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时,他已经平复很多,慢悠悠迈着审视的步子,到元平跟前:“起来说话。”
元平松了口气,起身还未站稳,便向他作揖:“太子殿下该罚就罚,我和三妹甘愿受惩!”
“今天这事我并不怪你。”
赵忡说时,象征性拉一拉元平的衣服,又拍了拍他肩上沾染的灰尘。
“多谢殿下宽恕!”
元平一动不敢动。
赵忡又走到我面前,哼一声:“下次还敢不敢了?”
我立马摇头,满是委屈地讲:“不过我姐姐真不能见人……”
他指点我,一时半会儿讲不出话,只好咽下这口气:“这事,也不能怪你。”
我以为他当真不怪人了。
毕竟他脾气大,心也挺大。
平日有空,他就会溜出宫找我带路,要么去市井胡吃海喝,要么去勾栏喝茶听曲。
我有问过他,为什么一定跟着我晃荡,他说只有我不把他当太子,其他人一见他就虚与委蛇,心口不一。
也是如此,我才从来没把他当回事。
只是此时此刻,我顶着脑门上的红印,还有半张微微红肿的脸皮才反应过来,皇子是皇子,臣子是臣子,君臣之间,是元平和我与赵忡和赵方羡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在此之前,我愚蠢地僭越了。
不过好在赵忡并没有真的要罚我。
我正想感谢他,并表示一回上下有别、尊卑有序的感悟,他的脚步立马转到赵方羡跟前,眼神冷漠地盯着他。
赵方羡双手无措地放在身前,冲他打起微笑:“皇兄,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赵忡不语,上下打量他几次,便用眼神示意元平过去。
“刚才我抓元喜的时候,身后的石子是谁扔的?”
元平被问到时,语塞了一下才讲道:“我来迟了,不曾看到,不然一定抓到他。”
赵忡背起手,目光始终盯在赵方羡脸上。
他喃喃自语,绕着赵方羡走了一圈:“是吗?那我倒是要问问三弟,刚才你去哪儿了?”
“去哪儿?我去……去找我的扇子了。”
赵方羡装傻挠头、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看上去像极了傻子,不像在佛堂里阴沉厚重的模样。
他的傻与他高大健阔的身躯,还有这张俊气的面庞一点不相符、格外不和谐。
赵忡眉头已是锁紧,看得出他此时此刻极讨厌他。
连一旁的张公公也唉声叹气,对着赵方羡直摇头:“太子殿下,老奴可以作证,刚才三皇子在到处找他的扇子。”
“呵,就是这把破扇子?”
赵忡扫一眼脚边,扇子已经被他掰成两截。
“对,是母妃留下的扇子。”
赵方羡笨拙地蹲下身,双膝一个接一个叩在地上。
我看着他满眼珍惜、双手颤抖地捡拾它们,却不见他表现出生气,只是傻傻笑着,便莫名对赵忡很是愤慨。
“母妃去世前,让我每天带着它,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
赵方羡嘟嘟囔囔说着,双手捧起断裂的扇子,想要展示给赵忡:“皇兄你看……”
“看什么看!你这个傻子!”
赵忡忽然发怒,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我心惊,刚迈向他们一步就被元平拉住。
他冲我微微摇头,并示意我低下头。
我望向张公公,他也低下头,并且背过身、闭上眼,充耳不闻。
赵忡抬脚猛踹赵方羡,并拿出半截青石砖往他身上砸。
“畜生!傻子!你吃了豹子胆,敢用石头砸我!”
他暴烈的辱骂伴随着赵方羡闷闷的痛呼,一下下冲击在我心头。
眼看着赵方羡抱起脑袋蜷缩成一团,倒在赵忡脚下任他欺凌,元平今天这一巴掌在我脸上,显得越来越火辣。
如果不是他引走了赵忡,并且找来元平救场,现在挨砖头的人,应该是我。
我实在不忍心,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救我的人被欺侮。
“太子殿下!”
我大呼一声,挣脱元平的拉扯,跑到赵忡脚边跪下。
“求求你高抬贵手,不要再打了!”
赵忡也抬脚把我踹出去:“给我滚,不然连你一起揍!”
我见他红了眼,根本不可能冷静下来,便顾不上那半块砖头的威力,扑到赵方羡身上,替他挡下所有攻击。
第一下石砖砸到我背上,我狠狠咬紧下唇,屏住呼吸才忍下来不喊痛。
赵忡愣了一下,警告我几次后,又砸下来。
这次砸到我臂膀,紧接着是腰……
差不多快昏过去了,我才迷迷糊糊感觉到周围总算平静。
有人来抱起我,颠簸着走了很长一段路。
我则感觉自己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才见到前方出现一丝光亮。
还有人在光亮里呼喊我的名字。
“元喜?”
我朝着声音跑,眼前越来越亮,亮到能看清楚有人影晃动。
再一睁眼,便看见自己躺在元平的卧房里,他独自守着我,忧心忡忡。
“哥哥……三皇子他……没事吧?”
我胡乱念叨。
元平很气:“你自己都快出事了,还想着他?”
我反应了很久,才想起来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他救了我。”
“现在你已经还给他了,他没事,托你的福。”
元平说着,抬起我的胳膊和脖颈,检查被砸的部位有没有异样。
我听他碎碎念着还好没事,也放了心:“那他人呢?”
“在客房。”
“太子呢?”
“回去了。”
想到这个太子爷终于回去了,我松口气。
元平让我好好休息,便在管家的催促下前去家中帮忙。
我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已经彻底暗下来,烟花爆竹锣鼓齐鸣,噼里啪啦叮铃咚隆,越来越吵闹。
第四章 暗许
对了,今晚是元安出嫁的日子。
她现在应该已经去郑家拜堂了。
她穿着那一身嫁衣,可真美。
不知道郑公子见到她,会不会愈发疼爱我们元家的这颗明珠?
她懂礼节又温柔体贴,远比我这样的逆子来得招人喜欢。
我胡思乱想着,想回自己的卧房。
刚出门,见已有人等在台阶边上,倚着廊柱望向凌空的烟花。
“张公公?”
我意外他居然在。
张公公回头,见我时作揖笑道:“元喜小姐好点没有?”
“好多了,三皇子呢?”
他笑而不语,从袖子里掏出那两截扇子,塞到我手里:“殿下说,你想要,就送你了。”
我捧着这玩意,不收也不是。
毕竟已经损毁,而且还遭赵忡踩了几脚,哪里还有收藏价值?
我攥紧扇子在手里,忍不住怨叨:“东西都坏了才想到给我,我堂堂元家三小姐,又不是收破烂的。”
张公公笑道:“咳,元喜小姐今日舍身而出,殿下必会好好报答你。”
“我才不信!你拿回去还他!”
“万不可!万不可!殿下交代了要交予元喜小姐的。”
他摇头摆手,快步往后退,我追着他一路到了偏房,平时没人住的角落此刻燃起一团小小的灯火。
张公公跑累了,扶着门喘息:“殿下就在里面休息,元喜小姐要不自个儿进去还给他?”
我犹豫,指尖触到门板上,透来冰冰凉凉的感觉。
想看看他如何了,但始终推不动这扇门。
“哎,那边好像有动静?”
张公公竖起耳朵听到了什么,转身往灯火最明亮的厅堂张望。
我无心理会周边的嘈杂,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看到他叩门:“殿下,厅堂那边儿好像出事了。”
“代我过去看看。”
屋里传来赵方羡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没事了。
我松口气,眼看着张公公小碎步往别处走,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往来,还是决定进去看他一眼。
许久不修的门板随着我的走进,吱呀作响。
我在门后站定,环顾这偏房里的摆设。
一盏豆大的油灯照不出什么,依稀看到黑色的长衫外罩被随手扔在圆桌上。
我捡起它抖开简单叠好,往更深的碧纱橱里走。
里边没有点灯,只凭着外屋的一点点光亮,投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床边的墙上。
我检查烛台,蜡烛已经见底,想点也点不上。
“我找人来收拾这里。”
“不必了,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你……好点没有?”
我怯生生问,顺便把叠好的罩衫轻轻放到床头。
“我没事。”
赵方羡坐在那儿闭目养神,他额角与下巴有破损,身上就剩一件单薄的中衣,怎么看都显得些许可怜。
今天赵忡对他下手太狠,如此肆无忌惮,看来平日里也难免受他欺凌。
我顿时想到,也许,他是遭赵忡厌恨,只能装傻保命。
想安慰他,但他静心凝神,丝毫没有伤心的模样。
床头梳妆台上放了一个小方盘,盘里是一些跌打药酒与止血药膏,我便问他:“你伤口有擦药吗?”
赵方羡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冷言道:“你可以出去了吗?”
“你让我看看身上的伤。”
我担心他一个人不能上药,到他身旁,学着元平检查我伤处,抬起他的胳膊轻轻摁到肋骨、拨开他披散在背上的头发。
果然他皱眉,并且颈上有擦伤的伤口没处理。
“要是痛,你就告诉我。”
我先用纱巾沾了药膏,小心抹在伤口。
他倒是没再抵触,只是我想掀开他中衣,看看肋骨那块儿的时候,他忽地控住我手腕。
“够了。”
我挣脱他:“你想什么呢?”
“这不是你该做的,你可以出去了。”
赵方羡仍旧冷漠。
“我确定你没事就走。”
我隔着一层绵绵的布料,轻轻指压在他肋骨间。
他果然吃痛,登时眉头紧皱:“你再不走,就别怪我。”
我并不理会他的警告,取来跌打药酒抹在掌心里:“你现在伤筋动骨的,还能怎么样?”
他不语。
我便从他衣衽间伸进手,揉到他受伤的肋骨处。
果然有些发肿,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忍得住。
我慢慢揉着,与他贴得极近。
鬓角的发丝在他呼吸间被吹起又落下,偶尔我转过脸,抬眼观察他的神情,他温温热热的气息会落在我脸颊上。
他的眉头终于渐渐松开。
“好了,别处我也不检查了,你自己揉吧。”
我抽回手,把药酒给他。
赵方羡也动手抹了点到掌心里。
我以为他会给自己上药,正要离开时,没想到被他拉扯回身边。
他沾了药酒的手越过我的衣衽,揉到我肩膀。
“换我了。”
他下手很准,刚好是我挨砖头的肩窝,酸痛得我龇牙咧嘴。
“轻点……”
他哼笑,果然放轻力度,时不时添点药酒在掌心里。
我坐在他身边,显得很是狼狈:“多谢……”
赵方羡并不应我,上完第三遍药酒,换个位置,揉到我腰上。
他像是知道我伤在哪里,又找准了地方。
我想问又不敢问,此刻脸上已是烫红一片。
“在想什么?”
赵方羡沉声细语,像是一根绷紧的棉线摩挲在纸上。
我心口乱跳,赶紧推他:“没……我不痛了!”
但没有推开他,反而被伸来的臂膀圈到他怀里。
他的体温只隔了单层衣物,比在佛堂时更加热烈。
我真切感受到,开始瑟瑟发抖。
“三……三殿下你别闹了……”
“叫我三爷。”
赵方羡说时,蕴热的气息扑在我唇边。
“我给过你逃走的机会,接下去,痛也要忍住。”
果然他再次吻上来,不由分说,用他沉重的身躯倾轧我倒下。
外边的人声鼎沸与阵阵烟火绽开,把我哭喊与求饶的声音遮掩。
他何时结束的,我也记不得,各种说不清的痛痒交织,让我如大火燎身,只能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他的摆布。
第五章 三堂会审
庆幸我睁开眼时,发觉自己没有死,还活着,而赵方羡已坐在梳妆台前,用药酒揉肩膀。
他干脆中衣也不穿,光着一身筋骨肌肉。
我下床趔趄到他身后,借着一点光影,看清他壮实的脊背,还有身上各处都布满血红抓痕。
这些血痕看起来有多触目惊心,刚才的我就有多痛。
“三殿……”
“叫我什么?”
我只好改口:“三……三爷,今晚的事,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重又倒上药酒,揉到肋骨:“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但你最好告诉你的兄长。”
我犹豫,生怕元平知道了,又要挨他的教训。
从小到大,我谁都不怕,就是元平生气时,能被他满身肃杀的气息吓到。
“不,我不能告诉他……”
我哆哆嗦嗦捡起落了满地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还有两节戒尺落在地上。
阿娘打断的戒尺,此时此刻,竟然在对我摇头叹气。
我正要捡,门外忽然传来张公公的呼喊:“殿下,是宫里来喜讯了!”
“说。”
“元郎中武状元了!”
我以为听错了,张公公重复一遍,我才敢确定,真是元平高中状元。
喜出望外间,我转身看到赵方羡坐在那儿,仍旧专注疗伤。
看起来他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三……三爷,今天是我们家双喜临门的日子,我不想让哥哥生气,我求求你……”
他把药酒瓶子放到桌上:“那就问他带瓶药酒过来。”
那瓶子似乎空了,一年到头,这跌打药酒都用不到一点,今晚我和他分着用,一下就见底。
我捂紧衣服冲出门去找元平,他在厅堂里被众人围着,双手还高高捧着一卷圣旨。
“哥哥!你真的中状元了?”
我挤开人群到他身边,提醒了几回,元平才回过神,面色肃杀地看向我:“你刚才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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