陈安,说道:“给赵王府送菜的,我在厨房经常能碰到,刚巧他有空,便带我出来寻你们。”
于氏听完脸往下一拉:“妞妞,不是姨娘说你,如今你爹也不在,娘也不在,许家最大的长辈就是姨娘我了。既然这样,你的婚事还是得问问我的,许家再落魄,再不济,咱们家还是有些亲戚在朝为官,你说你找个种菜的像什么样?”
君湄睇了于氏一眼,内心腹诽,原来她还是许家的家奴呢,如今还充起大的,敢对她的婚事指指点点,口中随口答了几句“知道了”。
于氏知道这丫头不是从自己肚里爬出来的,又一向脑子里面最有主意,能尊敬的叫自己一声姨娘已是难得,自己与她说再多也不贴心,更别说左右她的婚事了。
君湄跟她寒暄几句,转身又上了马车,一路上与陈安无话,快到京城,陈安才问道:“去哪?”
陈安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带她去街上转转,可看她的意思,对其他的事情毫无兴趣。
君湄木木的回道:“回去吧,没意思。”
陈安不敢多问,他自然知道她说的什么没意思。她本是高高兴兴回家,谁知道到了家发现已经不是好归处,她一个女子,父母亲都不在了,兄长又不成器,一个好赌,一个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全家闹着分家,分完家是不是要把这个妹妹卖了也未可知,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姑娘,心中对她即爱且怜且敬,若是可以的话,真想抱抱她,安慰一下她。
可他不敢。
车驰过永宁门,再走几条街巷就到赵王府了,陈安刻意把车驰的很慢。
对面街巷中有人有意无意的看着这辆马车,陈安发现自己被人盯了,他刻意往人少的地方走,那些人亦跟着,往人多的地方走,也是跟着。
陈安心头一沉,心里明白是被人跟了。
于是驾着马车赶紧往赵王府走,只要进了赵王府的地盘,且不说是什么人只要是进了赵王府肯定安全了。
对面的赵王死死的盯着马车,她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莫非是在想要不要嫁给这个卖菜的?
竟然还在送菜的家里过了一夜,简直叫人不能忍,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大姑娘吗?
“李富贵,看什么看,走!”
李富贵一颗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殿下嘴上虽说走,可脚下没挪窝,他总不能那么没眼力价的走在殿下前面吧。
李富贵扶了扶自己要都碎的小心脏,小心翼翼的回答:“去哪呢?”
“跟着她!”
赵王意有所指,既然不打算遮遮掩掩了,索性也不避讳其来:“给我盯紧了,看看她跟送菜的是什么关系。”
看着殿下泛黑的颜色,李富贵心里明了,没想到这丫头卸下丫鬟的˙装扮,还真的挺好看的,尤其是下车时候差点摔倒的那股子味儿,让人浮想联翩,难怪送菜的看她眼都看直了。
便是殿下也是看得眼直了呢!
陈安把车驰进赵王府后,才松下一口气。
“许姑娘,明天我还会去赵王府,你还在那里吧。”陈安有些小心翼翼,尽管知道她会在,可脑子还是止不住的去想,万一她不在了呢,好歹自己也要比别人先知道。
君湄瞬间有些犯懵,不知道陈安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明明天天都打照面的,只是她很少去找陈安说话。
陈安鼓足勇气:“我想日日都能看见你,天天都能看见你。”
“啊?”君湄还是没太弄明白他到底要讲啥,可依稀能感觉得到他要讲啥,只是他这样说起来,难免让人蒙圈。
“我喜欢你,君娘,我喜欢你,你让我天天看家你好不好,回头我去跟你姨娘提亲,你嫁给我,就不用呆在王府了。”
陈安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咬咬牙继续说道:“你不喜欢这里,可你不是喜欢农庄吗?往后你随我在农庄,我不管你,你喜欢做什么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两天你跟我在一起,我心里不知道多快活,只要天天能看到你,我都觉得好……”
君湄只觉得舌头打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总觉得跟他不是很熟,而且杏子喜欢他,她虽然向往离开王府过上平静的生活,可打死也没想过跟陈安在一起啊,马马虎虎的说道:“那个……安婶子不是找了个进士老爷的女儿给你吗,你这样不经她同意就跟我……安婶子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啊!”
手被陈安拉住,她明显受了惊吓,陈安却误以为她只是介意进士老爷的女儿那件事,斩钉截铁的说道:“回头我就跟我娘说,我不娶刘家那姑娘,我心里只有你,万不能接纳别人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一个种地为生的。”
君湄听到他说种地为生,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陈大哥,你这样说便是自谦了,我还没见过哪个人种地种的比你还好,你年纪轻轻却是大有可为,可我只是个叛臣家的丫头,前不久还是奴籍,若是哪天皇上又恼起来,再把我们许家打入大牢,怕是还会连累你。”
不是陈安不好,只是还没到那份感觉,她怕耽误人家,更怕误了自己,自己重活一世,不想再次所嫁非人。
她抬起头,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我确实不是你的良人,大哥你另寻……”
陈安的眼神中透出些百感交集的意思出来,彻底把君湄那颗爱同情怜悯别人之心给浇起来,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当真是一脸狼狈的陈安。
做酒
李富贵站在不远处看着,皱了皱眉。
赵王正在指导九皇子练剑,九皇子如今正是最淘气的年纪,只有白天把他折腾的够累,晚上他才能抽出一点点空隙处来,跟崔珏说说正事。
想到这件事情真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若不是自作主张把缠人的九皇子弄到王府来,就有时间跟着出去,不会给送菜的那么多机会了。
一想到这里就恨得磨牙。
“皇兄,马步要扎到什么时候?”
“一次一炷香的时间,连续扎一个时辰。”
九皇子才不听他糊弄,站起来抬起小脸,怒视着他老兄:“皇兄你是不是想糊弄我,你就是想开溜对不对!”
赵王被人戳中心事,一时语塞:“谁说的!”
“还用我说吗?你最近都这样魂不守舍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在宫里见到父皇也是这样,父皇一个人走着,快翻到桥底下都不知道,哼!”
“什么?你说父皇快翻到桥底下?”
九皇子见勾起皇兄的八卦之心,贼眉贼眼的说道:“可不是,可后来就不是这样了,自父皇在后宫中消失了以后,偶尔能见他一眼,也是步履轻快,人也轻松快活许多,你说咱父皇是谈恋爱了吗,以前也没见过他这样啊?”
小小的人掰起自己的下巴煞有介事的想来想去,似乎觉得自己是想明白也看透了。
连父皇都泛出第二春——
赵王真的心里越发不平衡了。
“扎你的马步!”
“皇兄!不能直接学剑法吗?或者,教我射箭怎样?”毕竟年纪小,九皇子还是只对这些感兴趣。
赵王阴测测的笑:“马步是学武者的根本,若是下盘不稳,便学不了剑,你有见过别人盖房子,是先从上面起的吗?”
九皇子摇摇头。
“或者你不想日日在这里练基本功,可以把你送回去,反正母后甚宠你,不像我,又刻薄又粗暴,一点也不懂循循善诱。”赵王叹了一口气,佯装成很无奈的样子。
即刻薄又粗鲁——九皇子吐了吐舌头,这是每回赵王逼他练功以后他吐槽的槽点,为什么私底下吐槽皇兄的话都被他知道了,他是如何知道的?
可他打死又不想回宫,赵王府再无聊,也比更无聊的宫里好上许多,偶尔他学的好,再央求崔珏几声,崔珏也会很好心的带他出去溜一溜,尽管这里也不能去那里也不能去,可总比宫里强。
九皇子的头摆的比拨浪鼓还均匀:“皇兄文韬武略,英明睿智,相貌英俊,怎会是那又刻薄又粗鲁之人,谁敢这样说皇兄我定会跟他没完。练基本功就基本功嘛,做人要扎实,是不是这样?”
算你识趣!
赵王冷哼一声,撩下九皇子扬长而去,这几日若不是忙着带孩子,哪里能让那人得了空。
——
君湄万想不到赵王这么牛高马大之人,竟然会这么小孩子气,刚走到小屋,就被堵在门外。
她还沉浸在方才与许家一干人等会面时的错愕之中,低着头一直想事情,谁知道还没韵过神来,又遇到陈安告白,这会儿脑子正是迷糊之际,又被人堵住了。
她往左那人跟着,她往右那人亦跟着,抬起头来刚想发飙又软了下去。
“是你……”
“是我,很意外?”赵王惊讶于她蔫不拉几的语调,想前几次她都是与正言辞的说要跟他划清界线的,今天有点意外,转念一想,不会是卖菜的对她做了什么吧!
“喂,你干嘛去卖菜的家住,你跟他什么关系!”
“……”
“你说啊,你跟卖菜的到底怎么了?”
君湄瞪着赵王那张幼稚的不行的脸,简直不能相信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昔日那个冷面朝天,傲娇的不行的王爷,居然也会——
幼稚!
君湄无力搭理这么幼稚的人,不过这幅幼稚的样子真的叫人觉得搞笑,她推开门,坐在门厅里圆桌那里到了一杯水,慢悠悠的喝了起来,眼皮子瞧也不瞧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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