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问:“那你还得呆在北京?”
言谨答:“下周回上海,但估计得常来出差。”
小青替她可惜,说:“你上海房子就这么租着不住啊?”
言谨笑,说:“其实我那些进了圈所或者券商的同学都差不多,出去做个项目,在外面一呆就是几个月。有个男生刚搬完家没多久就去出差,等回到上海在机场打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忽然发现自己连住哪条路都不记得了,赶紧找手机,看着跟中介发的短信报地址。”
小青听着也笑,挺高兴,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吃完饭,出了北师大食堂,天已经黑了。十一月的北京夜里挺冷,两人都穿那种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帽子戴头上,扎上围巾,双手插兜,从头裹到脚。
言谨问:“你住哪儿,就在附近吗?”
小青笑,说:“著名的北漂起点,要不要去看看?”
言谨当然点头,等走到那地方,真觉开了眼界。
那是个不知什么年代的人防设施改成的招待所,门口灰色水泥墙上用红色古早风格的字体写着“国营住宿”几个字。看起来破败,却也热闹。传达室的窗口亮着灯,几个租客正聚在那里,趴在窗台上一起抽烟,蹭看门大爷的电视看。
小青领着她从那些人屁股后面挤过去,而后便看到一道楼梯,也只有这一道楼梯,往下,拐个弯,再往下。
楼梯走完,是条走廊,曲折幽长得像个迷宫,送风管道嗡嗡的声响在其中回荡,灯罩里落满灰尘和昆虫的尸体,透出昏暗的光,加上层高挺矮,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
走廊两边是一个个隔出来的房间,半地下室那一层的有窗,跟外面路面齐平,看出去是过路行人的脚。地下室那层没窗,日夜都要开灯。
小青一路给她介绍,说:“月租三百,水电免费, 有个合用的厕所和水房。”
“一样一间屋,到地上就至少 1000 了,北京的阳光都是收费的。”
“其实去住燕郊的村里也行,就是听说更乱一点,这里好歹有人管理,交通也方便。”
小青住的是地下的那一种,开门进去,屋子大约四五平米那么大,只够靠墙放一张单人床,墙上横装着一根杆子,用来挂衣服。
屋里没椅子,言谨就坐在床上。才坐下没一会儿,忽然感觉到身后墙面在摇晃,她吓了一跳,还以为地震了。
小青笑起来,屈指在墙上敲了敲,发出薄木板的声响,她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砖墙,很薄的一层三合板,外面刷了涂料而已。
小青说:“隔音几乎等于没有,邻居干什么都能听见。”
声音倒还在其次,言谨记着门口那几个抽烟的,以及一路上看见拉得乱七八糟的电线,想象力丰富得要演灾难片。
屋子里好像没暖气,但因为在地下,多少有点冬暖夏凉的意思。只是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墙角泛出密密的霉点。
“在这儿洗衣服干不了吧?”言谨问。
小青笑说:“嗯,要拿到上面晒,两棵树中间拉根绳儿,去晚了连空着的树都没有了。还经常有人为这个吵架,要么是附近居民嫌我们影响市容,要么是衣服晾出去给人顺走了。”
“那怎么办?”
“出太阳的时候拿出去晒,就在附近转悠,看着衣服呗。有时候报了戏等电话也得在外面,地下没信号。”
“那要是下雨呢?”言谨又问。
小青看一眼房间里那根杆子,说:“下雨就只能这样了。”
“你要不要去我那儿住几天?”言谨没多想,只是问。
小青却忽然没话了,静了静才又笑,说:“其实,我正想跟你说呢……12 月艺考报名,我得先回上海,1 月份市统考,然后再跑几个校考。刚又接了个活儿,跟组的,在怀柔那里一个影视基地拍戏。我想把这里房子退了,行李放你那儿,就几天,行吗?”
几句话囫囵说出来,像是在心里盘了很久。
言谨懂其中的意思,路费、报名费加起来,对她来说是笔不小的开销,她要攒钱。
小青没提母亲,言谨便也不问,忽然有点难过,却又不当回事地笑说:“当然可以,300 也是钱啊。”
小青跟着笑起来,终于释然似地,说:“就是啊,300 也是钱。”
于是,那天晚上,言谨是带着小青的行李走的,一个 28 寸的旅行箱,一只编织袋。
打车回东三环,却不想在酒店的电梯厅里遇到周其野和庄明亮。
庄律师损她,说:“你秀水进货去啦?”
言谨不知道怎么解释,所幸电梯正好到了,移门无声滑开,周其野接手那只编织袋,替她拎进去,这事就算过了。
等到隔天下班,接到个电话。
是小青在那边说:“提早一天到怀柔,今天学骑马,从走,到小跑,再到大跑,我一天就学完了,明天拍马戏。”
“什么马戏?你要干嘛?”言谨没懂,脑中想到的是狮子钻火圈。
小青解释:“不是那种马戏,就是骑马的戏。”
言谨以为听错,说:“你现学的,剧组就敢让你上?”
“我报戏的时候说我会啊,”小青答,“群演能骑马的少,报马戏容易选上,而且特别缺女的。”
言谨只觉荒谬,损道:“嗯,趁年轻,骨折好得快。”
小青在电话那边嗤嗤笑起来,并不介意她乌鸦嘴。
言谨知道是劝不住了,顿了顿又说:“记得一定让剧组给你买保险啊,联系人写我的手机号。”
小青接口问:“要是出事你会来吗?”
言谨用骂人的语气说:“我当然会去的!”
那边没再说话,只听见呼吸声,又或者是市郊开阔地方一阵一阵的风。
言谨说:“喂?”
小青说:“小白你真好。”
言谨说:“你赶紧去找块木头敲敲吧。”
小青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一把年纪的,这么迷信啊?”
言谨说:“我老板每天拜关公的。”
小青说:“那你也帮我拜一拜。”
言谨说:“好,你自己当心。”
此后两天,工作间隙想起这件事,便有些心神不定,总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
小青倒也有心,收工就发消息给她:
今天也没骨折呢!
一身重甲估计得有四十斤,这么冷的天,脱下来还是流汗流得全身发光!
但是我瘦了!整整五斤!
言谨一概回一句:呵呵,你真行。
等到终于从怀柔回来,已是周六下午。小青去言谨住的酒店拿行李,顺便又或者是特地,在她房间里洗了个澡。洗完穿着吊带短裤出来,趴在床上不动,说尾巴骨疼,翻不了身。
言谨正对电脑加班,看见她身上、腿上都是磨破皮的伤口,惊讶说:“到底是你骑马还是马骑你啊?”
然后替她拉起窗帘,出门去药店买了膏药和百多邦。
回到房间,小青还那么趴着,说:“感动死我了,没有人这样对我,真的。”
言谨说:“你要不要这么夸张?你妈听见了会怎么想?”
小青忽然没话了,只是笑笑。
言谨自觉失言。
小青也换了话题,说:“我二十四小时没睡觉。”
言谨问:“那你怎么还不睡?”
“有点睡不着,困过那个点了,心跳慢不下来。”
言谨说:“要不给你讲个故事?”
小青说:“讲。”
言谨对着电脑屏幕念:“根据法律规定,电影作品和以类似摄制电影的方法创作的作品的著作权由制片者享受,当事人提供的涉及著作权的底稿、原件、合法出版物、著作权登记证书……”
小青问:“这啥啊?”
言谨说:“你闭眼听着,包你睡着。”
小青笑,却也听话闭上眼睛,说:“你知道吗,我都没听过睡前故事。”
言谨也笑,说:“嘘――”
第21章 【21】
那段时间,言谨手上事情很多,除了合拍片项目后期制作和发行阶段的合同,还有个影视剧盗播的案子。
当事人是个导演,姓马,中年人,据说出过不少作品,但言谨一个都没看过。
马导来律所谈案子,说他最近有部喜剧片,从策划到成片,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投资两千多万,上映第二天网上就有盗播的了。
组里调查下来,事情总共涉及好几家视频网站。他们发律师函通知侵权之后,都做了停播下架的处理,但影响已经造成,再分别去联系交涉赔偿。
绝大多数是小站,服务器在境外,很难找到责任人,分开计算,播放量也不大。
但也有个比较大的正规网站,是一家北京的网络公司,名叫“添视 TV”。
初步查了下背景,办公室设在建外 SOHO,注册资本 5000 万。
网页上的介绍也颇为耀眼,上线将近五年,号称致力于打造全球最大的中文电视网络服务平台,轻松收看 30 多家主流电视台,500 多个频道,3000 多套中文电视节目,累计超过 36 亿分钟的视频节目资源,除了网络电视,还为用户提供视频展示、搜索、互动分享的服务,日浏览量千万以上。
庄明亮带着言谨上门去沟通,事先跟负责视频内容的牟总约好的时间,但到了地方,前台把他们领进会议室,坐在里面等了很久,不见人来。
言谨看表,已经晚了二十多分钟,再去问前台,说是牟总还在开会,让他们稍等。
庄明亮叹气,却也在意料之中,对言谨说:“教你一招,对家找你谈判,先把他晾一晾。”
言谨只当是玩笑,说:“这算什么招啊?”
庄明亮却答:“心理战,谈判地位就这样初步形成了。”
言谨说:“好吧。”
高端的谈判技巧,比如唐柯里昂,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真实的谈判技巧,比如牟总,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又等了将近半小时,终于见到负责视频内容的牟总。牟总态度倒是挺好,表达了网站方面的想法,那就是播都播了,不如谈个价钱,索性签正版授权的合同。
赔偿莫名其妙变授权了?这种生米煮成熟饭的做法,言谨是不买账的。
但庄明亮只是呵呵笑笑,说:“影片还在院线上映的时候,贵站就能在线观看了。不光是对票房,还有之后发行影碟、电视台购买播放版权的价格都有影响,这些咱们是不是都得考虑进去啊?”
牟总也呵呵笑笑,说:“票房和版权能卖多少,关键还得看影片本身的质量,不是吗?”
言谨在旁听着,只觉荒谬,偷完还要嫌弃人家东西不好?庄律师到底还是英明的,不让马导跟着他们一起来,否则当场就能吵起来。
谈判没有结果,他们离开添视,回去跟客户沟通。
虽然庄律师已经尽量措辞委婉,马导还是能从报价里面品出对方的态度,果然气愤难当,说:“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有些几年前拍的老片子现在还在网上挂着,到处都能下。一方面是没有太多精力去打官司,另一方面当年发行已经收回成本,想想也就算了。
“但这次真是过分了,片子还在院线放映,网上就能免费看,还有几个人会去电影院?我也知道自己拍的就是哈哈图一乐的片子,但买东西付钱,总是天经地义的吧?我们还欠着贷款,现在回本已经不可能,要是不追究,发行合作方也不答应,我这次肯定是要把官司打到底的。”
庄明亮听着,跟着点头,却没明确表态,等把马导送走,当天组里开会的时候才说了自己对这个案子的想法――还是得跟添视谈,尽量争取个好一点的价格。
当时是在周其野北京的办公室里,蔡天寻留在上海,也视频接入。
几个人都听见庄明亮的话,却是言谨第一个不忿,说:“可这是盗播啊,偷完还能压价,好划算啊。”
“你记住添视只是个平台,ISP,网络服务提供商,”庄明亮纠正,“你看见人家网页上的申明了吗?”
言谨当然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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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庄明亮又跟她谈判例,说:“09 年开始专项整治行动,倒是抓过拍枪版的。但那大都是个人行为,就为了在网站当个大 V,听网友夸几句大哥威武,最后一查非法所得,就十几块。”
言谨却觉得这件事不一样,把通知侵权之前固定的证据找出来,播了个开头,说:“但是这次盗播的画面和声音都是高清啊。”
庄明亮说:“现在枪版没人看了,要盗播就得是高清,但追究起来反而更加困难。”
“为什么?”言谨不懂。
庄明亮还是很懂的,解释给她听:“现在国内电影大多还是 1.3K,加密协议已经给破解了,放映机上插个采集卡就能拷贝出来了。所以才能公映三天之内出高清盗版,全国这么多家电影院,1.3K 的片子又没有数字水印,你要查是哪家泄露的,比查枪版都难。”
蔡天寻在视频那边附和,说:“这还就真是个技术问题。像我们这次刚做完的合拍片,用的 2K 数字放映,密钥成熟,没法直接拷贝,架 DV 翻录也不行,水印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地方哪个影厅流出来的。”
“所以就只能等技术彻底迭代?这种事就没办法处理了吗?”言谨还是觉得奇怪,说,“添视又不是那种几个人的小网站,从 CEO 到 COO、CFO,几个高管全部名校毕业,还有留学和海外工作经历。公司有正儿八经的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跟主流电视台达成战略合作,获奖信息列那么老长,啥啥十大创新品牌、中国宽频网站 Top10,他们就不担心合规风险吗?”
庄明亮笑,说:“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查过他家司法涉诉信息没?”
言谨点头,自然是查过的。
庄明亮说:“那你应该知道,人家是朝阳区法院的常客了。从 2008 年开始几十宗著作权权属、侵权纠纷,几乎全都是影视公司告他。甚至还有大型国企,最后也只是调解撤诉。没撤诉的那些,官司至少打上一年,最后的判决也就是删除视频,赔偿经济损失两三万块钱,合理费用几百,加上诉讼费两三千,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蔡天寻跟着笑了声,说:“我看见他家的投融资公告,前几个月刚拿了一笔投资,1700 万美金,够打一万个这样的官司。”
庄明亮也说:“这几年宽频网站都在走赴美 IPO 这条路,他们肯定也是奔着这个去的,不管怎么说,数据最重要。只要不断有最新的片源,维持用户数量和日访问量的增长,他就能挣钱。你跟他谈侵权,他就跟你说避风港原则避风港”原则,即通知・移除原则,是指在发生著作权侵权案件时,当 ISP(网络服务提供商)只提供空间服务,并不制作网页内容,如果 ISP 被告知侵权,则有删除的义务,否则就被视为侵权。如果侵权内容既不在 ISP 的服务器上存储,又没有被告知哪些内容应该删除,则 ISP 不承担侵权责任。 后来避风港原则也被应用在搜索引擎、网络存储、在线图书馆等方面。,到时候洗干净屁股照样赴美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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