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亲了?娶的是什么人。”
“是随州城江知州的嫡长女,江春月。”
程砚书微微拧眉。
林州知道二爷的疑惑:“这门亲事属下调查过,是源于江府内宅妇人的设计,随州江府掌权夫人心思歹毒,对江府原配所生的嫡长女厌恶,便设计她下嫁给穷苦人,没想到恰巧遇上少爷。那妇人后来还曾派贼到少爷家行盗,被属下拦下。”
“他们夫妻如何?”
“据属下观察,他们较为和睦,看得出少爷对那位江府嫡女很上心,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那位江府嫡女似乎对少爷有异心,在外面蓄了私宅,还买了铺子,未曾告知少爷,也不愿将财产与少爷分享。”
程砚书听闻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倒是有趣的很……不过,以玉璋现在的情况,那江府的嫡长女嫁给他,确实是低嫁了。”
林州内心不服,此女子根本配不上少爷,二爷是嫡子,二爷的孩子是嫡长孙,将来是要掌管整个程家的,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二爷,要不要立马联系随州的人,将少爷接回来?”
程砚书已经恢复如初,深不可测,好一会,他敲定答案。
“不必,既然找到了,回来不是问题,马上就是秋闱,等他考完了再说也不迟。”
二爷就是二爷。
程砚书是有顾虑的,倘若在玉璋年少时就找到他,大可以立即将他接回,只是他都这么大了,脾气秉性基本定型,也有自己的主意,相认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在程阁老的车马回到城内后,城门楼恢复平常,一个经商的队伍满载着南方的货物进了城,后面的一辆灰色的马车里,车帘被打开一点,露出半张清凌凌的脸,此人正是随车队来到京城的江听澜。
终于到京城了。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江听澜十分惬意。
是她之前格局小了,分明她已经有了预知未来的通天本领,就算不通过嫁给程玉璋,她也能为自己谋个锦绣路。
她江听澜是被上天眷顾的天命之人,注定不会平凡,她要在这京城之中,荣耀富贵。
——
“慢点,小心脚下,不要磕碰了。”
一众小厮抬着新购置的家具往院子里面来,江春月站在门口,望着对面紧闭的漆门,抽了抽嘴角。
多幸运,江政禹送他们的宅子,竟然就在自己买的宅子对面,自己跟自己做邻居。
她已经让琪清交代过了,暴露的可能性不大,就是挺考验她的定力的。
回想这段时日,江春月觉得如梦似幻。
江政禹刚回来时她还志得意满,想靠他对付王氏母女,顺便和离,最终的结果却是,和离不成,王氏被关,江听澜失踪。
离开江府时,她跟江政禹单独见了一面。
最近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江政禹苍老许多,两鬓的白发又生了好几丛。
他坐在书案后,神情有些疲惫,他知道她来找自己的目的:“皎姐儿,你妹妹这次,确实做错了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心存芥蒂,我替她向你赔罪,只要你们夫妻好好的,你做好玉璋的后勤,他若是考个……”
“父亲!”江春月越听火气越大:“您为什么说的这样轻松,好像江听澜她下药害人又杀人的事多么简单普通一样,这可是命案,您是随州知州,随州的父母官,那张潘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侍卫,又是谁家的儿子,谁家的父亲,您私自压下这件事,您对得起您书房里挂的克己奉公四个字吗?”
江政禹的威严被挑战,他被激怒,一掌拍在案上:“江春月!你是在质疑你的父亲吗?这件事已经交给通判调查,我没有隐瞒,何况,她是你妹妹,是我女儿,你要我怎么办!”
“她是我妹妹就能给我夫君下药,意图染指我夫君,她是你女儿,就能畏罪潜逃,被您有意纵容,然后还要劝受到伤害的我,让我也对她宽容,您这心偏的,母亲黄泉底下都听到了。”
江政禹脸色有些难堪,他本来觉得理所当然的东西,被大女儿这么点出来,十分不爽快,只是提到她的生母,江政禹压着脾气,好生说道。
“事情还在调查,还没有证据是澜姐儿杀的,何况她的丫鬟已经招供……”
江春月内心对这个父亲的孺慕之情彻底消耗殆尽,她声音冷道:“所以呢,这与我什么关系?”
江政禹叹息:“你们总是姐妹,都是我的女儿……她只是一时糊涂……”
江春月笑了,“糊涂?父亲您真是可笑,江听澜都做出下药勾引人、杀人的事了,您还觉得她一时糊涂,您真可怜,一生都被这母女两人蒙骗。”
江政禹再也无法隐忍怒气,声音威严低沉:“皎姐儿,你之前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因为我之前傻,你以为这次我嫁给程玉璋是一个意外?错了,这根本就是王氏苦心经营多年的目的,她就是让我低嫁,就是让我不好过,你以为每次她纵容我做错事时,您为什么都在,她还反过来做好人,劝你不要训斥我?”
“还有,你一直更喜欢江听澜,觉得她温柔知意,读了诗书,是我不想学吗?是王氏从来就不会教导我读书,不教我怎么管账,不教我礼仪,却统统把这些教给江听澜,她的目的昭然若揭,是父亲识人不善!”
江政禹心似针扎,紧锁眉头。
眼泪不自觉聚集到了眼眶中,江春月强忍着没有掉落下来。
她感到不值得,为母亲,为自己,为淙哥儿。
“父亲。”
她声音微微颤抖,拉回理智,她不能真的再如前世那般与他闹掰,毕竟他答应了要送宅子的,她还要见淙哥儿。
见着现在江政禹眼神中几分心疼亏欠,江春月知道这样就差不多了。
“假如,我被王氏设计嫁给程玉璋的事情,按照王氏的说辞,就是我一厢情愿,您听到后会不会大怒,会不会就此不认我这个女儿?”
江政禹略一停顿,“不会,皎姐儿,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江春月笑了,他前世分明已经这么做了。
“会,父亲您会,您不会再认我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的,但是,江听澜做了更不知廉耻的事,您却不会与她断绝关系。”
“皎姐儿,我……”
“父亲!听我继续说完,那之后我们就再也不会相见,你完全不记得我这个女儿,此生都不会再联系我。你反而会把王氏扶正,更加疼爱江听澜,你甚至对淙哥儿都放弃了,任凭他怎么发展,反正你满心只觉得王氏好,觉得江听澜好,觉得他们母女才是你真正的家人。”
江政禹听不下去,他本想、本该发怒,可见到大女儿眼中噙着泪水,激动到嘴唇颤抖,言辞激励的在为自己据理力争,他心口微疼,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他仍然想为自己辩解:“皎姐儿,父亲不会这么对你。”
第32章
◎临别前◎
“你会!你真的就这么做过了, 你就是会!”
江春月再也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下来,眼圈瞬间红的像个兔子。
江政禹一时失语, 看着悲伤至极的大女儿,江政禹内心很不是滋味, 这些年, 是他做错了,没有真正关心大女儿的所思所想。
发泄过后, 江春月抹干眼泪,表情冷硬, 再次看向江政禹的时候, 眼中十分平静:“父亲,我近日时常梦到母亲, 你知道母亲对我说什么吗?”
江政禹嘴边露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你母亲说什么?”
“她说, 若是当时, 您没有找到她该多好。”
江春月说着, 嘴角扬起, 露出一个温柔而清淡的笑容。
江政禹犹若被重击一拳, 心口又闷又疼。
“父亲,女儿走了, 珍重。”
她与程玉璋搬去了江政禹送他们的宅子, 一间闹市的布匹铺子, 也划到了她的名下,还有远超她既定嫁妆规格的各样东西、钱财。
江春月没有选择与他破裂, 为的就是这些, 这本来就是她该拿的, 不拿白不拿。
跟江政禹大吵一架之后, 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江春月本来是面无表情的坐上了马车,自以为情绪该发泄的都发泄了,不会再怎么样。
坐在一旁的程玉璋却在她进来之后放下书卷,目光定在她面部之上许久。
就被他温和的目光看着,江春月突然心头涌上一股莫大的委屈,眼泪就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程玉璋这么看着,就委屈的不行。
程玉璋他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他那么聪明,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吧。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涕泗横流,全都抹在程玉璋身上
一边哭,她一边狠狠的骂了江政禹、王氏、江听澜,絮絮叨叨,没有逻辑。
程玉璋安静听着,句句有回应,他将江春月搂的更紧,拿毛巾给她擦脸,还给她喂水。
这是重生以来,江春月情绪最崩溃的一次,她越来越能体会母亲,那个遥远模糊的人,在她脑海里却越发鲜活,若是当年,母亲没有跟父亲回去,那该多好啊。
若是当年,自己没有追去京城寻他,就没有那么多不开心,或许还能多活两年,那该多好啊。
哭到最后,江春月疲惫睡去。
程玉璋拨了拨她被汗湿的前额发丝,握着她一只细白的小手,沉思良久。
程玉璋注视着她的娇颜,看着她眼底肿的像桃一样,心疼不已,在她额头留下清淡的一吻。
他轻轻说道:“皎皎,你还有我。”
——
距离秋闱已经不足一月,再去去路上的时间,留给程玉璋的时间不多了。
江政禹本来给程玉璋请了先生,但程玉璋提议给江府所有的捐资的书生一起上课,江政禹赞他大德,欣然同意。
这些清贫的莘莘学子十分珍惜有老师指导的机会,熬夜苦战,日日吃睡在学堂。
这晚蜡烛燃尽,程玉璋与好友叶阚借着明亮的月光又看了会书,直到眼睛实在受不住,两人闲聊起来。
“祝贺你啊,程兄,一跃成为江知州的女婿,你隐藏的够深的,我之前竟不知道这事。”
“是叶兄只埋头搞学问,专心致志,没有二心。”
“别打趣我了,我可比不上你,我比你大好几岁,却与你一批次的秀才。哎……秋闱,接着是春闱,时间很紧,成败在此一举,我是真想中啊,若是考中了,我就带妻子去京城,再带她与儿子逛街,让他们知道这世间最好吃的不止是烙饼。”
程玉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道:“你会中的。”
“你呢,你若是中了,想干嘛?”
“若是中了就好好做官,努力做事,尽其所能的对我妻子好。”
“哈哈哈哈,程兄,对了,我听说,到时候金榜题名,会有不少豪门贵族榜下捉婿,程兄模样俊秀,又有才华,若是被哪位达官贵人看上了,拉你去做女婿你干不干?”
“我只钟情我妻子一人。”
叶阚大笑起来。
程玉璋也笑,反问他如何。
叶阚神秘道:“那要看对方到底什么官,若是三品及以上,那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程玉璋笑容收敛。
见他如此,叶阚挤眉弄眼,放声大笑起来:“骗你的程兄,我与妻子那么好,儿子都有了,就是阁老的女儿我都不要。”
程玉璋再次露出笑容,憧憬未来,是一件美好的事,他仰头看向天边的一轮明月。
已经快八月了。
秋闱真的要来了。
秋闱在随州属的承宣布政使司所在地德阳府举办,路途来去要半月,若秋闱中了,他就要马不停蹄的上京赶考,这一别小则半年。
只想想,他心底就不大好受。
近些日子,他自认为与皎皎亲密了很多。
想到过两日就能回家,又想到回去就是告别,程玉璋心情复杂。
他不能总眷恋儿女情长,他的皎皎这么好,怎么样他也得给她赚个功名。
自从搬到江政禹给他们买的四进宅院,程玉璋就去了书院,就她一个人,江春月的日子越发好过了。
手底下的几个铺子生意都还过得去,她也不必遮遮掩掩,新做了好几套褙子、罗裙,大方的用起了从江府搬来的各式好物,更不用浣衣做饭。
程玉璋不在,江春月更喜欢去自己对面的宅子,美滋滋的躺在院子的摇椅上,欣赏着按照她的构思设计布置的院景,喝茶看话本子。
前世自己要强啊,跟江政禹彻底闹掰,还不要他的东西,这次江政禹她也骂过了,东西她也收了,格局打开,江春月只觉得浑身舒畅。
李大康给她找来的四个家仆,如今也都锻炼的做事有条不紊,将她的铺子、院子打理的不错。
“小姐,李大康说想见你。”
江春月在躺椅上摇晃,脸上蒙了块手绢,闭着眼睛:“他干嘛?”
“他想在走之前感谢你。”
“告诉他大可不必,好好干就是了,别忘了欠我的钱。”
江春月睁眼,拿开脸上的手绢,一只如葱如玉的手拈了小桌子上的葡萄来吃。
琪清亲眼看到小姐的朱唇被葡萄汁润泽,有着说不出的魅惑,小姐好像越来越美了,素日里也时常保养、打扮,整个人满面红光、滋润健康,连她一个女的见到这样的美人,都止不住脸红心跳。
连秋快步走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十分高兴的模样。
“小姐,奴婢看到李大哥来了,奴婢就先让他进来了,在影墙那儿等着。”
江春月秀美微拧,看了连秋一眼。
连秋被江春月这么一看,如临大敌,兴奋劲头过去,才觉得自己头脑发热,坏了规矩。
没有主子的同意,她怎么可以私自让李大哥进来呢。
她承认,她是有私心的,又觉得李大康与小姐相熟,肯定会见他,所以才……
琪清走过来,训斥道:“大胆,谁让你私自放人进来的,得到小姐的同意了吗?”
连秋脸色一白,立马跪下,满脸害怕:“对不起,琪清姑娘,是奴婢做错了,请姑娘责罚。”
琪清看了眼江春月,严厉道:“那念你初犯,只罚你一个月的银钱,等……”
“好了,琪清,连秋只是初犯。”江春月适时接过了琪清的话。
琪清唱白脸,而她不管或者唱红脸都可以。
这个几人虽然不懂规矩,胜在心底善良,底子清白。
培养个值得信任的人不容易,江春月愿意下些功夫。
跟着程玉璋,她也学会了对下人的恩威并施一招,她笑着扶起连秋,“连秋,下次没有我的允许,可不能随便放人进来了,李大康虽然是引荐你的人,但可没有你我关系近啊,你要记住,我们才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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