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鹭转头看他,脸上竟带了点笑意:“你们去吃吧,我半个时辰后回家。”
“这……我们不放心啊,要不我们在这里陪你?”李擎心里很是不安。
晏如陶冲李擎摇摇头,翻身上马。
唐愉走过去摸摸阿鹭有些凉的手,又捧起她的脸,这等亲昵的动作让阿鹭很是意外,也不好躲避。
她蹙着眉对阿鹭说:“你是聪明人,多的话我就不说了。”说罢将脸贴上阿鹭苍白的脸颊。
晏如陶骑在马上,从高处看到阿鹭因紧张而瞪大的眼睛,觉得唐愉这
安慰人的法子有些好笑。
三人骑马远去,李擎问晏如陶:“你是赌阿鹭赢?”
唐愉笑道:“我也赌输了!”
李擎:“那你俩得请我吃两顿!”
晏如陶:“今日随便吃吃,等回京了再请你到芙香楼吃。”
李擎:“……阿鹭不来,我连顿像样的饭菜也吃不上了吗?”
晏如陶不理他,回首遥望那匹仍在原地的白马,和坐在草地上快要看不见的一抹红衣。
第十七章 难忘红衣
(十七)难忘红衣
下午冯家来请晏如陶,说翩然娘子有新舞呈献,他才想起竟忘了这个邀约。
虽然没什么心情,可也是几日前就约好的,而且五皇子也会去,晏如陶只得应约前往。
到了冯家园子里的闻花阁一看,除了五皇子,三皇子和颍阳公主也在。
翩然娘子正随着乐声起舞,为了不中断歌舞令大家扫兴,他被引至座位上,只远远向他们几人和主人冯恩拱手示意,又向同窗冯恕微微点头。
婢子端来托盘,轻声问他喝哪种酒,他拿下来一壶珍珠露,自斟自饮起来。
这酒清爽淡雅不易醉,女郎们尤其偏爱。今日他心情不畅快,怕饮烈酒越发郁闷,就挑了这最淡的。
饮下一大杯,正好一曲舞毕,众人自然将目光集中在迟到的晏如陶身上。
“阿适这是已经自罚一杯了?”三皇子笑道,待婢子替他斟好酒,举起与晏如陶遥遥对饮。
“喝得这么爽快,怕不是喝的梅上雪?”颍阳公主笑吟吟地问。
晏如陶也懒怠同她多说:“是珍珠露。”
冯恩站起身来,招了招手示意婢子奉上新酒:“下一曲可是特意编排的剑舞,阿晏何不应应景,来一壶石榴红?”
晏如陶也不拒绝,等酒放在他身前的小几上,他抬头笑笑:“今日能在立昉兄这里得见翩然娘子的剑舞,自然得敬上一杯。”
他抬手在新杯子里斟满石榴红,站起敬了冯恩一杯,坐下静等欣
赏难得一见的剑舞。
翩然娘子并非单指哪一个人,而是冯家的一群舞姬,因舞姿曼妙高雅,被士族雅称为“翩然娘子”。冯家常有宴饮,都少不了翩然娘子的乐舞助兴。
前年沈家有个旁系的小郎君,一睹翩然娘子的风姿,情难自抑,即兴作了一首诗,用的就是翩然娘子所舞乐曲的调,传唱甚广。他自此成了冯家的座上宾,今日也在。
可士族向来以女子纤细柔弱为美,怎么兴起剑舞来了?
晏如陶带着疑惑,看到八位身着红裙的舞姬鱼贯而入,右手背在身后,持着软剑。
随着鼓点响起,带着点点寒光的剑缓缓画了道圆弧,收至脸侧。
长剑映着美人脸,衬得眼眸如星。筝声清越明快,舞姬们的步伐也随之轻快,时而转身屈膝,时而回旋如风。
晏如陶又喝了两杯石榴红,入口酸甜,回味却醇厚。
不过在他看来,这剑舞却不如酒有滋味。
他实在没想到,一个剑舞还能跳出婀娜窈窕的姿态。出剑无破风之势,收剑不疾不徐。
不为体现洒脱与锐利,剑在她们手中,和水袖、彩绦无异,沦为旋转时上下翻飞的百褶红裙的陪衬。
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另一身红衣,在蓝天青草间,在飞驰的白色骏马上,出手干脆,身姿利落。
他笑了笑,推开那壶石榴红,又喝回了珍珠露。阿娘说得真对,心有块垒时还是淡酒好喝。
可两酒混合着喝,纵然
都非烈酒,不多时就使他心神恍惚,勉力同主人家道了别,又叫蒲团和皇子公主的侍从分别交代一声,他便被扶上了马车。
熹平长公主叫人将他抬回房间,念叨了句“中午回来就见他不会笑了,怎么青天白日还喝上闷酒”。
酣然睡去,醒来已是月儿高挂,晏如陶枕着双臂,听着窗外竹林中的蝉鸣。
待困意尽消,他仍觉得有什么堵在心里,对他来说,此种感受确乎罕见。
整日自在玩乐,无人迫他做不愿之事,亦无闲杂事务惹他烦忧,天塌下来也有阿娘和阿舅顶着。
这种焦躁的感觉似曾相识,他想起那夜听完阿岭述说之后的无奈和无措。
终于,他抓住了在脑中盘旋已久的缥缈思绪,似展开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清清楚楚看明白上面写着:
她可还好?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是了,吃午饭的时候脑子里闪过她回家了没有,去冯家别院的路上想过林夫人会不会教训她,喝酒看剑舞时想的也是不如她的身手。
她是会忍下,还是会为自己争辩?
若是不愿忍,今后还能练武吗?
是不是,更难自在说笑了?
他觉得鼻头一酸,心中委屈——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是在……替她委屈吗?
他扪心自问。
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安慰自己,大不了明日再让李擎去打听一二,有什么好苦恼的。
可等他囫囵吃了些饭食,匆匆沐浴后,再次倒在枕上,他才不得不承
认无法轻易摆脱这些萦绕心间的想法。
他有些替自己委屈了,不过是个小时候就爱“逞凶”的小女郎,干何苦替她操心,她还不见得领情呢!
说不定下次见到又是假模假样说句“晏小郎君好”,多的一个字也不愿同自己讲。
转瞬却又想到,她今日分明是知晓他的用意,才在失落郁闷时还勉强冲他笑了一笑。
于是心又软了,那些担忧再次涌上来。
次日一早,晏如陶和唐愉在李家庄子门口相遇,默契地点点头。
两眼惺忪的李擎被晏如陶从床上拖拽了起来,哀嚎着:“我肋巴骨疼……”
唐愉在外间抱臂站着:“没断就成!”
李擎愤慨:“青紫了一片,好歹让我躺两天养养啊!”
晏如陶见他已开始穿衣,就踱步出去,走到唐愉旁边。
唐愉小声说:“阿鹭妹妹会不会也被打得浑身疼痛?”
李擎耳朵尖,扬声喊冤:“她也就肩膀上挨了一下,哪有我惨?”
晏如陶舔了舔嘴唇,提议道:“那你去看看她吧。”
唐愉附和:“对啊。”
李擎系好腰带,气冲冲地出来,指着门外:“这……这才几时?你们、你们一大早杀过来,不是关心卧床的我,是让我去看阿鹭?”
两人将头偏向一边,假装看天看地。
他杵到两人面前,逼问唐愉:“她是你妹妹?”
唐愉笑得无邪:“我没有亲妹妹,就是把阿鹭当妹妹。”
他又凑到晏如陶脸前:“那你也是把
她当妹妹?”
晏如陶躲开他咄咄逼人的脸,哼了一声:“主要是因为把你当兄弟。”
李擎想到两人前几天还话不投机半句多,脾气就上来了:“把我当傻子呢?有你这么折腾兄弟的吗?”
晏如陶抬手把他那张愤怒得有些扭曲的脸推远些,笑得极不自然:“多大的人了,起个床还发火……”
唐愉在一旁帮腔:“难道你就不担心她吗?看你舅母昨日的脸色,她回家……”她撇着嘴摇摇头。
“她亲兄长连夜赶了回来,轮不到我这个表兄操心。”李擎坐下来,气呼呼地灌了一大杯冷茶,瞟了他们两眼,“也轮不到你们这两个‘外姓兄姊’操心。”
晏如陶也跟着坐下,问他:“不是回不来吗?”
“那是他自己不愿轮休。昨日我阿耶看完比试回去同他一讲,他和其他哨兵调好了班,答应人家多值三个夜班,换来这一夜加半天的假。昨夜还来我们家拜会过,要不我怎么不着急去看阿鹭。”
晏如陶忽然觉得昨夜自己的难眠有些可笑,偏李擎又问:“你这眼下青黑怎么回事?”
他摆摆手不想多言:“酒喝多了头疼,睡不着。”
唐愉抬脚往外走:“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今日还要学琴。”
李擎应了一声,看晏如陶没精打采的模样:“你不如也回家补眠?”
“我看是你自己想回个笼。”
李擎打了个哈欠,不接他的话。
“你何时去给她当陪
练?”
李擎瞥瞥他:“唉!我真想不通,怎么听了个故事,你就对阿鹭如此上心了?”
晏如陶故作高深:“你说,若是阿慕和人比试输了,找你哭鼻子,你就算不把那人打一顿给阿慕出气,也得教阿慕今后如何收拾那人吧?当然,我是没见过林家大郎的功夫,只是关心关心你。”
李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我阿耶说过,阿鸿表兄的骑术和枪法,在同辈之中未见敌手……”
晏如陶拍拍他的肩:“我回了,你睡吧。”
李擎:这谁还睡得着???
林家。
倒真叫晏如陶歪打正着,林翱兄妹两人确实天蒙蒙亮就在院中练枪,不过并非为“教训李擎”,而是阿鹭舍不得放过阿兄回家的好机会,想趁机多学几招。
前一夜,林翱见完阿娘和两个小家伙,又去了趟隔壁李家庄子,其余时间都陪着阿鹭。
上午意外输掉比试的委屈,下午被阿娘斥责处罚的不平,在房门一关只剩兄妹俩的时候,都化作了一汪又一汪的眼泪。
林翱轻拍着妹妹因抽噎哭泣而抖动的后背,声音是难得的耐心、温柔:“阿兄一听到就想赶快回来,晚一刻回,我们阿鹭就得多忍一刻眼泪。”
阿鹭抬起头:“我比试完,一个人的时候已经哭过一场了,否则阿娘训斥我的时候……我……我肯定忍不住,呜呜呜……”
林翱拿袖子给她擦着泪:“有没有干净的巾帕?我回来得匆忙
,身上什么都没带。”
阿鹭拿出一条抹了抹泪:“阿娘觉得比试不过是小事,说好点到为止,恼我出手狠厉。她怕我今后若与旁人起冲突,动起手来必也不知轻重。可我今日明明已收了手上力气,我也怕李擎受伤。”
“这最末一句,你可与阿娘说了?”
阿鹭撇撇嘴:“阿娘只信她眼见的,我解释也无用。”
林翱叹了口气,她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平日如何勤学苦练没人比他更清楚。难得有个施展的机会,偏又因心软输掉了比试。
习武之人哪个没有好胜之心?阿鹭小小年纪,不为争胜失去仁心,赞赏还来不及,却因阿耶与自己不在场,无人替满心担忧的阿娘解释一二,致使阿鹭失意后又受斥责。
阿鹭倔性子上来,自是不肯与阿娘细说分明,看来自己明日一早还得去寻一趟阿娘,总不能让阿鹭这份好心无人知晓。
阿鹭攥着巾帕,用手指去捻它的一角,低声道:“阿娘说,我若在外动手惹事,就休想再碰刀枪棍棒。把读书、弹琴、女红和管家好好学一学,老老实实等着出嫁。”
林翱心头一震,阿娘这话不像是吓吓阿鹭,他赶忙摸摸阿鹭的头,想到她整日被困在一堆毫无兴趣的事务中,心里就一阵慌。
“阿鹭莫怕,你安心在书院里读书,在家中练武,离那些寻衅之人远些。只要不和旁人动手,阿娘这话就成不了真。”
阿鹭抬头
,流过泪的眼睛格外清澈,映着烛火的光。
“阿兄,我不想做闺秀学什么焚香、品茶,也不想嫁了人整日操心、管家、请客。风吹日晒、起早贪黑我都不怕,我想同你一样去军营!真怕哪一日我真的装不下去,叫阿娘知道我本性丝毫未改,她定然无法接受。”
林翱看到妹妹的眼泪又涌出来,心里也跟着痛。
他懂她的独一无二,能教她一身武艺,却难以帮她实现心中所想。
纵然之前拿定国长公主的例子鼓励过她,可如今既非乱世,立国数十年制度又已定,女将军该从何做起,他也不知。
最多还有五六年,她就到了嫁人的年纪。她的夫家会是些什么样的人,能知她所想、容她练武吗?
林翱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不敢叹气,怕让阿鹭感觉到自己的无奈。
他下定决心,紧紧包住阿鹭的手,攥着它,想给她力量:“阿鹭,我会和阿耶商量。你刚满十岁,以五年为期,这五年里阿耶和我会拼尽全力,给你和家里撑出一片天。”
林翱怕这话太似夸口,又细细想了想,说道:“最为理想的境况,是朝廷破例允许你入军营当个小郎官。但你以白身立下军功实在困难,毕竟咱们回了京城,若是还在巍州倒还有点机会。另一种法子,就是阿耶和我立下大功,欲行封赏之时私下向官家提出,只是在此之前你的武艺得在官家那里留过名号,否则也是
不成。”
他看看阿鹭充满期待的眼神,继续说:“再次一等的法子,是你嫁一武将。你莫灰心,整整五年,够我们选个知根知底的武将。如此一来,他婚后不会拘束你练武,若遇战事,你便可与他同去边疆。到时你若立了战功,阿耶又在中枢的话……”
阿鹭咬唇想了想,这个倒是比前两种容易实现得多。
她忽然眼睛一亮:“要不就李擎?姑父在军中,他书也是读不进去的,迟早得进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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