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伊里丝手里接过马鞍，站在营地入口外面。
伊里丝则依旧是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前提是忽略掉她有些凌乱的衣服和发髻。
来人是奥伦德夫人，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的骑士。
她的丈夫在两年前就病逝了，她继承了家族的爵位，是个手腕强硬的女爵士，奥伦德家族也在她的铁血手段下经营有方。唯一容易让人诟病的，就是她生性风流，四处留情，与大部分的贵族都有着不太一般的交情。甚至有传闻说，奥古斯都也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奥伦德夫人对此没有否认过，却也没有承认过。但她与大部分贵族、与皇家交好，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所以即使只是为了家族考量，伊里丝也必须与她打好关系；更何况她们俩一同长大，比起旁人，自然是多了几分亲密。
这一回虽然是在野外，但奥伦德夫人依旧是一身深紫色的礼服，精致而高傲，喷着玫瑰味儿的香水，走近的时候，熏得有些厉害。
“你怎么这么狼狈。”她看到伊里丝散乱的头发，还有沾染了泥灰和尘土的靴子，一脸嫌弃，“弄得倒像是和那些男爵骑士们一样，都去打猎了。”
伊里丝笑了一下：“太久没骑马了，生疏了。”
奥伦德夫人挥了挥扇子，一脸嫌弃：“你这个借口骗骗别人就算了，骗我可没用。你真当我不知道你的骑术是那个家伙教的？就算这几年你不怎么骑马了，却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不过算了，你不想说，那肯定是不能说的事情。”她挽了伊里丝的手，两个人并排朝着女眷们的帐篷处走去，“先到我那儿换一身衣服吧，既然要遮掩，那就做全套。”
知道这是好友的好意，伊里丝也没推脱。
奥伦德夫人让身后的骑士去报了信，然后回了帐篷，在箱子里四处翻找，衣服首饰扔了一地。
“随便找件轻便点的就行了，芙劳尔。”伊里丝看着还在纠结搭配的好友，无奈提醒道，“晚间还有篝火晚会，我可不想让火苗烧了裙子。”
奥伦德夫人轻哼一声，却还是按照伊里丝的想法， 给她找了一条浅金色的长裙，配上一套绿宝石的首饰。
“换上吧。”她让女仆进来整理东西，自己则坐在了屏风前面，“我来给你盘发。”
屏风后，伊里丝的身形若隐若现。
她很意外，这条裙子居然很合身。要知道，奥伦德夫人身形丰满，而自己偏瘦，可这条裙子不管是从腰围，胸口还是肩膀，都很舒服。
绑好腰带，伊里丝坐在凳子上，看着镜子里好友给她慢慢盘发：“芙劳尔，这裙子是谁给你的？”
她一边打量着身上衣服的图案和光泽，一边问道：“你可绝对不会买这种穿不下的衣服。”
奥伦德夫人狡黠一笑，为伊里丝带好项链：“这裙子是用来自东方的郁金香根染色的，平时可买不到。”
她这么一说，等于是把答案告诉了伊里丝。
伊里丝一僵，指下触感柔软的衣料顿时成了滚烫的烙铁。
“你和阿奇尔联系过了。”
“是啊，毕竟现在的他可是深受皇帝宠信的男爵，奥伦德家族自然要和他多交流一下。”将绿宝石耳坠放在伊里丝的手上，奥伦德夫人坐到她面前，“只是帮忙送件衣服，就能换阿尔冯斯男爵的一个人情，对奥伦德夫人来说，可还是一件不错的交易。”
“那对于芙劳尔·劳伦斯来说呢？”伊里丝与她目光相对，眼里难得流露出了一丝迷茫。
“对于芙劳尔来说，那就只是故人相托，顺水推舟。”奥伦德夫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难受。只是有些事情逃避未必有用，况且阿奇尔不一定是那样的人。”
“时移事易。”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宝石，伊里丝垂下眼眸，“更何况……我已经嫁人了。”
“那也只是联姻而已。”芙劳尔对此满不在乎，“连西瑞尔都不在意的事情，你又何必在意？等斯图亚特家族彻底隐退了，你又不是没有机会。”
她将手放在伊里丝肩上，认真地说道：“你运气比我好多了，至少他回来了。”
伊里丝抬头，看着好友，想到了刚刚那个在她身后站着的、看起来有点眼熟的骑士，顿时明白了一切。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安慰的话语。
因为她当初也和芙劳尔一样，只是一个选择将那份情感放在心里，一个则是选择用风流来填补这份痛苦。
芙劳尔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日晚宴，你可是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去问清楚吧。”她拿起手杖，又变成了那个风流的奥伦德夫人，“别让自己后悔。”
带好耳环，伊里丝在利兹的搀扶下走出了帐篷。外面光线刺眼，让她想要流泪。
而恰在此时，阿奇尔结束了这一场围猎回来。他这一回收获颇丰，不仅猎到了一头鹿，兔子若干，还捉到了两只赤狐幼崽，正好可以当宠物养养。
与身边的其他贵族寒暄几句，他翻身下马，准备去换身衣服参加晚宴，正好远远瞧见了一身新衣的伊里丝。
在金色的阳光下，伊里丝的红发上光华流转，配合上深绿色的宝石耳坠，更是衬得她肤色白皙，美艳动人。
身后的贵族知趣地离开，只留下阿奇尔一人。
他独自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过去。
衣服很合身，他想。
第7章 猎物
伊里丝并没有看到不远处的阿奇尔，因为她被另一拨人吸引住了注意力。
她名义上的丈夫，西瑞尔·斯图亚特也在那一拨人里。
领头的是一个身穿银色轻铠的贵族。他一头银灰色的头发，面容英俊，看起来一表人才，在和身边贵妇说话的时候，也会体贴地弯下腰去，还会给出一个吻手礼，看起来很绅士。他甚至在看到伊里丝的时候，还远远地行了一个骑士礼。
但是伊里丝清楚地记得，这个人当初有多恶心。他和他的家族一样，是个暴发户，就像一群鬣狗，围绕着已经苟延残喘的洛韩家族，蠢蠢欲动，利欲熏心。
当初若非霍夫曼一族的压迫，她未必会只有联姻这一条路来保住洛韩家族。
更何况，当初史图尔·霍夫曼还用过一些特殊的手段威胁过自己，想要强迫自己成为他的女人，借用婚姻关系来彻底将洛韩家族的遗产拆吞入腹。
他真实的作风和面上看起来的优雅相去甚远。
真是令人作呕。
西瑞尔也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妻子，他朝着身边的好友打了一个招呼，就快步走了过来，显然也是想到了当初的那些事情。
在看到伊里丝的装扮后，他很意外，因为伊里丝居然会盛装出席，要知道出发前她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利用身高优势挡住了她，西瑞尔轻声问道：“怎么晚了。”
“遇到点事情，回去说。”伊里丝拢了一下披肩，又将头发放了下来，跟着他的脚步朝着斯图亚特家族的帐篷走去，“可能和霍夫曼有关。”
西瑞尔嗯了一下，想到不久前阿奇尔差下属告诉他的事情，心里又生了几分忌惮。
也许和阿奇尔说的一样，不管斯图亚特家族未来是否会离开王城，霍夫曼家族都会选择动手。
那么他还是比较愿意先下手为强的。
眯起眼看着伊里丝离开的背影，史图尔略带嘲讽地笑了一下。
在他看来，伊里丝与西瑞尔的反抗根本不足为惧。
他当初想要伊里丝，一方面是因为洛韩家族的遗产与头衔，这能够帮助雇佣兵出身的霍夫曼家族快速融入贵族的社交圈，另一方面，则是伊里丝的确长得不错，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他一直都很想知道，王城中如花朵般娇艳的女人，在遇到狂风骤雨后，是否会被碾压成泥。
史图尔享受这种将对方撕裂、踩在脚底的感觉。
直至他碰到伊里丝，对方面上不显，甚至对于他的挑衅与调戏置若罔闻，但下手果断，让霍夫曼家族吃了一个大瘪，也让自己成为了王城中好几个月的笑柄。
可这种挫折并不会让他失望，毕竟对他而言，性子越烈的马，驯服起来才越有意思。
当初斯图亚特家族失势，的确有他的影子在。因为现在挡在霍夫曼家族前进道路上的，就是斯图亚特家族。而且除了西瑞尔，他也能够顺理成章地获得洛韩家族的遗产。
想到这里，史图尔更是觉得胸中沸腾。
只需要一个契机，他就能将当初伊里丝送给他的礼物如数奉还，甚至加倍讨回。
他想看看，那张一直对他冷若冰霜的脸上，在看到斯图亚特家族的覆灭后，是否还会出现其他能够取悦自己的表情。
站在身后的贵妇喊了一声，将史图尔从他的思绪中拉回。
他转过身，才发现阿奇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这位就是阿尔冯斯男爵。”那位年长的贵妇笑着为史图尔介绍，“现在他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阿奇尔也伸出了手示好。
史图尔知道这位男爵，也知道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旧贵族眼中的“暴发户”，是斯图亚特家族的“敌人”。
所以他也伸手示好。
皮质手套摩擦，连带着金属的搭扣，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不像结盟的预告，更像进攻前的信号。
“史图尔·霍夫曼。”他温声道，“很高兴认识您。”
阿奇尔很快就收回了手，随便寒暄了几句，礼仪周到，却也不过分亲近。
“晚间还有篝火晚会。”他拍了拍史图尔的肩膀，装出一副对他武艺十分赞赏的样子，“祝您狩猎愉快。”
史图尔点点头。
他的侍从骑士匆匆跑来，说老家主有事要见他，史图尔就先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记留了一句话。
“您觉得伊里丝·洛韩如何？我觉得，要是能够征服这样的女人，那可真是很有意思。”
他没有听阿奇尔的回答，而阿奇尔也不打算回答。
因和为死人，是没有必要多话的。
和西瑞尔说了被人追杀的消息，伊里丝沉默片刻，问道：“是不是史图尔做的。”
西瑞尔点点头：“是他，但他的目标不是你。或者说……你是不当心闯进去了。”
伊里丝皱眉：“闯进去了？”
她很快联想到了过去的传闻与消息。
攥紧了手指间的缎带，她深呼吸了一下：“你是说，传闻他将奴隶当作猎物取乐，是真的。”
西瑞尔点点头：“原本这一块就在他们家族的领地附近，平时也隐秘，没有什么贵族会来。这一次如果不是皇帝将地方给了阿奇尔，这件事情未必有那么容易被查证。”
伊里丝想到以前看到过的那些鲜血淋漓的场景，闭上双眼。
良久，她问道：“你怎么证实的？”
“阿奇尔说的，他还带走了奴隶的尸体，全都埋在附近。”西瑞尔叹息，“他知道，但是不打算阻拦。因为奥古斯都也许也在后面等着，他也早就不需要霍夫曼家族这柄双刃剑了。”
伊里丝又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喝下，也慢慢捋清了思绪。
“不是也许，皇帝已经动手了。”她轻声说道，“阿奇尔，是奉了他的命令来的。”
“霍夫曼家族的手伸得太长了。”放下茶杯，伊里丝站了起来，“他们甚至有可能和教会也达成了协议，为了更多的钱来养军队。”
“皇帝不能容忍别有异心的人在身边，只是原来他需要霍夫曼家族的雇佣兵，所以才一直忍耐。”
而现在，阿奇尔的到来不仅给奥古斯都带来了新的贸易线路，也带来了新的军队。
伊里丝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是西瑞尔已经理解了哪份言外之意。
不趁手的刀，是时候该换了。
“那你今晚还出去？”他看着伊里丝走到帐篷外，却也不阻拦。
“只是去看看星空而已。”伊里丝拉开帘幕，“我很久没出来看过了。”
她独自走入夜幕，在月光和篝火的印衬下，看起来像是柔弱的猎物，只需要轻轻一划，就能掌控她的生命。
而西瑞尔知道，有时候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下，猎人也会伪装成猎物，静待对方上钩。
此时，营地里已经是一片热闹。贵族们谈天说地，深色皮肤的女奴载歌载舞，而男奴则四处奔走，为贵族们送上炙烤好的肉和各类酒水。
伊里丝很快就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芙劳尔，她换了一声暗红色的衣服，正靠在舒适的软垫上，享用着鲜嫩的兔肉。
“你来了。”她在看到好友后就招招手，主动让出了一个空位，“西瑞尔呢？”
“他对篝火晚会没兴趣。”从男奴捧着的盘子里拿了一个切好的石榴，伊里丝慢慢剥着，“我就一个人来了。”
“他倒是放心。”芙劳尔将手中的叉子随手一扔，把面前的一盘肉给了一直跟着她的骑士，“他就不怕阿奇尔把你拐跑了？”
伊里丝笑笑：“或许他更应该担心史图尔想做些什么。”
“他也来了？”芙劳尔皱眉，“那家伙可真是……”
她没说出口，因为阿奇尔和史图尔正好从她们面前走过。
史图尔依旧是一副伪君子的样子，对着伊里丝和芙劳尔行礼；但是阿奇尔却忽视了伊里丝，径直走过。
他们都是一身盔甲的打扮，身后的扈从们还牵着马匹，上面挂着沉甸甸的箭袋和打磨得光亮的匕首短刀。
在他们离开后，还有许多贵族也慢慢地跟了过去。
“这么晚了，他们还要打猎吗？”芙劳尔疑惑。
“谁知道呢。”伊里丝看着手指上染上的红色果汁，抽了帕子把手指擦拭干净。
她问马夫要了之前骑过的那匹白马，选择另外一条路，离开了篝火晚会。
“反正狩猎早已开始，猎物也已经定下了。”
第8章 诱饵
夜晚的狩猎比起白日，更增点了几分惊险与难度。茂密的枝叶与飘过的云彩遮蔽了清朗的余光，也将地面的陷阱和沟壑一并吞没。
但是同样的，夜色中的行动也让隐藏在狩猎背后的目的变得更加容易施展。
骑士贵族们一入林子，便四散开来，他们之中有的只是为了借着夜色的掩护，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幽会；有的则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技艺，以便获得贵族的青睐；还有的是真的想去看看，阿奇尔宣称的、梵西山谷夜间才会出现的稀有小动物，究竟是何模样。
走到了森林的深处，一开始还算得上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变得稀稀疏疏，大部分都是听了传闻，想来凑热闹的贵族，其中还不乏一些擅长骑术的贵族夫人。
史图尔一身银白色的轻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月光照在他身上，异常显眼。他的左边还有一个领主家的小姐。他态度亲近，偶尔还会伸手为小姐拂去发上落叶，倒是凭借着一张好皮相，已经引得那小姐芳心暗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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