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人是已经睡了。
春雨许是惯有的警觉,一下就醒了来。
李沐言立刻比了噤声的手势,然后轻声走到内室,见着萤黄色的灯光下,映着一张小脸,眉头紧锁,脸色倒是比往常更白了一些。
细瘦的胳膊搭在外面,后背漏了一片根本没盖上。
李沐言无声地摇了摇头,走近了将她胳膊重新放回了被子里,却发现她手冰凉。
他眉头一皱,靠着腰枕往边上坐下来,然后便一直握着她的手。
直到后来春雨小声在外头道,“殿下,冯公公说急事寻你。”
李沐言这才起身,然后又紧了紧秦书宜身上的被子,防止她再将手伸出来。
这才出了承恩园。
冯全在外等着,见他出来,立即上前道,“殿下,宫中来话,让你立即进宫。”
李沐言没说话,转过话道,“明日,你去问问顾太医,看看太子妃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冯全应下来,“诶,知道了,奴才明早一早就去。”
翌日,秦书宜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床绒毯,等春雨进屋来替她洗漱的时候,问起来,才知道那绒毯不是她盖的。
她心中起疑,那这是见鬼了?
春雨见她疑惑,这才又道,“对了,昨晚殿下来过一回,然后又被冯公公叫走了。”
她心跳蓦地停了一拍。
李沐言给她盖被子?
她按了按眉心,从床上下来,小腹划过一丝疼痛,她一下扶住床榻跌坐回去。
春雨回头一看,赶紧跑过去,“姑娘,没事吧?”
秦书宜摇摇头,“你去请顾太医过来。”
春雨人还没出去,就听见宫人来报说汴南晴来了。
汴南晴可谓是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
进门就道,“宜姐姐,你听说了吗?”
待走到近前才发现秦书宜脸色不大对劲,这才往她身边坐过去,“宜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秦书宜窜起一副不好的预感,盯着她,“你说,怎么了?”
汴南晴哪里想到秦书宜身子不舒服?可见秦书宜直盯着她,这才支支吾吾道,“听说良州第一仗败了。”
秦书宜只觉得小腹更疼,吩咐春雨道,“你先去把药端过来。”
春雨这才跌跌撞撞地出门去端药。
汴南晴见她额头渗出汗来,赶紧将她扶上床,“宜姐姐,你别急啊,你这,别吓我啊。早知道,我,我就不来寻你了。”
秦书宜哪里能不急?
她问起来,“你说说,都听说什么了?”
汴南晴知道如今这情势,不说只怕秦书宜会更乱想,这才又道,“那我说了,你别急,成不?”
秦书宜点了点头,汴南晴这才将自己将自己听说的说与她。
原来,门大将军到良州时,听说邱城就已经失守了。
原先守城的兵士节节败退,最后退到了白城。
而白城离他们要去的襄城并不远。
门大将军当机立断,将人分成了两拨,主力继续赶去襄城,另一小股军队从白城后面绕过去,去接应从邱城撤出来的人。
可不曾想对方早有埋伏,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听说死伤惨重。
汴南晴见秦书宜脸色难看,安慰道,“宜姐姐,凝姐姐是女子,她可能是随主力去了襄城呢?所以,咱们不要往坏处想啊。”
秦书宜现在哪里还能去分析车凝究竟是随了那支队伍?
要想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问问看李沐言,或许知道消息。
想到这里,等春雨的药到了后囫囵地喝了下去,这才觉得舒服了些,立即让春雨去拿衣服。
然后又让春竹备轿撵,她要去太极殿。
汴南晴这头都听到消息,李沐言那头自然更不用说。
昨日他从承恩园出来后,去宫里就是因为此事。
只是从进宫到召见大臣,再到分析如今的局势,到现在人都还在九清殿。
因此,秦书宜到太极殿时,只见到了朝阳,并没有见到李沐言。
她问起来,“殿下可在殿中?”
朝阳见她脸色有些不好看,将她迎进殿里,“殿下昨夜去了宫中,至今未归。”
秦书宜心里琢磨着应该是为良州之事,于是干脆坐下来等。
李沐言是练武之人,平日里这殿中是没有炭盆的,秦书宜这般坐着干等,冷风一股股从门外灌进来,她不觉有些发冷。
只得将衣衫死劲裹紧。
约摸巳时的时候,秦书宜听见有脚步声,猜想是李沐言回来了,立刻往外迎去。
朝阳这头都还没来得及禀告,李沐言就已经先看到了秦书宜。
他一愣,快步走进来,“你怎么来了?”
秦书宜心里着急,也顾不得那些客套话,行过礼之后便说起来意,“臣妾听说良州那头出了事情,想来问问凝姐姐的情况。”
李沐言本以为她是为自己而来,如今却听着她是为车凝而来。
心头难免有些发堵。
可见着她那一脸焦急模样还是缓声道,“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秦书宜一听,更着急了,“臣妾听说门大将军是派了一支小队去的白城,那有没有说是谁带的队?”
李沐言沉默了。
此行带队的正是车凝,初到良州,其他几个副将对那里不如她熟悉,想着如今是去接应,并不是去正面迎战,想着熟悉地形之人更为合适,这才让她去的。
可哪里想得到会遭了埋伏?
李沐言不说话,秦书宜心里就凉了一截儿,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殿下,不会带队的就是凝姐姐吧?”
李沐言看着她,终是无法说谎,点点头,然后上前去握她的手,“军报上好像是这么说的。”
秦书宜只觉得脑子一懵,小腹一阵撕裂的疼痛感袭来,她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75章
秦书宜再醒来的时候, 带着一丝迷蒙之色,小腹好像没有刚刚那般痛了,但仍旧有些隐痛。
慢慢往外看去, 眼睛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刺得有些流泪。
屋子里太亮了。
隐约间似乎是听见一阵人声。
细听下去才觉出是春雨春竹和李沐言的声音。
只听见李沐言道, “太子妃身子不适这些日子, 怎么没来禀我?”
春雨春竹哪里敢说是太子妃不让?更何况, 若是他们这位太子细心些, 难道自己不会看吗?
两人唯唯诺诺地道, “是奴婢们的醋, 请殿下责罚。”
这时,又一个别的人道, “殿下,想来此事关系到太子妃隐疾, 春雨春竹姑娘也总不好四处张扬。幸而太子妃及时传了太医, 顾太医不是也说了,病情不严重, 主要还是要多休息,注意防寒不是?”
是兰芬姑姑的声音。
秦书宜这一晕,李沐言就将兰芬姑姑给唤了过来,她是他身边的老人,做事放心。
特意叫过来就是怕有什么突发状况。
秦书宜这会儿支起身子往一旁靠去,声音不大,却一下传入了外室。
春雨警觉连忙往屋内去, “姑娘醒了。”
一转头, 见着李沐言紧跟而来,连忙道, “太子妃醒了。”
李沐言几步就走到床榻边,“如何?可觉得好些?或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话音刚落,又立即吩咐兰芬姑姑再去隔壁屋子将顾太医叫过来。
未防止秦书宜突然醒来有不适之处,他特意将顾太医留在了太极殿。
顾太医迈着蹒跚的步子进来,又替她把了回脉,“回殿下,太子妃就是有些凉到了身子,加上一时又气血上涌,这一时气血供应不足才晕倒的。”
说到底,还是底子薄。
见着没有大问题,李沐言点点头,顾太医这才退了出去。
秦书宜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想起自己来太极殿的目的,看向李沐言又急切地问道,“殿下,凝姐姐那头有消息了没?”
等问过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良州离京城这么远,哪里这么快就能又得了消息?
李沐言握住她的手,“有消息,会送回京的,眼下要紧的是你得好好休息,切莫着急。别到时,邵阳县主那边没事,你倒病倒了。”
秦书宜无力地靠了回去,有些无助地望着前方。
她心里掠过一丝不好的念想。
是不是上一世死去的人这一世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会走回到原路?
车凝当初是在良州出的事情,这一回是不是要回到良州将一切归位?
秦书宜想到这里,背脊立即出了一身冷汗。
不会的,不会的,当初她去世的时候祖母都还活着,那就说明再来一世,生死并不和上一次的一样。
她心微微安了些。
李沐言也不知道她心里此时绕了这么多个弯子,见她此时并不说话,以为她还是在担心。
他从一旁拧过一条布子,替她擦了回脸。
看着她那张颜色并不太好看的脸,仔细地擦了一回。
再看过去,发现她眼睛还是泛红,看着又干又空洞,想来之前一定就哭了不少。他的心蓦地一疼,将布子丢去一边,寻思着说些什么宽慰她。
“其实,这带兵打仗最讲究虚实二字,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有时候情势所迫也会放些假消息出来,为的就是迷惑敌军,出其不意。”
秦书宜没领过兵,心里又偏向事情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只当李沐言说的是真话,“真的会这样?”
李沐言见她似乎有些相信,于是又继续添油加柴地道,“我是太子,怎么会骗人?虽然我带兵的时候少,但怎么说也是带过兵的,而且,门大将军是我兵法上的启蒙师傅,他的路子最是高深莫测,曾经就以一招空城计骗过敌人。而且他若是知道危险,定不会让兵士去冒险,除非是有别的心思。”
秦书宜刚开始只是觉得或许有一线希望,这会儿再听见李沐言这般说,心中不觉希望又多了几分。
她心绪平静了许多。
如今只是说伤亡惨重,但并没有说全军覆没的话,也没有直接说车凝出了事情,那就可能还有些希望。而且李沐言也说了,行军打仗有虚有实,有时候也需要假消息掩护,可能这就是门大将军放出来的烟雾弹呢?
李沐言见她脸色好了许多,这才长舒了口气,可算给糊弄住了。
他往四周看了一眼,虽说刚刚已临时搬了火盆来,但仍旧冷木秋秋的,哪里有东宫烧着地龙热火?太医说了她不能着凉,此地实在不适合秦书宜在此修养,于是叫来冯全先去备马车。
“太极殿与东宫比不了,你如今身子弱,先回去东宫,等处理完这边的公务,我再回去看你。”
秦书宜此时也觉得有些累,点了点头,“嗯,臣妾今日贸然前来,着实打扰殿下了,臣妾给您赔个罪。”
李沐言一顿,他哪里是这个意思?他是真觉得她在这里对身体不好。
只是眼下,他手里有要紧的事情,还是等会儿回去再好好跟她解释。
马车已经备好了。
里面放了厚厚的褥子,最上头还特意铺了一层狐裘,是李沐言特意吩咐的。
他叫来兰芬姑姑同春雨春竹一起,好好生生地将人送回去东宫。
待那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外,李沐言面色一改,转身进了屋子。
他往那张梨花黄木的圈椅里一坐,立即翻看起手中的字条来。
他刚刚说门大将军用兵讲究一个有虚有实,这一点确实不假。
但往他这里送来的消息都是门大将军直接发回来的,消息准确,只有实没有虚。
也就是说,此次去接应是真去接应,并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车凝带去的那支军队出事也是真的出了事,而车凝也确实是下落不明。
打从他知道这消息之后,他心里就起了疑虑,据那消息上说,对方埋伏的兵士起码有五千到一万,能这么快就能在白城附近最好埋伏,实在是太快了些。
而且去往襄城并不是只有经白城这条路,对方是如何知道门大将军一定会走那里?又是如何知道门大将军一定会去接应?
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对方是提前知道的,又了解门放,知道他会去。
门放是他恩师,这样的节骨眼上,门放将这消息放回来,毕然会让朝廷不稳,可他还是将消息放了回来,李沐言跟了他那么久,多少也能猜出些意思来。
只是这苗头一起,李沐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就立刻变得阴鸷起来。
打仗最忌讳两点,一是军需跟不上,二是内部有奸细。
无疑,这两点都似乎都被他撞上了。
这两日,他为着军需之事和兵部、户部的人已经连轴转了好几个晚上了。
如今若是内部真有奸细,那这将是雪上加霜。
他沉着看完手里的字条,吩咐一旁的朝明道,“去查,查最近出城的人,有哪些可疑的,看看有哪些是往良州方向去的。另外,去查查几位知道门大将军行军路线的大臣,看看他们最近的行踪,和谁接触过,事无巨细,通通都报过来。”
朝明一听这话,迟疑地看着李沐言,“太子的意思是咱们手握重权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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