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一旁的抽屉里抽出一支薄荷香点燃,闭眼撑靠在榻上,捏揉着眉心,舌尖一遍遍碾压过齿尖。
过了许久,他长舒一口气,问李福安,“纪天师当初给的那个药,确定不会对她的身子有碍?”
李福安瞥了眼太子的神色,如实道:
“确定不会。”
“唔。”
晏温淡淡应了一声,将手背搭在眼帘上,有些疲惫地靠着没出声。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面容切割的晦暗不明,车厢里潮气蒸腾。
过了半晌,就在李福安以为殿下已经眯着了的时候,忽听他又说,“改日再让他给孤送些过来。”
李福安身子一凛,犹豫道:“可若哪天要解这药,只怕是于殿——”
“无妨。”
晏温淡淡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
李福安:“……是。”
-
沈若怜又在床上坐了会儿,直到确定晏温不会回来后,她飞快翻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冲到秋容房间外敲门。
敲了好一阵儿,房门打开,秋容披着外裳出现在门口,满脸担忧,“怎么了公主,有什么事么?”
她看她脸色不太好,又问,“可是让梦魇着了?”
沈若怜缓了两口气,抓住她的手臂,掌心的温热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些,她急道:
“我们,我们快收拾东西,连夜跑。”
秋容一愣,“怎么了,今夜这大雨——”
“他来了!”
沈若怜急得跺脚:
“他、他找到我了,咱们赶紧跑吧。”
秋容面色陡然一变,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倾盆大雨,点点头,安抚道:“好,我这就收拾东西,咱们等会儿就走,公主也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沈若怜松开她,一刻不停又朝自己房间跑回去,“好。”
待到两人将东西收拾好,许是天公作美,原本的大雨收了势变成了毛毛细雨,天边也快亮了起来。
沈若怜和秋容一人抱着一个包裹,带了些金瓜子和衣裳之类的。
有些带不了的金银细软她们找了个地方埋了起来,又给孙季明留了信,到时候孙季明自会替她们保管。
两人赶在天亮前从城东出了城,顺着小路进了山,山里边有一个十分隐秘的村庄,沈若怜准备和秋容过去躲躲。
这附近的地形沈若怜之前详细问过人,就是怕哪一日若是被他找到自己能顺利溜走。
到了山里,雨彻底停了,只是地下的路泥泞而湿滑,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得异常艰难。
她们一路向上爬,翻过最高处的山头,站在悬崖边,已经远远能眺望见山底下那个村落了。
沈若怜心头一喜,正想回头叫秋容,忽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笑容倏然僵在脸上,猛地回头朝那马蹄声的来处看了一眼,就见晏温一脸冷峻地骑在快马上,带领着诸多暗卫朝她这边策马奔来。
沈若怜只看了一眼,转身拉着秋容就往山下跑,身后传来晏温急切甚至带着惊惧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她没回头,不要命一般向前跑。
然而才跑出没几步,耳畔忽然刮过一阵冷风,一支羽箭“咻”的一声钉在她身前的树干上。
沈若怜吓了一跳,脚底下发软的功夫,就被男人从身后抱住向前扑了两步。
她心里惊惧不已,一边挣扎,一边下意识拔下头上的银簪,不要命一般朝晏温胳膊上戳。
谁料下一瞬银光一闪,原本她站立的地方直直扎下一柄长刀。
她猛地愣住,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和晏温站立的地方脚底下泥土一松,两人一道猝不及防地朝着悬崖下滚了下去。
她被晏温紧紧护在怀中,天旋地转间飞速下坠,不知过了多久,沈若怜脑袋上一疼,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四周分外安静,只能听到不远处溪水流淌的声音。
沈若怜摸索着从床上坐起,身边立刻传来晏温沙哑的声音,“你醒了?”
沈若怜顺着声音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她心底蔓延起无尽恐惧,却仍是不死心,颤声问:
“怎、怎么不点灯。”
身旁的床榻向下塌陷,下一瞬,男人坚实的胸膛靠过来,将她轻轻揽了进去,愧疚道:
“是孤没有保护好你,不过村里的郎中已经看过了,你只是短暂失明,过几日便会好的。”
沈若怜一愣,“村里?短暂失明?”
晏温安抚一般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温声道:
“嗯,我们滚下来的地方恰好离你看到的那个村子不远,你磕到了脑袋,有些淤血,所以暂时看不见东西,不过后面会好的。”
“别怕,孤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沈若怜本想推开他,可眼前骤然的黑暗和陌生的环境让她害怕,她只有紧紧抓住他才能寻得一丝心安。
她轻声问他,“方才那些是否是山匪……秋容怎么样了?”
晏温眸底闪过冷戾,语气却愈发温柔,“方才那些人恐怕不只是山匪那么简单,想必是陈王的逆党之流,所以此刻我们还不能出山,至于秋容,有消息了孤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沈若怜沉默着不再说话了,过了会儿,她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晏温问她,“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让孤看看。”
她一僵,重重将他推开,向后蹭了两下,“不用了,不需要,你离我远些。”
她感觉晏温在看着她,他似乎隐隐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沈若怜低着头,心里越发难安。
过了良久,她听见他淡淡笑了一声,温声哄她:
“那孤让这家农户的女主人帮你看看身上的伤如何?尤其你腿上的伤,必须得上药。”
经他这么一说,沈若怜才察觉到自己小腿上一片刺疼,应当是方才滚下来时被树枝扎伤了。
她抿了抿唇,低低道了声,“好。”
末了又故作强硬地补充,“不过你出去。”
晏温倒是好脾气地应了一声,“好,孤去替你煎药。”
耳畔脚步声渐远,未出片刻,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哎哟姑娘,你可醒了,你别害怕,我家那口子是村上的郎中,他替你看过了,你这眼睛不会一直看不见的。”
那大婶坐过来,“瞧瞧,这么漂亮的脸蛋子,若是眼睛看不见了多可惜,来,我先帮你给腿上上药。”
沈若怜笑笑没说话,自己摸索着将裙子撩开。
那大婶也不介意她不搭话,一边帮她上药一边一个人絮絮叨叨,“哎呀,你这伤也是够深的,不过和你夫君比起来,你这已经算好的啦!”
沈若怜动作一顿,“夫君?”
那大婶“啊”了一声,“不是么?他是这么说的啊。”
沈若怜默默垂首,那大婶以为她是害羞,又接着道:
“你也是多亏被你夫君护着呢,你是没瞧见,他身上的伤密密麻麻,哎哟,要说最严重的还是在手臂上,那么深一个伤口,瞧着都不像是树枝刺伤的了。”
沈若怜抿着唇没说话,忽然有些窘,想起自己刺向他那一簪子,这大婶说的就是那个吧。
当时她误以为那支箭是他射出的,以为他恼羞成怒要杀了自己,着急之下出于自保才扎了他,结果后来看到那刀才知,他是为了保护她。
大婶替她上了药,又简单看了看她身上别处,满意地说,“嘿,都说了你夫君将你护得好,小姑娘身上白白净净才好看。”
沈若怜被她一口一个“夫君”说得有些不适应,低低同她道了声谢,便作势要休息。
大婶热心地将她扶着躺好,又给她盖了被子才离开。
屋中没了人,被黑暗包裹的恐惧再度袭来,沈若怜到底没忍住捂着被子小声哭了出来。
她原本就是为了逃避他的,结果弄巧成拙,偏偏此刻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倚靠。
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想着自己眼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她心底又害怕又憋闷。
这般小声哭了一阵,沈若怜忽听得门外传来晏温的脚步声,急忙收了声,飞快将自己脸上的泪抹了,吸了吸鼻子,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晏温进来将碗放在桌上,过来坐到床边轻声唤她,“娇娇,睡着了么?起来喝了药再睡。”
见她没动,他过来动作轻柔地抱她,“乖,孤给你准备了蜂蜜——”
沈若怜被他抱起,听他声音顿住,她心底一慌,就感觉自己的脸被他轻轻捧了起来。
男人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听见他语气里满是心疼,“别哭了,喝了药就能看见了,都是孤不好。”
沈若怜又吸了吸鼻子,侧头躲开他的手,朝他伸出手去,“药。”
晏温过去端了药,“孤喂你。”
沈若怜开口时带着鼻音,语气执拗,“自己喝。”
她感觉晏温看了她片刻,将药碗放进她的手心没说话。
沈若怜接住,颤颤巍巍端过来,却因为看不见,手一抖,碗里的药漾出来一小半。
晏温急忙扶住她的手,替她端稳,“不怪你,是孤盛得太满了。”
沈若怜心底闷闷的,没说话,一口将药灌下去。
喝完了药,晏温又给她倒了半杯蜂蜜水,看她喝下后,他放了杯子,忽然过来动手开始脱她的衣裳。
沈若怜吓了一跳,死死拽住衣裳,吓得小脸失色,“你、你干什么——我都这样了,你还碰我?隔、隔壁大婶还在……”
她感觉晏温动作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忽然闷笑了声,无奈道:
“孤去给你洗衣服。”
沈若怜一怔,在摸到自己袖口那片潮湿时才反应过来,是方才洒的药。
她面颊忽然一阵发烫,咬着唇,默不作声地三两下将自己的外裳脱了,递给他,撇开头去。
晏温又轻笑了一声,接过她的衣裳。
听见他的脚步声快走出去的时候,沈若怜到底没忍住,犹豫了一下,问他,“你会洗么?”
他那么金尊玉贵的人,在宫里就是喝水都有李福安给他倒好,她就那么一件衣裳,可别被他给洗坏了。
她听见晏温脚步顿在门边,他貌似思考了片刻,很认真地回答,“应当不难。”
沈若怜:“……”
算了,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她要离开。
晏温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一整个下午都陪在她身边,怕她无聊,他将她抱到院子里,陪她讲了许多从前两人的趣事。
起初沈若怜还很抗拒,就只有他一人再说,渐渐的说得多了,沈若怜偶尔也会搭一两声腔。
晚上大婶做好了饭,沈若怜又不情不愿地任他给自己喂着吃了。
吃过饭后沈若怜就开始焦虑不安,她觉得晏温定然看出她的焦虑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一直到了晚上,隔壁大婶和大叔都已经关门睡下,沈若怜的焦虑彻底到达了顶峰。
她抓了抓袖摆,犹豫着开口,“咱俩分开睡。”
想了想,她强撑着语气,故作镇定道:
“我不与你争,我睡地铺。”
晏温轻笑着“唔”了一声,然后竟然真的打了地铺,随后不客气地将被子一掀,躺进了床上。
沈若怜:“……”
她甚至能想到他“唔”那一声的时候,定是满眼揶揄地对自己挑了挑眉。
她看不见东西,在椅子上又坐了会儿,直到实在坐不住了,才起身打算摸索着去地铺那里躺下。
然而刚站起来,她就听见床上人一个翻身下来,三两步来到她身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呀!”
沈若怜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他的袖子,感觉他将自己抱到了床边放在床上。
“你——”
“别说话。”
晏温打断她,将被子给她裹紧,自己则躺在了一旁的地铺上,语气有些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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