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太监宫女被唬地战战兢兢在身后跟成一排。
赫东延一把夺走一名御前带刀侍卫的佩刀,提着就往祠堂走去。
大晋三百载,每一位帝王的骨灰都供奉在这里。赫连达生前信奉佛教,尤其对高僧圆寂后化作舍利子痴迷。所以他要求留下一块自己的指骨不烧化。那根骨头,现在就放在他的骨灰盒中。
赫东延跨步入祠堂,以剑指天,高声喝道:“都给我滚!滚啊!”
他将所有人都赶出了祠堂,然后激动到手指发抖地,从高高的神龛中取下了父亲赫连达的骨灰盒。
他揭开盒盖,赫连达的那根手骨就埋在白色的骨粉中。
他刨开骨灰,小心翼翼地拨出赫连达的那根手骨,然后举起刀在掌心划开一道缝。
他浑身颤抖地握紧了手,掌心汩汩鲜血涌了出来,滴在那根指骨上。
他的血就像好像一层油,从赫连达的骨头上滑开了。
他割开第二刀,第三刀……血在地上积出了一小滩,那根骨头依然是苍白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赫东延发狂地大笑起来。
他流了这么多血,就是没有一滴血溶进了这根骨头里。
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是赫连达的孩子,是一个普通御医的野种。
那个被赫连达虐待了一生,又打又骂的怪物,才是赫连达的亲生骨肉。
他昂头看向祭祀台上的牌位。
屋内无风无雨,赫连达供奉的牌位前红烛却如被暴风骤雨席卷一般疯狂的跳动。
“哈哈,哈哈哈哈!”赫东延失心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抹去脸庞上的泪水,将骨灰盒端端正正地放回神龛之中,“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没人知道,这件事就是不存在的。朕依然是朕!这天下就是朕的!”
他的脑中只余下两个念头。
他要在岑迦南知道真相之前杀了他。
然后,他要和他爱了一生的谈家三姑娘破镜重圆,重修旧好。
第59章
◎走近道◎
赫东延将近四更天在祠堂大闹一通, 这事四更正就传到了岑迦南那里。
徐玉派去的小太监同岑迦南汇报时,岑迦南正在后院喂鹰。这几只鹰隼是被岑迦南从孵蛋开始养大的, 养得油光水滑,比土匪还要刁蛮,尖锐锋利的喙和爪能够轻而易举地抓断人的手臂,府里的下人谁见了都怕得很。但这几个该死的小畜生,一落进岑迦南的手里,就装得跟鹦鹉似的乖觉。
待太监说完,岑迦南手中黑木碗里的最后一块生肉也喂了。片刻后, 岑迦南换就紫色官袍,摆驾进宫。
岑迦南没直接去见赫东延,而是先去了祠堂。
按理说岑迦南一个异姓王, 不可随意进出大晋皇室的祠堂。可他是岑迦南,只要阳光能照得到的地方,就没有他不能落脚。宫中无人敢阻拦, 徐玉领着太监和宫女早早就在祠堂里候着。
岑迦南步入祠堂。这会儿天光已经大亮,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殿堂里, 能看见到空中飞舞着的清灰。祠堂这种鬼地方就是这样, 即便是春日里, 艳阳天,屋内依旧寒气逼人,冰冷刺骨,好似那面墙上供奉的数百亡灵舍不得离去, 全都飘聚在了房梁木上。
“昨晚陛下不许任何人进来, 所以无人知道陛下究竟在祠堂内做了什么。”徐玉见缝插针地说:“待陛下出来时, 他的手掌被利刃划伤, 地上也有好些血迹……”
徐玉微微一顿, 方才继续道:“昨日御医又来给陛下问诊,说怕陛下得的是花柳病,这个病症后期毒素入脑,会让人疯疯傻傻。所以陛下昨日突然发狂,多半是发病的缘故。”
岑迦南目视墙壁上一间间神龛,忽地在赫连达的骨灰盒上瞥见了半枚血淋淋的指纹,似乎是近期被人移动过。
他便缓步过去,就要取下那只骨灰盒。
“殿,殿下……”在众人低低地惊呼声中,就见岑迦南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先帝的骨灰盒。
赫连达的骨灰和指骨均在。新鲜的血迹仅仅残留在盒子外,却没有渗入盒内。如果赫东延昨晚打开过骨灰盒,那么他手中的血势必会沾到白色的骨灰上,或者沾到中间的指骨中。但现在指骨和骨灰均是干净的,这便说明赫东延昨晚只是动过盒子,却并没有真正打开。
岑迦南将骨灰盒放了回去,“出去吧,看看陛下现在如何。”岑迦南抬步离开,祠堂的大门再次被关闭,全程不曾朝先帝赫连达的灵位行一个礼。
宫殿内,赫东延由着两名美貌宫女服侍着服下定神的药汤。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的身体又沉又重,似是仍半睡半醒,突然看到岑迦南逆光跨步入殿来,唬得一跳,以为岑迦南又要来杀自己了,连忙又去摸自己的脖颈。待摸着脑袋好端端地长在脖颈上,方才悻悻方下手。
“陛下金安。”岑迦南徐徐入内,他垂了垂单薄的眼皮,左手搭在右手之上,朝他叩拜行礼。
见岑迦南朝他弓腰屈膝,赫东延不由定神魂归位,一股巨大的狂妄再次充盈了他的整个胸腔。他又挺直了腰板,现在还没有人知道真相,他还是皇帝,天子,岑迦南见他就是要向他下跪,他为何还要惧怕这个岑迦南?
可赫东延还没得意多久,岑迦南便已礼毕起身,高大修长的身躯挺拔如白杨树,风姿绰约。他沉声道:“听闻陛下今日龙体微恙,臣特进宫探望。”
赫东延低头啜茶,含含糊糊道:“昨夜朕做了个噩梦,魇住了,醒来后思念先帝,便去先帝面前告慰。”
说完他神色慌张地去瞟岑迦南的面庞,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他是有疑?他可否相信?
只见岑迦南神色如常,一对异色的瞳孔不悲不喜,如菩萨低眉,抬手叩了叩案几上的茶盏,随口道:“梦魇多是心魔作怪,陛下最近可有什么烦心事?”
赫东延捧着茶盏的手险些握不稳当,他定了定神,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他苦思一夜的话,娓娓道来:“呵呵,朕有你在,又怎会有烦心事呢?只是,只是岑爱卿今年已经有二十,家中还没娶亲。朕琢磨着,你一直在为朕守江山,不该委屈了你。
“这样吧,朕给你指一桩婚事,定北侯的女儿今年及笄,貌美如花,朕就将她指婚给你罢。”
大殿内明明站满了太监、宫女以及随行的文官,可偏生连口呼吸声也听不见,好像一座无人的坟头,一片死寂。
大晋历代从未有过武将与武将联姻,因为武将手握重兵,对皇权已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这时候武将再与武将结为亲家,便有结党营私之嫌。赫东延明面上在给岑迦南指婚,实际上就是找了个由头,为后续逼他交出部分兵权做铺垫。
岑迦南现下手握精兵数百万,军队主力在大都附近,部分军队镇守边疆,还有零星军队触角直伸至了内陆大禹一带。这还不够,除此之外岑迦南还养了一支极其精良的暗卫——禁卫军。也不知岑迦南给这些士兵灌下的是什么迷魂汤药,这些人全都只听岑迦南的虎符而动,对于他这个君王,却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赫东延也清楚一口吃不成大胖子的道理,所以他也不指望仅此一招就将岑迦南打倒。但这至少是一个信号,告诉所有人,他要开始收拾岑迦南了。
岑迦南听罢,面色如常,依就冷静而疏离,甚至还有闲心细细去品鉴宫中为赫东延准备的茶。“殿下龙体抱恙,不宜喝浓茶。”
“是。”立刻有人就茶盏换了下去。
那宫女重新沏茶时,赫东延急得坐立难安,抓耳挠腮。
过了半晌,西湖龙井换作了碧螺春,岑迦南重新品过,方才徐徐道:“多谢陛下费心,但臣近日已有好事将近,陛下的心意臣心领了。”
“哦?”赫东延惊讶道:“是哪家的姑娘?朕从未听闻。”
岑迦南干脆地回答:“谈家三姑娘。”
此言一出,赫东延几乎要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岑迦南这是在向他要谈宝璐?不,应该不是在“要”,而是在通知他,他想要这个女人,他立马就能迎娶她,至于他的什么指婚,什么圣旨,那就是个狗屁。
可为什么岑迦南想要的,偏偏是谈宝璐呢?
赫东延心中泛起一阵苦涩,他上一世的浮生梦里他与谈宝璐相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岑迦南在最后时刻逼他交出谈宝璐,是他亲手向谈宝璐递去了毒酒,这是他上一世最后悔的事。这一世他绝不能重蹈覆辙。他绝不可能再将谈宝璐交出去了,就连她的尸体都不能。他现在正是最爱这个女人的时候。岑迦南怎么可以抢走她?这是在剜他身上的一块肉!
可是,可是岑迦南就这么做了,他又能反击吗?
不,不能。他没有兵,没有自己的势力,他坐在这张龙椅上享福,岑迦南却永远在他身后控制他。岑迦南让他生,他则生,那岑迦南让他死呢?
赫东延最恐惧地事果然发生了,岑迦南这个人,是一天都留不得了。
赫东延沉吟半晌,终于挤出笑意来,说:“没想到爱卿还是个多情种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虽然这个谈家美人朕曾经颇有好感,但朕绝不会强人所难,夺人所爱。既然你这么喜欢她,待你从大禹回来,朕亲自给你们指婚。”
“大禹。”岑迦南敏锐地抓住了赫东延的重点。
“嗯。”赫东延用喝茶掩饰的颤抖,说:“大禹的叛军现在越来越猖狂了,你身为武烈王,肩负为朕镇守江山的责任,理应替朕拔去这枚心头刺。只要你踏平了大禹,生擒孟非谌,你就是我大晋最大的功臣。朕亲自为你和谈三姑娘主婚。岑迦南,你可接旨?”
只要岑迦南暂时离开了大都,他就可以慢慢瓦解掉他留在大都的势力,至于谈宝璐,岑迦南得回来了才能娶她,他不可能让他回来。
“你意下如何呀?”赫东延皮笑肉不笑地说。
岑迦南懒散地拱了拱手,淡声道:“臣领旨。”
赫东延露出了发自真心地笑意,说:“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都退下吧,朕乏了。”
岑迦南退出了大殿,徐玉心急如焚道:“殿下,陛下突然提出要给殿下指婚,尔后又逼着殿下出征,看来是铁了心要杯酒释兵权。此次大禹之行,凶多吉少……”
徐玉只看透了赫东延的第一层,以为赫东延想要的只是兵权。但岑迦南认识赫东延太久了,他了解赫东延,清楚赫东延的一举一动。他是个很懦弱的人,而懦夫突然要奋起,往往比勇士更加鲁莽蛮横,因为他过于渴望通过一次行动证明自己。
所以大禹之行不是凶多吉少,而是九死一生。
岑迦南暗想,子女对父母的恩情,自古以来就是一笔烂账。所以才有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赫连达于他有恨,可他不得不还赫连达对他的养育之恩。守护赫东延是他在赫连达临死前被逼许下的承诺。那么就当这次大禹一仗是他的剔骨还父,彻底斩断赫连达对他的生育之恩。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为赫东延做事,只要他能活着回来,他与赫东延之间就再无瓜葛。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一路回到府邸,天已经黑了,府前的宫灯正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回殿下,戌时了。”徐玉答道。
戌时她该到他书房了。
岑迦南颔首,一回府便先奔书房去,却没见到人。便又回寝房将官服换了,穿一身黑色常服出门。他没走正门,走的却是后院的偏门,门一推开,就见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手里挑着一只玉兔宫灯,在门边站着。
谈宝璐穿了身藕粉色的绫罗裙,梳双髻辫,白皙的面庞被灯照的白如璧人。
“殿下。”她笑吟吟地对他说。
岑迦南怎会想到谈宝璐竟然在门外堵他,下意识就要转身,结果身后的门先他一步关了,给他来了个闭门羹。
岑迦南没法儿,只得原地定了定神,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说:“咳,今日上工第一天,就来晚了。”
“我没有哦。”她挑着灯朝他走了过来,从他身侧经过时,笑吟吟地说:“因为我找到了一条近路,是不是非常近。”
作者有话说:
岑迦南:虽然除我以外,全员重生,但吊打依然不在话下,抱拳。
赫东延:……你礼貌吗?你礼貌吗?你礼貌吗?!!!
第60章
◎“阿西有的糖,我们殿下也要有。”◎
谈宝璐从岑迦南面前经过时, 岑迦南突然伸手打横抱住了她的腰。谈宝璐毫无准备,腰一软, 连忙两手撑住岑迦南的胸膛,轻轻“呀”地惊呼了一声。岑迦南不肯放手,那只兔子宫灯的光在两人之间如游船一般来回飘荡。
岑迦南紧拥着她,英俊标致的面庞被摇曳的灯火映衬得朗朗昭昭,低垂着的眉眼之间满是情深隽永。他的声音低沉,好似一汪清冽的深潭水,静水流深。
“知道多久了?”岑迦南问。
什么时候发现了他隐蔽的心思, 下作的手段?为何不冲他生气翻脸,却故意提着灯在这里堵他?她当真不知自己这么做是想干些什么吗?实在是……实在是天真得可笑!
谈宝璐推不开沉甸甸的岑迦南,便渐渐安静下来, 撇了撇嘴,闷闷地说:“我,我钱都付了, 还能怎么办?凑合着住呗?”
“后悔了?”岑迦南问道,结实的胸膛传来发音产生的微微震动。
谈宝璐听着岑迦南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咬住嘴唇, 嗔道:“后悔!”
岑迦南眉心一跳, 又低头看怀中人。
谈宝璐白皙动人的面庞被地上的宫灯映照着,如古画中的美人。她眼睛很圆,脸颊饱满,看起来有种纯真的娇憨。她气呼呼地对他说:“以后殿下想什么时候来, 就什么时候来, 要是进门的时候, 我没准备怎么办?”
谈宝璐的脸又涨了涨。她实际上想说是, 若衣服没穿好, 他就进来了怎么办?想想都难为情!
“反正,反正不许乱进我房间。”谈宝璐严肃警告。
岑迦南偷换概念,说:“我进去前敲门。”
谈宝璐说:“敲门也不行!要,要我同意才可以。”不知不觉,她也被岑迦南带沟里去了。她本意是不许岑迦南进自己闺房,现在却变成敲门就可以。
岑迦南将这份狡黠藏得极严,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又说:“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
谈宝璐问:“怎么想?”
岑迦南笑道:“日后等你过了门,想回家,到后院推开门就到家了,岂不美哉?”
谈宝璐眼睛一亮,觉得岑迦南说的话颇有道理,但很快又懊恼得直跺脚,“谁,谁就要过门了?”
“又不依了?真该捉你盖个章!”岑迦南紧紧抓上了她的两只乱动的手,硬是按在了自己硬邦邦的胸膛上。
这时谈宝璐突然听见有人朝这边走,一面走还一面哭诉:“哎哟喂!这破差事谁爱干谁干去吧!”
谈宝璐一看,原来是万事通。岑迦南这回儿还抱着她,她连忙跟岑迦南拉出一段距离,问万事通:“万大夫,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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