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这儿。”李擎指着东边,“他们住在东边的院子,我刚叫人去传话了。你也别下马,我们直接去湖边等她。”
这个平翠湖旁边的小山庄是去年官
家赏给林济琅的,东西各有两个小院,今年伏假便邀李家同住。
李擎在湖边来来回回地跑马,沉醉在湖光山色里,晏如陶却下马坐在湖边,眼里什么都装不下,满心的忐忑和激动。
甚至趁李擎跑远了,对着湖水正了正发冠,又捋平了衣角的褶皱,再不敢坐着,站在太阳底下焦急地等着。
李擎看见林翡远远走来,立刻掉转马头迎了上去,留下晏如陶在原地踟蹰。
“阿鹭,怎么没骑马?”
“振羽在换蹄铁。你骑马随意去旁边转转,我有事同他讲。”
晏如陶只见李擎忽然回头盯着自己看了两眼,又将身子用力地甩回去,似乎很激动地和林翡说着什么,然后再次回身,神情很是不甘。最后骑马跑远了,背影都显得极为不情不愿。
他不知二人之间说了什么,只看到林翡径直向自己走来,他不自觉又攥紧好不容易捋平的衣角。
他生怕前两日的事情叫她忧心愤恨、愁眉不展,以他的身份,不知该如何劝慰才不显得唐突。
可她的脸上此刻正挂着笑意,柔和又亲近。
想想刚才她指不定说了什么把李擎气得够呛,晏如陶紧绷的嘴角也弯了起来。
无论经历什么,她都好似有着无穷的生机和活力,不会倒下,不会认输。而且,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颀长挺拔,比任何世家子弟都配得上“芝兰玉树”这一词。
晏如陶脑中思绪飞翻,转眼间人已经到
了面前。
林翡心中不安,毕竟是要打听宫中的情况。私议宫中事,若深究可是重罪。
可看到他额上一片紫红,想着他昨日不计后果的援手,她卸下心防,开口问道:“晏郎君的伤可好些了?”
晏如陶原本怕她一张口又是道谢的客套话,没料到她竟关心起自己的伤,怔了片刻,才慌忙说道:“只是看着唬人,医师说不碍事。阿岭说你找我有事要问?”
他说得太快,到最后不得不咽了口唾沫。
林翡点点头:“昨日在宫中,晏郎君也听到了,阿鸾入宫一事圣命难违,我阿耶今日一早已应下此事。至于阿鸾何时离家,尚且不知。”
她看他有些同情的模样,接着说道:“她不满八岁,自幼体弱多病,我们家里又极简单,养成她单纯柔弱的性子。宫中人事纷杂,她孤身进去,恐怕处处要得罪人,因此想问问晏郎君,让她提前有个准备。”
晏如陶欣然应道:“这是自然。”
他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其中不乏宫闱秘辛,听得林翡是心头直跳。
皇后聂棠是河东聂家的嫡女,也是皇帝的原配,生下皇长子、五皇子和寿阳公主,只是长子在五岁时殇折,熹平长公主言语间透露过和沈家脱不了干系。
沈贵嫔是襄王妃沈钰的远房堂妹,用熹平长公主的话来说,当时沈家“押宝”押的是先帝最宠爱的幼子襄王,因此把嫡长女沈钰嫁给襄王做正
妃。为求稳妥,又将旁支的沈铃嫁给当时是德王的今上做侧妃。
沈铃一口气生下了三个儿子,怀皇四子时今上登基,之后再无所出。长公主的评价是“人不大聪明,但凡说了两句有点脑子的话,定是沈钰教唆的”。
再往下就是薛贵姬,生下了六皇子、七皇子一对双生子,唯有六皇子平安长大。后来生下九皇子时,她一心照料生病的六皇子,九皇子自出生就由皇后代为抚养,和阿鸾年纪相仿,之后应该会经常见到,印象里是个乖巧温和的性子。
冯昭容,只诞育过颍阳公主,见到母女俩躲远点就行,不过颍阳很快就要嫁到聂家,以后见面次数也不多。
秦婕妤是秦萝的姑母,生了皇十子。
贺修仪就是贺宁的堂妹,生了皇十一子和韫宜公主。
剩下有封号的,就只有个姓凌的美人,是八皇子和元芝公主的生母。晏如陶不知其全名,除了正旦、上元等宫宴外,极少见到她。
他还宽慰林翡:“阿鸾既然是在皇后身边,嫔妃也不会为了口舌之快得罪皇后。只须记得叮嘱阿鸾,对承祥宫中的娘子们恭敬一些,尤其是符菱、符茵两姊妹,是皇后的陪嫁侍女。”
林翡应下,又问了些帝后的好恶,一一记住。
看她问得差不多,晏如陶又搜肠刮肚,想起宫中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和避忌,统统告诉她。他这般尽心尽力,能帮阿鸾在宫中好过许多,叫林
翡生出由衷的感激。
她一揖到底:“晏郎君古道热肠,近日连番遭遇幸有晏郎君相助,阿鸾本该亲自致谢,只是家母卧病,她在家中侍疾,我代她谢过晏郎君。”
说罢又是一揖。
晏如陶急得恨不得揖回去:“不必……你不必如此客气,我拿阿鸾也当妹妹看。你放心,五皇子、六皇子都和我相熟,我会交代他们多照看阿鸾。皇后又是我舅母,我时常能见到阿鸾,有什么话、什么物件我替你们传递,你莫太忧心。”
李擎远远看见他们二人面对面弓着腰,没好气地嘟囔着:“小时候恨不得打起来,这下可好,将我甩脱开,两人没打起来,倒改成对拜了。”
待林翡回到庄子,阿耶尚未从御苑归家。
但是看阿娘焦急难安,她就先将问得的情况尽数告知。
阿娘听完眉头紧锁,轻抚着阿鸾的手臂:“难怪呢,你们阿耶不知宫闱之事,晏郎君年纪还小也想不到,皇后这是想拉拢咱们家。”
林翡和林翱诧异万分,聂家根深叶茂,用得着拉拢刚立稳脚跟儿的林家?况且阿耶一副与世家势不两立的态势,实在说不通,因此他们压根儿没考虑会是这个原因。
“她不是代表聂家来拉拢,是替自己的儿子拉拢。原本的皇长子无论是出身还是序齿都占优,可惜早殇。五皇子前面三个可都是沈家的,本朝又未明说立嫡立长,皇后母子二人未必争得过沈家
。”
“近两年,主上打压世家的心思越来越明显,想来日后立储也不愿选一个完全倒向世家的皇子,否则本朝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寒门出身的薛贵姬本就受宠爱,兄长薛翰又得重用。这五皇子是前有狼后有虎,被夹在中间。”贺宁压低了声音说道。
林翡思索着说道:“寒门新贵里……薛家女已嫁,程家两代这么多年只得一个幺女,才刚学会走路。这要接进宫,真说不好是拉拢还是结仇。”
“借冯贼之事向我们示好,顺势提出此事。主上定猜得出皇后的用意,却也赞同,看来是欣赏皇后洞察时局的敏锐。”林翱冷笑道。
林翡看向妹妹,牵起她的手:“阿鸾,离所有的皇子远一些,客客气气、恭恭敬敬便好。”
阿鸾点点头,不舍地看着阿姊。
贺宁接着叮嘱道:“尤其是皇后的五皇子,莫要同他多说话。若是旁人提到他,你只笑笑,当没听见。”
林翱摸摸阿鹤的头:“带阿鸾出去玩玩,庄子外面就能远眺平翠湖。”
阿鹤识趣地带着阿鸾出门,叹了口气:“他们不想让我们听。”
阿鸾揉揉还没消肿的眼睛:“以后总会告诉我们的。”
二人并肩坐在山庄外的两棵梧桐树下,看着远处的金乌西坠,久久无言。
林翱待他们离开才问道:“阿娘,您和阿耶可有心将阿鸾嫁入帝王家?”
贺宁以手覆额,叹道:“从前相士说她命贵,我曾
想过或许能嫁个闲散王侯,享享富贵日子。可如今竟要被卷入争储,实非我所愿。”
林翡忽然想到,唐愉要嫁的不就是皇后的五皇子吗?!
“阿娘,五皇子明年便要和淳筠阿姊成婚,皇后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恐怕是觉得原来定的唐愉不太妥当,就像沈家不止押一个注。她把阿鸾养在身边,进可做五皇子的侧妃,退可收为养女。”
林翱听了这话心烦意乱,不住地踱来踱去。
贺宁想了想,说道:“不如我们早些把阿鸾的亲事定了!”
“李擎年纪大了些,不如李承?”林翡立刻提议。
“你还真逮着李家不放……”林翱忍不住说道。
贺宁打断他:“能冒着开罪皇家的风险同我们定亲的,除了你姑母家,还有谁人?”
林翱生怕她俩一拍即合,到时阿耶回来又要暴跳如雷、找自己算账,连忙说:“她还不满八岁,皇后再急也得等个三四年,到时形势如何还未可知。咱们尽量想办法,让皇后把阿鸾当作养女看待,到时不慌不忙择个如意郎君,以免误她一生。”
贺宁未吃过婚事的苦头,林翡又向来不看重此事,可林翱听了阿耶的话,知道该替妹妹们设身处地考虑,反倒成了最理智的人。
贺宁经过这么一通思索,知晓了皇后的用意,心中豁然开朗,身子也觉得清爽许多:“阿鸿说得有理,走一步看一步。既然她存了拉拢的心,必然不
会亏待我们阿鸾。”
第二十九章 山水之间(一)
(二十九)山水之间(一)
晚间,林济琅带回一个好消息,主上让阿鸾好好过完伏假,回京了再入宫。
仅剩的三日假期,林翱成天带着他们上山打猎、湖边垂钓。阿鸾体弱畏热,也就只跟着他们说说笑笑,坐在帷帐里歇息养神。
李擎兄妹三人偶尔也一起,有天傍晚垂钓时晏如陶不请自来,李擎要把钓竿让给他,不想林翡的动作比他快,站起来冲晏如陶招招手,轻声道:“晏郎君,来这边。表兄那里一条鱼都没上钩过。”
“我……我那是……”
“嘘——”阿慕仰起圆嘟嘟的脸,轻声细语地说,“阿兄,鱼每次都被你吓跑——”
李擎只得压下声音,语调却降不下来:“她那边有树荫和水草,鱼自然多!我那是怕阿鸾中暑才将好位置让给她们,要不我怎会一条鱼都没有?”
晏如陶拍拍他的肩:“那你慢慢钓。”
说罢美滋滋地向林翡那边走去,留下一脸不敢置信的李擎。阿鹭上次让自己回避就算了,怎么这下连阿适也“抛弃”自己?
他愤愤不平地坐下,阿峻劝慰道:“阿兄,你平心静气下来,否则真要空手而回了。”
他气极,正欲反驳,阿慕又冲他“嘘”了一声:“阿兄,你再说话,我也去表姊那边。”
林翡是花?你们是蜂蝶吗?一个二个都往她那里凑,亲妹妹也要倒戈?
他憋了一肚子气,下定决心要钓条大的。
晏如陶向林翱
、林翊问好,林翡将阿鸾放在一旁的钓竿递给他,待他坐下,她小声说:“阿鸾一直想当面道声谢。”
他看看帷帐里正在安睡的阿鸾,转过头对林翡说:“等她睡醒,不急,我也给她带了薄礼。”
林翡没想到他如此细致,又是真心关怀阿鸾,心中一暖,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的笑:“多谢晏郎君!”
同样的几个字,从前恨不得打断她,但此刻她的语气和笑容,加上并肩而坐的距离,让晏如陶面皮发烫:“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故作镇定地将竿抛了出去。
将二人言行收入眼底的林翱面无表情地提醒:“还没挂饵。”
晏如陶愣了愣,然后手忙脚乱地收竿。
结果提得太猛,鱼线被甩到身后,钩住了帐幔。
他欲哭无泪,难得的温馨场面被自己毁得一干二净,好在林翡没有笑话他,还站起来帮他一起整理。
阿鹤本来也想起身帮忙,被阿兄轻飘飘看了一眼,又乖乖坐下继续钓鱼。
李擎远远看见晏如陶慌乱的模样,幸灾乐祸:“哈哈哈哈,让他非要去那边钓!”
阿慕弯腰,把他的饵料、竹篓收到一起,指着旁边:“阿兄,你过去。”
“……”
阿鸾隐约听到说话声,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到帐外站着两个人,她只看得到大半个身子,认得出阿姊的衣服。
她理了理裙子走出去,看到晏如陶,很是意外,笑着一揖:“晏郎君好。近日诸事,
多谢郎君出手相助,阿鸾感激不尽。”
晏如陶正面红耳赤地收拾,看阿鸾被吵醒了,很是过意不去:“怪我一时走神,竟吵醒你了。”
林翡摸摸她的头:“睡了两刻钟,也够了。”
晏如陶从怀里拿出一方宝石盖子的勾莲双连盒,打开后递给阿鸾,里面有一对白玉双螭鸡心佩。
“前日收拾行李瞧见了,想着近来事多,螭可辟邪镇灾,你们姊妹连心,恰好一人一枚。”
阿鸾虽年幼,可也知这是稀罕物件,不敢贸然收下,去看阿姊。
林翡被盖子上的宝石晃了眼睛,心中诧异——这就是他说的“薄礼”?
他确是一番好心,又出手大方,可若收了这礼,她与阿妹回家定会被阿娘训斥。给人家送礼都来不及,竟还敢收如此贵重的礼!
见她们犹犹豫豫不愿收下,晏如陶有些急:“只是一点心意,替阿鸾镇镇,保个平安。”
说罢将盒子往阿鸾手里一放,她小心翼翼捧住,生怕跌掉。
林翱怕推推搡搡地不好看,又看李擎正垂头丧气拎着东西往这边过来,于是开口道:“还不谢谢晏郎君?”
二人道谢完,李擎已快到面前,阿鸾将盒子收了起来。
林翱没忍住,添了一句:“晏小郎君倒比我这亲兄长还上心。”
李擎听到了这句,顿觉找到知己,将篓子一扔,冲过来攥住他的手:“阿鸿表兄,你也有同感!我刚被阿慕赶过来,咱们这做兄长的啊,
还不如他一个没妹妹的讨到的好脸多!”
晏如陶听了这话难掩笑意,最近她确实对自己和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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