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没听说过。我找机会问问我阿舅,他肯定比我阿娘知道的多。”
林翡讪讪地笑笑,她可没想惊动官家,只好说:“若不麻烦的话……”
晏如陶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我就说是我想练枪,不会提到你的,放心。”
见他如此善解人意,林翡更加感激:“那就多谢晏郎君了。”
他低头笑笑,一边弯腰去拾路边掉落的枯枝,一边搜肠刮肚去想更多的信息。
两人背篓装得满满当当地下山,林翡肚子里也装了满满当当前朝长公主们、今朝公主、郡主们的逸闻,晏如陶还很是惭愧。上回光顾着说后妃皇子,把这些都忘了。
像什么“颍阳很是霸道,最近爱吃哪道菜,宫人们也都得跟着吃”“端华阿姊极爱蜜饯,给孩子起的乳名就叫‘红果儿’”之类的还可听之一笑。
可林翡听他说“外祖在世时,襄王成婚数年只
得了两个女儿,就是宜安郡主和之前找你麻烦的秀仪县主,这八成是外祖最终没选他的原因之一。我怀疑是早年间给他治腿疾的大夫有点问题,听说他后来去为聂家效力了”的时候咽了咽唾沫,皇权交接这种事情倒也不必讲得如此直白……
也不能白听两耳朵秘辛,林翡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夸他的角度:“晏郎君真是博闻强识,过耳不忘,口才又佳,两朝的故事听你一说真是尽在眼前。”
晏如陶先是一喜,忽又担忧自己啰啰唆唆,倒显得像在嚼口舌。
“瞧我,一时兴起只顾着自己讲,也不知你爱不爱听。不如你讲讲阿鸾,我心里也有个数。”
要让林翡说说自己,她最多讲两句棍棒枪法的事,可提到幼妹,自然就打开了话匣子。
不知不觉就快走回河边,晏如陶只恨这路太短了些,若能同她聊上一整天,该有多畅快。
林翡和他说了一路,心情也很放松,甚至看到李擎一行人在河畔冲自己这边挥手,也难得地扬扬手臂回应。
李擎不禁喃喃道:“就知道阿鹭嘴硬心软,看,果然向我挥手了。”
元芝公主嗤笑了一声,阿鹤和阿鸾也低头闷声发笑。
林翡走近一看,他们居然真有收获。除了两条鳜鱼外,还有一些翘嘴鲌、沙胡鲈子和不知名的小鱼,而且已被料理干净。
她有些惊讶:“是谁去鳞剖腹的?”
李擎是里面年纪最大的,可不像如
此细心的人。
“本来想等你们回来再收拾,可六皇子说他会。我负责把鱼摔晕,他拿出随身带的匕首教我去鳞、去鱼脏。我怕公主她们年纪小、见不得血腥,让她们回马车上歇息,谁知一个比一个胆子大,都凑在旁边看,最后居然敢拿着料理好的鱼去河边清洗干净。”
林翡听李擎说完,瞪大了眼睛去看其余几人,叹赏道:“真叫人刮目相看。”
晏如陶对六皇子说道:“阿琅,有回我去霁云宫,你说有两道菜是你亲自下厨做的,我还不信。看来你说贵姬教你下庖厨,真不是玩笑话。”
“我怎会诓骗你?会走路时,阿姨就让我在庖厨内看她做菜,㓾鱼这类事五六岁就开始学着做了。”
“㓾鱼?”林翡没听过这个词。
六皇子耐心解释道:“阿姨家乡在古楚地,是当地的方言,意为剖鱼去内脏。”
林翡恍然大悟,点点头。
他接着说:“阿鸾说马车上带了盐巴,取了之后已将鱼腌制上,只等着你们的柴火。”
晏如陶看林翡欲取下背篓,下意识就跨了两步站在她身后。
林翡回头,看到他垂着眼正准备接过自己的背篓,微微一愣,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道了声谢,将背篓递给他。
他发觉她在看自己,心如擂鼓却故作自然地接了过来,连听到她道谢后嘴角弯起的弧度和颔首示意的幅度都倍加克制。
他慢吞吞地取下自己的背篓,心里还
在回味方才与她靠近的情景,李擎迫不及待地冲过来把他的背篓一扯:“你俩爬山都不饿吗?快来生火,我要吃鳜鱼!”
元芝公主擦了擦嘴上的点心渣儿,拍拍手就起身要来参与,阿鸾、阿鹤也凑了过来。
几人分工,李擎去垒石头搭火灶,六皇子和林翡有匕首就去削尖树枝将鱼串起来,阿鸾和阿鹤去马车里拿火折子和引燃的稻草,元芝公主陪着晏如陶筛出有些湿润的树枝。
火很快生了起来,不多时,已经闻到鱼肉的香气。
李擎三人负责烤,六皇子来回踱步盯着火候,众人连闲聊的心情都没有,眼珠子都在火上,生怕哪条鱼烤焦了。
嚷嚷着要吃鳜鱼的李擎终于如愿以偿,他也不贪心,分给了劳苦功高的六皇子半条,剩下一条鳜鱼就让给了三个小家伙。
晏如陶本来还想给林翡争取半条鳜鱼,结果她拿起了两条翘嘴鲌,递给了他一条。他心里一美,也就不再多言,怕反倒惹她不悦,便闷头吃起来。
元芝吃了小半条鳜鱼,又拈起一小条沙胡鲈子:“自己捞的、烤的,就是好吃。”
晏如陶打趣道:“这话要说也得是阿琅说。”
元芝挑挑眉:“我也拉了网、生了火,当然也说得。”
这些鱼自然不够吃,元芝的婢子又捧来了两屉糕点,众人吃罢,李擎满意地长叹一声,倚靠在大块石头上晒太阳,阿鸾和元芝畏热,躲回马车上说悄悄话
。
林翡在河边净了手,从石滩走到草地上盘腿坐下,看阿鹤和六皇子比着打水漂。
她余光看晏如陶走过来,隔着两步距离坐下,她偏过头看他:“看到六皇子和元芝公主,我对阿鸾入宫稍稍放心了些。”
晏如陶双手撑在身后,回了她:“你先遇上秀仪,后来又是四皇子和颍阳,担忧也是难免。宫里诸人虽偶有争端,但近些年还算安宁。”
听完他的宽慰,林翡想,今上年近不惑,储位之争还未摆上台面,似乎确实不必过分忧心。
至于世家与寒门的争斗,阿鸾在宫内有皇后庇护,应当不会受到波及,再激烈的利益冲突,也是限于朝堂之上。
但事实证明,林翡所想还是太过简单。
第三十一章 雕心雁爪
(三十一)雕心雁爪
秋末,熬过疫病后休养生息数年的阿勒真蠢蠢欲动,数次骚扰巍州边境,百姓屡遭劫掠、苦不堪言。刘刺史本要上报京里,却被聂家门臣出身的主簿拦了下来,劝他再等等看。
聂都督年逾甲子,身体大不如前,入秋后腿疾复发,连上马都困难。
若此时报了上去,主上断言边疆战事蓄势待发,趁机安排寒门将军前来辅佐都督,立下功劳后便可趁机取代。
眼下只是扰边,不如拖上一拖,等开春聂都督身体将养好了,再报不迟。
此事主簿也与京里聂家通了消息,本以为压下此事不成问题,谁知巍州边境许多牧民的妻女被劫走,心中愤恨难忍,在巍州上告无门,便逃难到钦州哭求刺史府发兵救人。钦州刺史正是从前与林济琅在巍州共事过的潘守仁。
他深知其中利害,修书一封密送林济琅。
正是这封信,让巍州刺史和主簿丢了官职,被押解回京受审。官家派孙丞相的长子孙济做天使,至钦州迎聂都督回京休养。
钦定的新任巍州刺史是李宣威,但他不像当年的林济琅,是不掌兵的单车刺史,而是持节都督巍州。
聂都督原先麾下的军队包括亲军和巍、钦两州的地方兵,李宣威肯定无法差遣聂家亲军,因此主上给了他动用巍州地方兵的权力,钦州地方兵自然也落回了潘守仁手中。
此番安排是林济琅想出的法子。若是
将李宣威连擢数级出任两州都督,也依旧动不了所有的兵,反而容易被掣肘。
更何况门阀士族怎会同意他完全取代聂都督,浪费时间同他们周旋更易生变。
还不如将兵权拆开,聂家亲军先抛开不说,至少巍州、钦州地方兵权能分别握在可靠之人的手里。
主上即刻采用了林济琅的安排,并且将他现在所领的祠部改为度支——掌管财政,包括军队粮食衣着供应。
至此,若战事兴起,所必需的将领、军队、钱粮都已安排妥当,世家被这一连串雷厉风行的人事变动所震慑,但已来不及反对。更何况是自己人瞒报在前,若站出来唱反调,保不准被牵连进去。
正憋着一口恶气,又传来消息——今年武科结业的人要被送往巍州。
世家更是坐不住了,只一个李宣威,还能找机会扳倒,若是一群寒门子弟到了巍州,培养数年,边疆哪还有士族立足之地?更何况其中还有李宣威的长子李擎。
最要命的是,开春后武科又要招考,李宣威的次子李承年纪可是够的。细数一数,还有杨仑的侄子杨俨,秦家的长子秦茂……绝不能让他们再顺利入武科。
谁料他们商议之言被聂煦透露给了幼弟聂焘,本意是想让弟弟也知晓时局,却惹出了大事。
聂焘向来仰慕叔父,本就对其被强接回京之事极为气愤,听闻那群与自己同在书院的寒门子弟妄想通过考入武科
来打压自家,更觉恼怒,纠结了一批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弟,带上奴仆,手持棍棒,光天化日之下围殴李承等人。
林翡听见动静时还不迟,可夫子只皱着眉顿了顿,在吵闹声中提高声音:“继续练习。”
她提笔练字,却有些心神不宁,谁会大清早在书院喧哗?
忽然听到有人痛呼哀嚎的声音,林翡停了笔。竟还打起架来!
声音不远,好像就在旁边的乙三。
她正在犹疑,抬眼看向门外,只见杨依冲了进来,冲她喊道:“阿鹭!他们在打李承和我表兄!”
林翡脑子一热,掷了笔就向外跑去,心里有个声音似勒马一般扯着她:不能动手,这是书院!
可看到乙三门口一群人手持棍棒,围成一圈拳打脚踢,还是叫她心惊肉跳、怒火上涌。
原本她想着以李承的功底,书院里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子弟,他打三五个不成问题,可万万没想到是十几个人持械围殴。
有几个眼熟的寒门子弟企图拉架,但根本碰不到跌倒在人群之中的李承几人。
杨依冲上前拼命拉拔那些已经打红了眼的人,声音带着哭腔:“你们住手——”
林翡怕她被误伤,将她拽离:“去找辛院长,这里有我。”
杨依点点头,一把抹掉眼泪,向后院跑去。
林翡紧盯着众人,趁外围一人扬起长棍时劈手夺下,那人回过头看见是个女郎,一愣,随即喝道:“哪里来的女郎误事!将棍子
拿来!”
林翡见其他人并未停手,正欲出棍打将上去,手腕却被人压住。
晏如陶跟在林翡后面跑出来,环顾周围旁观之人,看出抱臂笑看的聂焘、沈权似是主使,他怕林翡惹上麻烦,拦下她后跑到二人面前。
“你们干的?!”
二人正在兴头上,见晏如陶咄咄逼人的模样,不搭他的话。
晏如陶一把揪住聂焘的领子:“你疯了不成,在书院里公然行凶?这事闹大了,要置你姑母于何地?”
聂焘看他拧着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又听他提起身为后宫之主的姑母,微微有些惧意。
可沈权开口讥讽:“晏适之,知道你同李家走得近,要打抱不平何须藏着掖着,抬出宫中贵人来吓唬谁?”
晏如陶心头火一蹿三尺高,忽然又听旁边喧闹声更盛,乙四似乎也打起来了。
林翡挤不进这团人,张望着看到乙四那边还没有围起来,立刻冲过去看情况。
晏如陶回头时,正看见她拿着缴来的长棍挡住几人,秦茂和陆宏跌坐在地上,二人的腿似乎被刻意击打过,站不起身。
好在这边找麻烦的人没有乙三的多,局面还不算太糟。
“你既好‘抱打不平’,快去援手,莫要同我们这些看热闹的纠缠。”沈权笑睨着他。
晏如陶虽心有不甘,但又怕林翡出事,一把搡开了聂焘跑过去。
只听林翡大喊:“李承他们被围了起来,怕撑不住。”
秦茂和陆宏这才留意到旁
侧的情况,心中惊骇,以肘撑地、拼尽全力勉强起身,踉踉跄跄向乙三冲去,林翡负责断后。
晏如陶怕自己去了添乱,想回去继续威胁聂、沈二人,看到唐愉在大声和聂焘辩驳什么,而沈权站在阶上使眼色,乙四那几人竟转而对林翡动起手来,逼得她不得不出手自卫。
这下晏如陶再忍不住了,绕到回廊上,一把勒住沈权的脖颈,将他往院中拖,高喊一声:“再不停手,沈权血溅于此!”
院子里太过嘈杂,有些正动手的人血气上涌,根本听不到周围的动静。
个别人被晏如陶的话吓住,看到他勒着沈权,手里拿着一根珠钗对着沈权的咽喉。是晏如陶摸到他身后的途中,随手从某个围观女郎头上拔取的。
晏如陶看李承那边尚未解困,将珠钗抵到沈权喉头:“让他们停手。”
沈权虽惊愕,却不信晏如陶真敢伤人:“有胆子你就……”
晏如陶抬手就扎在他肩膀,掐着他脖颈的左手收紧,咬着牙说:“我没同你商量,让他们停手!”
沈权痛呼出声,聂焘见他肩上的血透过冬袄渗了出来,面色突变。
唐愉厉声喝道:“他若出了事,难道不怕沈家找你这个始作俑者麻烦?!”
聂焘嗫嚅片刻,才大声勒令围殴李承等人的奴仆停手。
此时秦茂和陆宏已被斜里冲出来的两个郎君持棍打得扑倒在地,摆明是阻碍他们去救李承等人。
林翡见人群散
开,连忙扑到蜷缩在地的李承和杨俨兄弟俩身边,看到地上星星斑斑的血迹,手都在颤抖。
“阿峻、阿峻……你怎么样?伤到哪了?”
林翡不敢随意触碰,只能连声问他。
杨俨两兄弟已经被围观的寒门子弟扶了起来,看样子伤得不算太重,只是额上的青紫实在吓人。
李承捂着头的手微微发颤,林翡从他手臂的缝隙里看到他口鼻流出的鲜血,吓得她脊背发凉,俯下身凑在他耳边说:“我是阿鹭姊姊,没事了,你别怕。书院里有大夫,你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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