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去拉晏如陶:“阿适,你别急啊,我阿娘正在和舅母说话,等会儿我也要陪阿鹭回正堂,你正好一道过去。”
遭晏如陶两句话一刺,林翡本想冷脸,但听了李擎的话想到阿娘也在,只得按下怒气。
此刻的局面极像幼时那幕——她和晏如陶起了冲突,不知所措的李擎想说和却又无从开口,真是“奇妙”。
她嘴角牵起一丝笑,带些自嘲的意味:“晏郎君莫要多心,此事只是不敢叫我阿娘知晓,郎君听到也无妨。”
她自以为话已经说得够软和,可晏
如陶却觉里面裹着小刺,扎得人难受,于是懒怠开口应她。
李擎连忙说:“阿适与我不分彼此,绝不会走漏风声。他向来主意多,说不定能有好法子,是不是?”
林翡看向晏如陶,见他被自己这傻表哥顶到台前、一脸郁闷的样子,觉得好笑。
晏如陶被李擎的手肘捣了两下侧腰,心中一阵烦闷,只想赶紧应付过去,离这对表兄妹远一点儿:“那就不进南大营,叫林家大郎出来见一面。”
“军营能随意出入?”林翡不大相信。
“就在军营外面,哨兵眼皮底下也不算坏了规矩,说几句话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林翡不说话,低头想着:若是行得通,还要不要瞒着阿娘呢?毕竟万一被阿娘发现,之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任可就土崩瓦解了,有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呢?
见她犹疑,晏如陶又有些来气:“你阿娘无非是觉得军营里人多口杂,怕你一个小娘子叫别人背后说道。你只要扮了男装,又只有哨兵远远看着,不晓得你身份,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对啊,到时我陪你一起去,哨兵只会以为是我找表兄,这事更不会露馅儿。”
林翡抬头看李擎:“那等会儿你与我阿娘说,她不让我再提此事。”
李擎刚准备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就被晏如陶挥挥手打断:“有什么可说的,悄悄地去、悄悄地回,传不到你阿娘耳朵里。”
林翡看看李擎
,两个人都有些拿不准主意。
“万一你阿娘回绝,暑假你再想出门就难了。”晏如陶对于如何与娘亲斗智斗勇可谓是“身经百战”,他想了想说,“我昨晚听阿岭说你家要去庄子上,挑一天我去寻阿岭登高,他再拉着阿峻和你一同去,你阿娘就不会起疑心。”
林翡觉得确实可行,但还有一点:“只有小郎君,我阿娘也不会同意。”
晏如陶的耐心到了极点:“我去找淳筠!”
林翡颔首微笑:“多谢晏郎君。”
第十四章 偶一纵性
(十四)偶一纵性
六月十四,万里无云。
看着就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所幸庄子地势高,只觉得阳光灿烂,却不像京中一般暑气逼人。清晨时分还带着几丝凉爽的气息,林翡神采奕奕。今天就是约好去南大营的日子。
李擎还算靠谱,一大早就带着李承上门。
“舅母,阿适同我约好去登卿玉山,唐家二娘也随他同来,人多热闹。舅母放心,我保证阿鹭不会磕碰到一丝一毫,定在太阳落山前就回来。”
贺宁听完一怔,看阿鹭满脸期待,又见李擎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不禁玩笑道:“凭我们阿鹭的身手,遇到事了指不定谁保护谁呢!”
李擎闹了个大红脸,不肯轻易低头:“舅母,骑马、射箭我也是练过的,不信明年射柳请您瞧瞧。”
“好啊,明年你们几个比试比试,看谁的准头好。我和你阿娘下好赌注,再备个彩头。”
李擎怕言多必失,连忙说:“那舅母,我先回去和阿适他们说一声。阿鹭,你换好骑装就来!”
阿鹭回房换了一身深棕色的宝相花纹锦的圆领窄袖衫,下着同色长袴,脚蹬一双鹿皮靴。银杏将她的头发束起,戴上一方白玉冠,说道:“我们女郎身姿挺拔,如此装扮,乍一看真似个小郎君。”
阿鹭笑笑,起身去辞别阿娘,心知自己练武向来着短衣长袴,阿娘也看习惯了,应不会起疑。
谁知竟被阿娘嫌弃:“你去看
看人家女郎穿的什么!”
顺利出门就好,阿鹭才不在意别人穿什么。
马夫已经将振羽的辔头、鞍具、障泥、鞧带等挂好。振羽是一匹白色母马,是她八岁时阿耶送的,当时也带着一起返京。
银杏还把两个装好水的羊皮囊放进左侧的鞍袋,又包了几件干净的衣物和手巾放在右侧备用。
阿鹭牵着振羽出了后门,踏着脚镫利落翻身上马,顿感身心舒畅,快跑两步绕到李家庄子旁边,就看见了等候的四人。
虽是不在意,但对比实在太过鲜明。唐愉穿着檀色圆领罗衫,肩上搭着香色披子,下着绛紫多折裥裙,侧面开衩方便骑马,露出一点青莲色的丝质长袴,脚上是五色云霞履。
最叫人注目的是,鬓边簪着的两朵粉紫色重瓣木槿,颇具夏日气息。
这才是阿娘喜欢的打扮,应时应景、典雅秀丽,可自己怕是与此无缘,阿鹭想。
唐愉见她打马过来,眼睛一亮,拍拍李擎的背:“没想到阿鹭束发穿骑装如此俊朗!”
说罢扯下肩上披子,攥在手里冲阿鹭扬了两下。
李擎笑道:“她打小就爱穿男装,不信你问阿适。”
晏如陶哼了一声,上马掉头便走。
“阿适怎么了?”唐愉有些奇怪。
李擎这才想起来上回阿适见到阿鹭穿男装是什么事:“没……没什么,小时候阿鹭穿着男装练武,和阿适闹过不愉快。”
唐愉蹙眉:“他们俩可差了三岁,那时阿
鹭才多大?”
李擎正苦笑着,阿鹭已到眼前,下马同他们打了招呼。
唐愉问:“等会儿你们去南大营,我和阿适在卿玉山腰的别业等你们,午时能回来吗?”
李擎想了想:“差不离儿,没赶回来你们就先用饭。”
唐愉点点头,又问李承:“你是和你阿兄一起去南大营,还是和我们到别业?”
李承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兄长,小声说:“别业。”
李擎一把将他提到马上:“少矫情,带你出来跑马就知足吧!”
一路上风光不错,日头渐渐升高,好在多有林荫道路遮蔽,还算阴凉。但纵马小半个时辰,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路过一条小河,旁边的树林郁郁葱葱,正好乘凉。
李擎勒马:“前面开始就有哨岗了,再有五里就到南大营,咱们先喘口气,歇一歇。”
两人下马,林翡喝了半袋水,拿出手巾拭汗,看李擎热得汗如雨下,又拿出一条干净的抛给他。
李擎接过后喜滋滋地擦着,觉着表妹没那么疏远嫌弃他了,走近说道:“等会儿为了不露馅儿,你和表兄说话的时候我也得在近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们放心说。”
反正也没什么秘密的话,林翡点点头。
两人歇息片刻就上马,果然出了树林就有座高塔,上面有两名弓箭手,下面的哨卡还有两名士兵,见他们策马靠近,竖起长矛喝道:“下马!”
林、李二人勒停马后,两名哨兵举着
长矛围过来:“你们是何人?”
李擎说道:“我是右卫将军李宣威的长子李擎,去年冬天来过南大营。”
个子高一些的哨兵丝毫没有客气:“可有将军信物?”
李擎扬扬下巴:“马后腿上有烙印,自己看。”
两人绕到马后,看到一个马腿上烙的“并州李氏”,一个烙的单字“林”。
高个子的小声问:“并州?我怎的从未听过?”
矮的说:“你是南边人,自然不清楚。四五十年前并州还是军事要地,就在现今的钦州、巍州和莱阳府交界处,后来四分五裂,也就没什么人知晓了。”
“原来如此,不过还有一个林家的,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只两个人,还能翻了天不成?你跟着他们去营门口通报一声便知真假。万一是真的,你在这里磨磨唧唧坏了郎君的事,今后哪有出头的日子?呆子!”
高个子被这么一顿数落,也觉心虚,于是扬声道:“你们跟我来。”
阿鹭原以为还得周旋一阵子,没想到如此顺利。高个子带着他们通过了一路哨卡,到了南大营门口,冲他们拱了拱手:“请两位稍候,小人去禀告右卫将军。”
阿鹭看到门口的哨兵,眼睛忽然一亮,刚准备张口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不对,连忙拽了拽李擎袖子,眼神示意。
“留步——不必,不必,我是来寻他的。”李擎抬手一指,正是门口身披软甲、手执长矛的林翱。
他拿
不准表兄在军营里是否透露过身份,只能模糊地说:“叫他出来说几句话,就在此地,你们远远看着,误不了事。你若是不放心,去通报将军也可,先叫他过来。”
高个子迟疑地看了眼面朝这边、毫无表情的林翱,心想将军长子这么远来南大营就为了找一个哨兵?可这个要求听起来又极其简单,以军规为由拒绝都不能理直气壮。
他含含糊糊说了个“是”,决定柿子先找软的捏,小跑到林翱面前。
“你认识将军长子?他说来寻你。”
林翱早就看见阿鹭和李擎,只是职责所限,不能擅离职守,于是说道:“还有半个时辰换岗。”
高个子瞪大了眼睛,林翱这么说,基本上是确定了小郎君的身份,但他这小子居然让小郎君等他换岗?!
他扭头看看不远处的李擎,难得机灵一回:“我现在去禀告将军,等会儿我回来替你的班!”
他跑过去和李擎说了两句,又匆匆回营。
阿鹭慢悠悠踱步过去,看着似石雕一般岿然不动的阿兄,严肃冷峻的模样实在新奇。
“阿兄,明日是你生辰,我要是出门定要被阿娘怀疑,只好今天提前跑出来啦!没料到吧?”
林翱看到妹妹穿着男装,老气横秋地背着手,却是眉眼弯弯地笑着,一副狡黠可爱的模样,他只得拼命压下弯起的嘴角,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阿鹭歪歪头:“看出来你心中得意了!我送
你的软甲和阿雀做的枪套,你都收到了?她因为没法当面送你,委屈得直掉泪,等我回去同她讲,你一腔心意憋在喉咙口却又不能随意讲话的模样,准能把她逗笑!”
她看到阿兄已经咬着下嘴唇了,不禁笑出声来:“让你心肠硬,不回家看我们,连我生辰都不惦记,现在遭罪了吧?偏偏你又说不了话、动弹不得,拿我没辙!”说着还踮起脚想去戳他的脸。
李擎在后面两步远,阿鹭这副样子真叫他意外。平日里见过她横眉冷对的高傲模样,也见过她对阿雀、阿鹤还有阿慕的耐心温柔,这还是头一回见她像个备受娇宠的小女郎一般撒娇玩笑。
歪着头、倾着身,灵活又娇俏,像只山间的小鹿。
李擎这还只是在背后,没看到她笑意盈盈的脸,而将阿妹活泼任性模样全然收于眼底的林翱,多少话语在嘴边却不得开口,正忍得好苦。
好在解救他的人来了。
“给我进来!”
阿鹭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到大营栅门后面站着的姑父正一脸怒火,指着这边。可看到她的脸,姑父一愣,显然是意料之外,又看一眼站得笔直的林翱,脸上收了怒气,冲她点点头。
他和旁边的高个子兵卒说了什么,那人将栅门开了个缝,小跑到他们旁边:“小人来替岗,贵人们说说话。小郎君,将军有请。”
李擎欲哭无泪,看了看兄妹俩,声音飘若游丝:“你们……
先聊……”
然后挤出笑容,钻进栅门的缝:“阿耶!”
看到李擎被捏着后颈提溜走,阿鹭嘴角噙着笑,正踮脚看热闹,那边已经交接好的林翱活动了下手腕,右臂勾上阿鹭的颈,带得她一个踉跄:“来,这边聊聊,看看我拿你有没有辙。”
被“挟持”了十几步远,确保哨兵听不到自己说话,阿鹭才笑着讨饶:“阿兄,你有辙,最有辙了!”
林翱松开手,捏了一把她头顶的发髻:“胆子肥了啊?偷偷跑出来!”
“可千万别让阿娘知道,我一说要来军营,她发好大的脾气呢。”
“阿娘是为你的名声考虑。你这机灵鬼,肯定是好言答应让阿娘相信你绝了这念头,不过怎么李擎这小子肯冒着挨打的风险陪你来?”
“哎——晚点儿再说他的事。我来这一趟,除了看望敬爱的阿兄,还有几处枪法上的疑惑,恳请阿兄指点。”
阿鹭假模假样地抱拳,逗得林翱敲了她个脑瓜崩。
“说吧!”
“阿耶,这事你可千万别告诉阿娘,她若知晓,舅母也就知晓了。我还没见阿鹭这么开怀过,她就是来给她阿兄提前过个生辰。您想想阿慕,倘若是我在军营里,她这样偷偷来瞧我,我真是受家法都愿意……”
“那就你受家法,这事到这了了。”
李擎看出他是在说笑,于是笑得更谄媚:“阿耶,我保证把阿鹭平平安安送回去,不露一丝馅儿,您大人大量
,放过古道热肠的儿子吧!”
李宣威“哼”了一声:“古道热肠?我看你是瞎凑热闹,人家兄妹俩说话你还傻站在旁边,没眼色!”
“我这不是怕阿鹭女扮男装被识破嘛!站在一处,旁人还以为是我来找阿鸿表兄。”
“怎么?还要我夸你机灵?抬出你老子我,真是看准我会给你兜底?”李宣威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去!好好陪阿鹭回去,看我休假回家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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