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一脸怜爱地看着她:“日头高了就先歇歇,我看这脸都晒黑了不少。”
“她比冬天回京时又高了吧?”林雪青走到阿鹭身边比了比,惊讶道,“起码高了一寸多。”
“女郎拔得早,我看阿岭长得也很快。”贺宁说。
阿鹭点点头:“冬天时表兄比我高半个头,如今还是相差这么远。”
“比着长高才好!你看阿鸿,
魁梧英俊,不似士族子弟柳叶细苇一般弱不禁风,还自以为美,一副眼中无人的模样。”
林雪青快人快语,阿鹭想到阿娘母家也算是士族,于是说:“也不尽然,书院里有些郎君虽出身世家大族,也不算骄矜。”
林雪青一愣,随即笑得灿烂:“是谁家的郎君,能得我们阿鹭一声赞?”
阿鹭没听出深意,坦然道:“辛泉和萧允。”
辛泉是邯郸辛家幼子,萧允是柳州萧氏家主萧亨的长孙,都和阿鹭同班。他们和阿鹭并未打过什么交道,不过是秀仪县主见阿鹭不好欺侮,拿其他寒门子弟出气时,这两人曾阻拦过,言行有礼有节,颇具正气。
这两个小郎君林雪青倒未见过,自己与世家打交道也不多,她看了眼嫂子,心想阿鹭年纪还小,不便再说多的,于是又闲说两句就离开了。
贺宁的心情却有些复杂,女儿不喜交际、心思单纯,可转眼就要满十岁,京里的女郎们多在十四五岁出嫁,不少都是十一二岁定好亲事。
既然玉平的官职已定,就该将家中诸事提上日程了,正好趁这次宴请先了解京中各家小郎君的情形。
按如今的局势,那几个一体同心的豪族当然看不上自家,像辛柳这等并不过分显赫的世家,在激流暗涌的时局中反倒有机会保全自身。
不过,在她看来,最好还是找出身相近的寒门新贵。
“阿娘,怎么了?”阿鹭见阿娘送走
了姑母后心神恍惚,立在门边许久未动,便问道。
这些自然不能和阿鹭讲,于是她摆摆手,对一旁的秋露说:“叫许大娘子和赵普去逸竹轩。”
又对阿鹭讲:“你也一起去,学学宴请的事。”
“是。”阿鹭心中虽不情愿,但还是恭敬应道。
六月初五,熹平长公主接到林家的拜帖,对府丞说:“明日倒是有空,不过再过三日就要去明沁御苑避暑,林济琅定会随驾。他们家这时候请客,哪里请得到人?”
府丞心思活络,听长公主的意思是想点拨林家:“长公主说的是。林家许久未在京,应是不知避暑事宜,小的自请去林家一趟,将此事同林夫人道明白。”
“你去吧。既然递了拜帖,明日还是叫他们上门来。”
当晚,贺宁又添上了两份礼。
次日午后,晏如陶跑完马回来一身的汗,匆匆洗浴更衣,问得阿娘在正厅安排暑假避暑之事,又赶过去:“阿娘,端华阿姊说晚上有莲花宴,之前给您送来帖子,怕您没看见,让我再来问问。”
熹平长公主上午见过林氏夫妇,这会儿刚把避暑要带的随从、行李安排好,就看见这半大小子跑进来。
“今日这天气,我才懒怠出去,你去玩便是。”她忽然想到贺宁说的话,转过身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红木箱子:“里面有副马鞍,是林家送来给你的。”
他一喜,打开看到张芙蓉花笺,上面写着几句感谢
问候之语,字迹方正有力,是林使君,不对,是林郎中亲自写的。
晏如陶扫了一眼放到旁边,喜滋滋地捧起马鞍细细赏玩。
前鞍桥饰以银鎏金片,其上錾刻有翼之骏马,寓意驰骋如乘风。后鞍桥锤鍱而成,珍珠地,上有麒麟、骏马、卷草等花纹上加以鎏金錾花,从而形成银地金花,甚是精美。
鞍座上的皮革一看就是挑上好的黄牛皮鞣制而成,皮面光润细腻,触手柔软又具韧性。
晏如陶不禁叹道:“凌风正缺这么一个好鞍!”
长公主想到上午聊起的事情:“林家长子进了李宣威的南大营,长女也爱舞枪弄棒,家里自然不缺这类物什。不过这做工确实够得上贡品,我记得在皇兄那里好像见过类似的……”
“是一套金银鞍辔,阿舅赏给了六皇子,好像是龙凤纹的。”晏如陶回忆道。
看到阿娘嗤笑一声摇摇头,晏如陶心知她不喜薛贵姬,于是不再多言,只一心想着明日再约着李擎跑马,向他好生炫耀一番。
林氏夫妇得了长公主指点后,决定先下帖子,等入秋再摆宴席。
“你随圣驾去御苑,我带孩子们去庄子里,雪青也去。离得不算远,得空你回来看看。”贺宁一边写着帖子,一边对林济琅说道。
“西南边有地动,昨日加急呈递的奏报刚到,身在御苑也难得闲。说是伏假,官家不歇息,我们哪敢放松一刻?好在阿雀近日身子强多
了,不然我也真放心不下。”
“也是,你请了半日的假去拜访熹平长公主已是不易。罢了罢了,你安心在御苑,暑日天躁,来来回回也劳累。”
“下午在宫里遇见定方,他说阿鸿在营里很能吃苦,说是刚到营里不足一个月,这次的暑假他就不休了。”
贺宁停了笔,叹气道:“在巍州,他是刺史家的长公子,论身份、论功夫没人强得过他。回了京城,世家豪族不说,便是行伍之中的能人亦是不少。阿鸿的性子又不甘于屈居人下,既下定主意要搏个前程,我们自是不能牵绊住他。”
“他转眼就满十六岁,婚事……下回我托定方打听打听。”林济琅思索着说道。
“无妨,我明日要去见孩子的小姑,正好也要说说阿鹭的事,也该为她留心了。”
林济琅一听这话,腾地站起来:“才十岁,急什么?她如今正是不知愁的年纪,太早了!这也太早了!”
看郎君张着手急得面红耳赤的样子,贺宁搁下笔,笑道:“我只说留心,你又急什么?京里多的是十二三岁定亲的小娘子,现在不留心,到时好郎婿都被人择完了。”
林济琅坐下拭汗,强作镇定:“我们阿鹭还用忧心婚事?京里的女郎们,谁有我家阿鹭的聪慧和远见?我看那些世家女郎,也不一定有我们阿鹭好……”
“阿鹭自己的主意大着呢,我得先替她留心着,反正年纪小、不着急,
她有的是时间择选,总比年纪大了仓促择婿好。”
“须得家世清白、为人正直、忠厚老实……不对,阿鹭肯定喜欢性格洒脱之人,总之要对阿鹭好。”
“知道知道,现在你又不操心‘地动’了,满心都是阿鹭的郎婿如何如何,有这时间来替我写帖子。”
“我写,我写,只要你应了我慢慢找、慢慢看,不能委屈我们阿鹭。”
贺宁一听,立刻将椅子让给他,趁他还没提起笔,掐了一把他臂上的肉:“我是她亲娘!用你千叮万嘱?”
第十三章 生辰贺礼
(十三)生辰贺礼
“不知愁”的阿鹭正在廊子阶下给长枪换外层的麻布。
她的枪杆最内是合木芯,外有一层细长竹片贴合,再以藤皮、丝线包裹。为防止因流汗或染血滑脱,就再缠一层麻布,涂上大漆,这最外一层磨损之后可以更换。
她将枪杆横搭在腿上,取下的马尾枪缨放在一边,被阿雀拿起来细看。
“阿姊,枪上为何要系枪缨呀?”
“枪缨染的是红色,平日里舞起来颇有气势,搏刺之时又可迷惑对方,令其分神。”
其实还有一个用处,只是太过血腥,不便告知幼妹。
荷馨端来药,连托盘放在廊子一侧,冲着给阿雀打扇的宝莱使眼色。宝莱点点头,笑着对阿雀说:“小女郎,药好了,趁热喝吧。”
阿雀熟练地试了试温度,端起碗来分三四口饮下,又含了块杏仁糖,坐回阿姊身边。
“说起来,快有一个月没见到阿兄了。阿娘昨天还说,阿兄与阿姊的生辰快到了,不知阿兄何时能回来。”
阿鹭抬头摸了摸鼻尖:“暑假总会回来一两日吧?我还有两处枪法要问他。”
可晚饭前,林济琅说:“阿鸿要在营里轮值,近日回不来。后日我随主上去御苑,你们跟着阿娘去庄子上。既是休假,读书习武都放一放。阿奴你别瞪我,阿鹭好不容易能偷个闲,这样松快的日子又没有几年……唉!反正你们几个都不必似平日那么用功,庄子周
围有卿玉山和芙蓉湖,多去登山泛舟,看看山水。”
“可阿兄的生辰快到了,我给他和阿姊都缝了新枪套,还想着给他呢。”阿雀眼巴巴地看着阿耶,眼泪水都快落下来了。
刀有刀鞘,枪有枪套。在家时,枪放在兵器架子上,出门就会裹上枪套。
阿雀久病,不像兄姊一般善于舞枪弄棒,卧床的时候只能看看书、做做女红。但毕竟年幼,贺宁也不想让她过早学习刺绣,太过伤眼。她平日就喜欢选些好看的料子,给耶娘和手足缝些小玩意儿。
枪套她还是头一回做,拆拆缝缝、边学边做,小两个月才做好,没想到阿兄却回不来。
看着幼女可怜的模样,林济琅只得哄劝道:“下回旬假他回来,你再送他也是一样。或是托人送去南大营,便不会误了生辰。”
贺宁也连忙说:“我明日去你姑母那,叫她下回遣人去南大营时捎过去。”
阿雀点点头,睫毛上还沾着泪花,心中难免遗憾。也只能这样了,不能亲手送给阿兄总归是遗憾,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高不高兴。
看到阿雀委屈的模样,又想到自己想问枪法,趁着暑假多加练习,阿鹭试探地问道:“既然能去南大营,我能不能去送?”
贺宁皱眉道:“军营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小女郎怎好去?”
看阿鹭讪讪低头,林济琅说:“南大营离咱们庄子也不远,策马半个时辰便到。青天白日,出
不了什么事,况且她姑父又……”
看阿奴眯了眼睛,他立刻闭嘴。
贺宁语重心长地对阿鹭说:“如今虽不似过去那般讲究,可军营里全是男子,不是你在学堂里见到的彬彬有礼的小郎君,多的是练起武来衣衫不整、言语粗俗之人。这事休要再提,离那军营越远越好!”
说到最后,已有气恼之意。
阿鹭见无望,只能笑笑:“女儿知道了,阿娘莫动气,阿兄和我的生辰紧挨着,只是想着见他一面,也算共贺。”
林济琅见女儿肯低头,松了口气,拉过阿奴的手:“瞧我们阿鹭、阿雀,知孝悌,有情义,我们有这么好的女儿,是福气啊!”
阿鹤默默喝了一口酪浆。
贺宁见阿鹭懂事,也敛了怒容:“吃饭。”
第二日一早,阿鹭等在贺宁房前:“阿娘,阿雀将枪套交给我了,我也有礼物要送给阿兄,今日同你一起去姑母家可好?”
阿鹭早就悟出和阿娘的相处之道——阿娘自小生在京中,习惯了世家淑女的行事做派,虽嫁给阿耶后常年辗转于乡野边城,但她自身的礼仪规矩从不肯松懈。
在巍州时,阿娘也曾放纵过自己几年,只是一旦要回到她熟悉的京城,自己就不得不学习如何做个不被人指摘的乖巧女娘。
可自己生来偏是个大胆执拗的性子,并不合阿娘的心意,常令其愠怒气恼。察觉到阿娘心底的担忧和不喜后,她也曾哭闹过、委屈
过,可又不愿完全割舍掉原本的自己。
因此,她只好装出一副温婉晓礼的样子,既能在外面少惹麻烦、让家里安宁些,又能让阿娘放松警惕,不再禁止自己习武。
这份心思,她悟出来是吃了不少苦头,伪装和压抑天性也不那么容易,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小女郎,总有些想由着性子来的时候,比如这回。
“醒醒,醒醒。”
晏如陶感觉自己小腿肚子被人蹬了几脚,哼唧两声翻过身去。
“也没喝几杯,怎么还不醒。蒲团,等会儿你家郎君起了叫人告诉我,我先去正堂。”
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换鞋的声音,随着门一开一关,终于安静。晏如陶皱起的眉头放松下来,手肘撑着抬起上半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郎君,林家主母和大娘子来了,李郎君被叫去迎客。”
“噢。”晏如陶眯着眼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谁,自小时候在林家闹出笑话后就没见过林夫人,如今既然正巧在李家,也该去见见,“我也过去一趟,叫人和阿岭说一声。”
刚穿戴洗漱完,正在用早点,他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我是去过,但是……但是不能带你进去啊,万一被发现了,我会被吊起来打的!”
女郎的声音比较小,没听清说什么。
“阿鹭,你可饶了我!要不我去替你跑一趟?”
女郎扬了点声调:“你又不懂枪法!”
晏如陶打开了门,看到李擎正急得
满脸通红、额头沁汗,一看见自己,如获大赦:“阿适你起了?快,帮我劝劝阿鹭,她非要去南大营见她阿兄。”
晏如陶心下无奈,自己一个外人,阿岭真是病急乱投医。
林翡没料到晏如陶会在这里,原本面对李擎时鲜活灵动的神情顿时消失,换上了一副客气端庄的模样,挂着淡淡的笑。
“原来晏小郎君也在,见笑了。不过是一点家事,扰了郎君清梦,实在抱歉。”
晏如陶心里一股火噌地就蹿了起来,摆明了不想让自己多管闲事,装什么恭敬有礼?
他也不是个忍耐的脾气,于是说道:“不敢,是我碍了你们商讨家事。想着隔门若假作不知,和偷听也没分别,这才开门打个照面,无意置喙。”
走下台阶,他瞟了李擎一眼:“我去拜别李夫人。”
李擎发觉气氛不对,但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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