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父女俩在都督府后院等到二更的锣鼓响起,还没见着人。
出了后院的门,她下意识就和阿耶边说边走,林济琅走了两步反应过来,指着左边说道:“喏,别走错了。”
林翡心焦了一天,眼下也已疲乏不堪,愣了愣才领会阿耶的意思,顿时苦着脸、脖子往后一仰:“阿耶!这么晚了,你就让我回家住一夜——”
“唉,但凡是平常日子,我就装着不知道领你回去了。可明早要回门,哪有新婿孤身登门、新妇在娘家等着的道理?”
林翡一听也是有理,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去,轻轻推开门,却发觉阿适还在等着。
他原本窝在被子里,一听见门响动,立马坐直了身子:“阿鹭!”
“吵醒你了?”
“没有,等着你呢!”阿适拍拍床榻,示意她过来。
林翡褪去外衣外袴,坐在床沿上,他跪坐着给她捏揉起肩膀:“你叫人送话来,说晚饭不必等着你,我就猜到定是遇着事了。”
她将今日遭遇尽数告之:“明日要忙着回门,不知几时才能找姑父问个明白。”
晏如陶拿手肘打着圈儿抵在她背后僵硬之处:“你是忧心姑父暴露军情,是为了恳求阿勒真出兵援助?”
“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可万一阿勒真从巍州过境起了野心,
我们这些仅剩的人马能否抵御得住,我心中实在没底。”
“你思虑的确有道理,只是姑父不言明,我们在此猜度也无用。明日回门后我陪你一起去寻他,今夜先好好睡一觉。”
可回门当天林、晏二人依旧没找到李宣威。
直至八月初二一早,林翡和靳善等仍在巍州的将领被李宣威密召议事。
天蒙蒙亮,林翡在院子里遇见拄着拐杖的靳善时,压住想上前搀扶的心,问过好后,跟在他身后进了李宣威的书房。
里头还站着步兵校尉张冶,林翱离开前,命他做剩余四个步兵校尉的头领。他与林翡也相熟,冲他们二人点头示意。
李宣威看看张冶、林翡:“听闻你们这两日四处寻我?”
林翡腹诽道:既然听闻了,那就是明摆着躲我们。
“我知道你们所为何事,只是时机未到。眼下你们逃也逃不掉了。”李宣威捋须笑道。
林翡和张冶都窝着一肚子火,不愿听他卖关子,靳善还算心平气和,拱手问道:“都督请讲。”
从他书房出来时,林翡怒火已消,只是带着些恼意,可当着同僚的面又不好口出怨怼之词,只好匆匆出了后院,翻身上马赶回营地。
次日,靳善应约至女军营地指点骑术,格外认真,一一指出不足之处,之后林翡又亲自盯着骑兵训练,直至夜幕降临。
“将军昨夜就没回去,今夜仍旧值守,莫非是被那番子气恼得发狠?”王春巡
夜时,见林翡值房的灯一直未灭,心中担忧,回去悄悄问蒋二娘。
“这两日确实练得更多些,有几个姊妹说腿内侧都磨出了血。”蒋二娘叹道,“此时流血,总好过战时丧命,也只能这般劝慰她们。”
第七十章 关门捉贼
(七十)关门捉贼
八月初四亥时,正副校尉齐聚林翡的值房。
杨依从睡梦中被喊醒,揉着眼睛问:“阿鹭,是有什么要事?”
“明日凌晨时分,阿勒真军队会途经我们营地,补充粮水。”
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只闷声点点头。
唯有杨依心直口快:“从阿勒真腹地骑马至巍州,最多不过一日半,哪里会这么快就缺补给?我看就是打探虚实,趁机索要辎重。”
可林翡反倒笑起来:“那就叫他们遂心如意。不仅如此,女军们训练时还要显得疲惫懈怠,有气无力。”
杨佩等人这下也疑惑了:“这又是为何?”
“上次来营地的是阿勒真新王的心腹,替新王来一探究竟,最终同意出兵相助。只是李承托他带给都督的介绍书信里,用了之前约定的暗语,确认阿勒真包藏祸心。都督决心先解决外患,以免钦州未夺下,反是巍州先被阿勒真突袭。”
“这上百年来,虽历经改朝换代,可对于北境之外的阿勒真部族,我们只是抵御侵扰,总是等着百姓遭受劫掠欺辱后才出兵,从不曾主动出击将他们远远驱逐。眼下,时机已到。”
陆寒心思转得快,问道:“可……仅凭巍州剩下的人马会不会不够?”
“若是加上林翱带走的人马呢?”
林翡看众人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笑道:“大部队已回防至钦、巍交界处,到时阿勒真军队无论是想在军营动手,
还是杀个回马枪,都会被堵截围歼。”
“那钦州呢?岂不是要被雍州军夺下。”杨依问。
“不急。”杨佩越想越觉此计甚妙,“巍州西边有山无水,他们的水师过不来。若我们歼灭了阿勒真军队,夺下的可是最肥壮的番马,给我们的骑兵换上,战力定会大增。”
林翡点点头:“不错,我军之后只需固守钦、巍边界,以逸待劳,坐等朝廷出兵。东边的邯州人地都少,也并非战略要地,无须忧虑。都督的计划是将阿勒真部族向北驱赶两百里后,占下草原上的两座铁矿,到时换上双镫,披上马铠,我们也会有铁甲飞骑!”
带领骑兵的陆寒、王春兴奋地对视一眼:双镫可比单蹬稳当多了,再加上良驹马铠,定能所向披靡!
林翡想起姑父说起铁矿时两眼放光的模样,心中也明白锻造兵器、马镫和铠甲对提升巍州战力的重要性。如此一比较,自然不急于先拿下钦州,轻重缓急一目了然。
她将明日如何作战一一部署好,几人又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最后林翡不得不打断:“快回去通知各自手下的人,再说下去,阿勒真人就要登门了。”
众人走后,她枕着双臂躺下却毫无困意。
这一仗若是得胜,围歼的人数可占阿勒真所有士兵的一半,至少能保北境二十年安宁。
姑父对阿勒真平民也并不打算赶尽杀绝,只是向北驱逐,这一点也甚
合林翡心意。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几日她守着这秘密,常常翻来覆去、夜不能寐,心底激动难耐。
一扫北边阿勒真的威胁,还能炼铁强兵,就不急于做那出头鸟,与雍州拼个你死我活。
可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雍州已反,他们除了联巍抗雍之外别无他法,岂不是任由姑父开价?
天刚蒙蒙亮,黑压压的阿勒真军队逐渐逼近营地,林翡双手背后,神情肃然。
李承走在最前面,冲林翡挥挥手,他旁边的将领身披重甲,胡须茂盛,正值而立之年。
待走近,李承先用阿勒真语对将领说了句什么,又对林翡说:“这是他们的将军,叫额日勒珠。”
林翡点头示意,然后对李承说:“营地容不下这么多人,让他们在外面原地休息,我们将粮草等物运出来。”
李承译给额日勒珠,他很是轻蔑地看了林翡一眼,说了句阿勒真话。
“他说,阿勒真都仗义出兵了,竟然还这般小气,果然是女人……”李承说到末尾,声音都快没了,心虚地看着林翡。
额日勒珠指着左边,又说了两句话。
“他说那边的驻地不是空着吗?他的士兵要在此休息,让我军立刻煮上牛羊肉送过去,再把马匹都喂饱。”
林翡咬着后槽牙,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那边的营地还有些巍州兵士,让他的人老实歇着,莫要滋事。”
说罢转身进去筹备物事,让蒋二娘等人拿着草
料去喂他们留在营地外面的马匹。
阿勒真的兵士涌进营地,有的直冲进营房想补眠,结果和还没睡醒的巍州士兵起了冲突。
还有的四处逛游探看,其中几个士兵走到与女军营地的交界处,看见后方一片空地上有几座单独的屋舍,有个小腹隆起的女人正抱起一摞青草扔向嗷嗷待哺的羊羔。
他们用阿勒真语吆喝着,那女人看见他们先是一愣,然后慌忙逃进屋内,紧紧关上门。
他们回去后说起女军还有人大着肚子,实在是荒唐可笑。
哪里又知道吴青是得了蒋二娘的示意,特意来露这一面。
过了两刻钟,干粮才送到阿勒真人手里,不少人叫嚷着要吃肉,闹将起来。
额日勒珠欲借怠慢之事发难,示意手底下两个副将军带着一两百号人,浩浩荡荡去向女军叫嚣,他自己则带人悄悄围住所在营地仅剩下的步兵和骑兵。
林翡正坐等着他们送上门,见他们不急着出发,便知是有意在此动手,她立刻就派传令兵知会阿兄,然后拖延着。
李承见副将军吵闹,装模作样地劝架,一旁训练的女军看上去似还没睡醒,腿脚都没伸展开。
一些阿勒真兵士看见女人,腿就不自觉地朝她们走过去,明明言语不通,那下流的神情和动作实在明显得令人作呕。
女军当然也不会任由他们动手动脚,先是躲避,后来大喊大叫喝止对方,林翡勒令副将军约束手下,那
两人却装聋作哑。
张冶和靳善都没想到是女军先动了手,毕竟绝大多数阿勒真人是在大军营地。
号声响起时,张冶从铺盖下抽出长刀,带着士兵们冲了出去。
额日勒珠是先听见女军营地里传来拼杀声,刚想分兵,便听见号声和张冶等人的喊叫。
林翡心知这一小撮人不足为患,便交给杨依,带着杨佩等人直接翻过栅栏去支援张冶、靳善。
张冶等人正陷在额日勒珠几千士兵的包围里,闻得女军来援,士气大振。
林翡一枪挑开一人,和手持长剑的杨佩一起想撕开条口子,额日勒珠看出她们的用意,命外围的士兵纷纷向她们进攻,里侧的尽快剿灭张冶等人。
阿勒真士兵即使离了战马,近身肉搏的力气也不容小觑,毕竟多数都是身高力大的草原汉子。
再加上人数是女军的三四倍,众人拼杀得极为艰难,不少人都陆续负伤,地上的血迹从星星点点变成一片又一片,将土地浸湿。
忽地,林翡听见马的嘶鸣声和骑兵的号声,想是靳善命令骑兵冲阵救人,她也振奋精神,尽力往包围圈的地方赶,暗想着阿兄的队伍怎么还不到。
仅她一人就被五六个阿勒真士兵缠住,她使出“苍龙摆尾”掤退救护、躲过一刀后,立刻将左腿往前迈上一步,用“青龙献爪”向正前方的敌人扎去。
击倒一人后,她发觉左侧敌人逼近,于是向右侧拗跨步,退右脚成
作骑龙势,连上一记挑枪,便是《金乌枪法》中的“白猿拖刀”,将那人挑翻在地,可自己手臂也被侧后方的人砍了一刀。
钝痛传来,她顾不上看一眼,窥见左前方有了空当,便腾挪到稍加开阔的地方继续与其余人缠斗。
先是几支羽箭落在围着营房的阿勒真士兵周围,他们不知这箭是从何处来,纷纷张望。
紧接着,几十上百只羽箭纷纷落下,大地开始震颤,巍州数千铁甲飞骑从西边的山坡上直冲下来,木栅栏纷纷被踏倒,挥着刀枪的士兵赶来援救同袍。
李擎领着手下在坡上射箭:“都看准了啊,别射着自己人!阿勒真人都在屋舍那一圈,盔甲是棕灰色,与我军的不同。”
林翱见千军万马将营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让鼓手击鼓传信,示意军士们放出个口子,这样阿勒真人有路可逃,不会被逼到绝处,拼死也要杀掉中间被包围的巍州步兵。
隆隆战鼓响起,林翡等人立刻会意,想到阿勒真人的战马都在营地北边的空地,于是不约而同让出了向北的一条路来。
杨依等人解决完营地的一两百人后,就和女军骑兵一起埋伏在马群中,待溃兵奔向战马,欲夺路而逃,她们趁机杀出,干脆利落地剿灭了残军。
第七十一章 三足鼎立
(七十一)三足鼎立
“阿勒真本欲‘假道伐虢’,阿耶先以攻钦州为名,做出巍州空虚的假象,引阿勒真深入巍州,实为‘调虎离山’。再令表兄领着的大军‘声东击西’,直接‘关门捉贼’,好一出‘连环计’!”
李擎比手画脚,慷慨激昂,引得众人捧腹。
李宣威朗声笑着,面色涨红,亦有些自得的模样。
“姑父确是用兵如神!否则阿勒真虎视眈眈、伺机南下,我们巍州始终难逃牵制。”林翡左手拍在桌上,眼睛发亮。
晏如陶看她讲得兴奋,小心翼翼地凑在她耳边说:“你右臂刚上了药,当心些,莫牵扯着。”
林翡侧过身看着他笑了笑,点点头。
“我临行前并不知此事,是到了钦州正欲排兵布阵,军师让我不必心急,我才明白到钦州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林翱饮了一口梅子酒,“姑母,这酒比去年酿得更有滋味。”
林雪青一听乐得眉眼弯起:“在外头行军顾不上吃喝,回了家饮两口酸甜的自然舒爽。我再叫人拿些用葡萄酿的酒来,你们晚上一起留下吃饭。”
说着就出去张罗起来,阿慕也跟着一道忙前忙后。
过了一会儿,得了消息的贺宁才带着阿鹤、阿鸾匆匆赶来,一见阿鹭胳膊上的伤,心痛得直抹泪:“只闻你们打了大胜仗,怎的伤得这般重?又恰好是右臂,今后若是不好使枪可怎么办?”
“阿娘,并不算重。”
她听见阿娘这般说,倒觉意外,又想起倒在血泊里的张冶等人,有些黯然,“医师说并未伤及筋骨,只消伤口愈合便可行动自如。”
“正是,您放宽心,如今天气渐凉,阿鹭这伤至多一个月便可痊愈。”晏如陶也劝慰道。
阿鸾、阿鹤站在一旁,盯着阿姊右臂上的伤口看。刚刚为了便于清创上药,将阿鹭伤口处的衣衫剪开,虽已包扎好,可外头一圈沾着血迹的衣衫豁口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阿鸾,真无大碍。”见阿妹无声垂泪,阿鹭连忙挤出笑来,招招手让她走近,“晚些时候换药给你看看,不算很深,只是战场上拼杀来不及包扎,看着唬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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