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小娘子,可是有想我呀?”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这将明未明的早晨响起。
“将军,好像是咱们的死对头。” 桑吉道。
“赫都那个老小子,上回没被打趴下,这回得抽了他的筋、剥了皮泡酒喝。”百里子苓带着一丝冷笑,让人不觉寒意顿生。
赫都,雄鹰部的一位战将。
之所以称他为战将,说明此人还是比较能打的。此人擅长奇袭,去年秋天那一战,赫都半夜奇袭,险些得手。百里子苓记着仇,这会儿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
“百里小娘子,这是提前候着我呀。劳小娘子惦记,我也是格外想念小娘子呀。你看看,这日子还早呢,我便来探望小娘子……”
赫都会一些汉话,只是异族的腔调有些重,听起来有些别扭。他这话音未落,一支离弦的箭便射了出去,那箭头直达赫都战马前不过半尺,着实让赫都吓了一跳,连后边没有说完的话,也一并咽回了肚子里。
“赫都老小子,我这欢迎仪式怎么样?”百里子苓笑问。
“小娘子这般待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一声令下,战鼓雷动,雄鹰部向北楼关发起了进攻。
雄鹰部要想到南陈来打秋风,就必须越过北楼关。绵延的山势,山高路陡,又有长城作为防御,雄鹰部的铁骑想越过长城,并不容易。只有北楼关前面是一马平川,便于大队人马前行。虽然北边还有一条路也可以入南陈,但得经过埋羊谷。
埋羊谷那个地方很邪门,崖高谷深。深谷下面满是动物尸骨,其中以羊最多。据说,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到了那个地方,会不由自主地想跳下深谷。从前,那里只是一个传说,但五年前燕云与南陈一战,双方皆伤亡惨重。埋羊谷,不只埋羊,也埋了很多人骨。于是,埋羊谷邪门一说,也就更甚。
这几年来,那地方可谓人迹罕至。别说是羊,据说连老鹰都不打那里飞过。有人曾经见过,说是老鹰飞过埋羊谷,突然就掉了下去,格外瘆人。之后,再无人敢去那附近。
所以,雄鹰部就算再想入南陈打秋风,也不敢走埋羊谷,那是死路一条。
城下一片混乱,攻城的队伍在天刚明时架上了长梯,而守城的士兵箭矢飞射,有人应声而倒,有人从梯子上坠落,但无论是攻城的,还是守城的,无一人退缩,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见血就疯,杀得忘我。
燕云是游牧民族,他们擅长运动战,但对于攻城掠地,到底不是行家。所以,打这样的攻坚战,本就有些吃亏。然而,战斗开始不久,百里子苓就发现,这一回,赫都的队伍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些久居草原的人,现在攀爬起长梯来,丝毫不吃力,而且动作敏捷,一不注意便有人爬到了城楼之上。好在是守城的将士手快刀快,上来一个也就砍掉一个,鲜血早已布满了关墙。
“将军,有些不对。这些人,不像是雄鹰部的人。”桑吉也发现了异样。
“西陀人甘心充当马前卒,那咱们也别客气,得杀到西陀人心肝都疼。”
百里子苓看了一眼城下,还有不少士兵正在沿着长梯往上攀爬,而远处飞来的石弹乱七八糟地落下,有的刚好砸中他们自己人,有的则落在关楼上砸中守城的士兵。
第4章 、血战
城门被撞得呯呯直响,敌人这一回是有备而来。一辆板车之上架了根厚重的圆木,由士兵牵引着板车,一次次地撞向厚重的城门。而城门之后,是一个半圆形的瓮城。瓮城里藏有士兵,如果一旦瓮城破了,敌人冲进来,这些士兵会尽量在这个小天地里解决战斗。
战斗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而秋日的太阳正暖暖地照耀着大地。
突然,易风来报,说是城中着了火,如今火势正猛,还有一帮身份不明的人在城中作乱。
“陈庭呢?他是死人吗?”百里子苓低吼道。
“陈校尉正在抓人。不过,这些人训练有素,十分难缠。”
“传令给陈庭,他要是拿不下这些人,我要他的脑袋。”
易风听令欲走,却又被百里子苓叫住,“告诉陈庭,人要抓,火也要救。”百里子苓心头还有一句没说出来,若是都烧光了,北楼关就是一座死城。
易风得令而走,急忙往如火如荼的城中奔去。
百里子苓连砍了好几人,才在关楼上找到了正在酣战的桑吉,而飞射而来的箭矢也在密密麻麻落下,她忙捡起地上的盾牌一阵抵挡,好歹是有惊无险。然而,这一场箭雨里倒下的南陈士兵却不在少数。
桑吉手臂上有伤,刺破的战袍被鲜血染红,而他自己似乎忘了会疼。
被百里子苓拉到一边蹲下身子,他还喘着粗气,已然是杀红了眼。
“桑副将,敌人来势汹汹,人多势众。再拖下去,我们只会越来越吃亏。刚刚易风来报,城中着火,还有贼人作乱,恐怕这是里应外合之计。所以,我现在要带人下去,你守好城上。如若……”
“将军放心,人在城在,人不在,城也在。”
无须百里子苓多言,桑吉已然明白此时的困境。
百里子苓点点头,刚起身要走,又被桑吉抓住,“小心些!”
“你也是!”百里子苓狠抓了一下桑吉的手腕,然后迅速放开。
如今双方已打了近两个时辰,各有损伤,眼看着战斗将呈胶着之势。百里子苓心里急,她很明白,这一仗远比去年秋天那场仗更难打。西陀人与雄鹰部联手,除了兵力大增之外,两支军队各有优势。北楼关虽驻有不少兵力,但从人数上来看,远不及这支联手的队伍。
赫都擅长奇袭,不是个恋战的。只要能把他打疼,定然会见势而走。如今这般来势汹汹,怕是想仗着人多,一举拿下北楼关。若是此时不能给予对方痛击,扭转现在的局面,一直打下去,北楼关消耗不起。
瓮城里,百里子苓一一扫过这些跟随她出生入死的兄弟,而后道:“兄弟们,咱们的身后站着妻儿父母。如果让赫都那个老小子进了北楼关,不只是咱们搭上命,咱们的妻儿老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以赫都的德性,定然会一路烧杀抢掠,把整个西北变为屠宰场。你们当中,大部分都是西北人。就算不是西北人,在北楼关驻守这些年,也都把妻儿父母接到了西北安家落户。如果咱们今天挡不住敌人,不只没人为咱们收尸,连咱们的妻儿父母也没人收尸。曝尸荒野,被恶狗野狼啃食尸骨,你们愿意吗?”
百里子苓话音刚落,瓮城里就爆发出雷鸣般的嘶吼,众人大叫着:“不愿意!不愿意!”
声音震耳欲聋,哪怕是在关外的敌人也听到了吼声。
“不愿意,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百里子苓又问。
“干到底!”
“干到底!”
“干到底!”
瓮城里的士兵高喊着与敌人‘干到底’,而瓮城外的敌人似乎也受到了刺激,把那城门撞得越来越响。
百里子苓拔出腰间的配剑,剑刃上血渍未干。剑击长空,鼓声响彻瓮城,所有士兵拔刀待战。城门骤然打开,随后便是刀光血影的交锋。有人惨叫连连,一身是血地倒下。有人被砍下了胳膊,又或是被人插入了刀子,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城门处的战斗最为惨烈。敌人不断涌入,先在城门处厮杀一波。百里子苓的请君入瓮,注定了会以很大的伤亡作为代价,以此换来短时间内给敌人以痛击。
随着敌人不断涌入,不大的瓮城已经满员。十几个南陈的士兵先后在城门处丢掉了命,这才把瓮城的门给关上。
瓮中杀鳖开始。
瓮城中的厮杀很是惨烈。城门一关,这些进入瓮城的敌人立马知道自己的命运,顿时在心理上便输了一成,但也因为这样,他们最后的挣扎也就越发疯狂。此时,南陈的士兵杀气满满,一刀刀下去,嚎叫之声此起彼伏,鲜血很快浸满了不大的瓮城,而尸体正在填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然而,关楼上的战事却没有那么乐观。敌人不断地爬上来,桑吉眼看着敌人越来越多,而守城的将士却不断在倒下。敌人一旦占领了关楼,那么在瓮城里拼杀的百里子苓和将士将两面受敌,瓮中捉鳖,恐怕自己就要变成鳖了。
“将军在下边怎么样了?”桑吉抓了一个士兵问道。
这士兵打得也有些懵,摇了摇头。
桑吉一把推开那士兵,提刀砍掉了刺过来的长枪,那枪头断在地上,敌人也傻了眼。随及,桑吉的刀落下来,那人脑袋也就落了地。
“易风!易风!”桑吉大叫道。
混战之中,易风听得叫声,忙连杀了几人,一身是血的到了桑吉跟前。
“桑副将,易风在!”
“去瓮城,将军若是有事,我扒了你的皮!”桑吉厉声道。
“桑老二,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听到这话,桑吉那张沾满了鲜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百里子苓刚刚结束了瓮城里的战斗,很快带着残余的人马加入了关楼上的战斗。
此刻,从城门缝里流出去的血,汇成一条小溪,不断涌出城来。这血,带着刺破敌人肝胆的残酷,一点点扎痛敌人的眼睛。
半个时辰之后,城里的大火扑灭,但北楼关上空却飘荡着浓浓的黑烟。赫都眼看着士兵一次又一次地冲锋上前,但又一次次地被打回,城墙之下已然尸体成堆。
“大帅,不能再打啦。再打下去,别说是西陀人,就连咱们自己人也吃不消了。”
赫都身边的一位副将再次跟他建议。
游牧民族,擅长骑射。连夜奔袭,来个突击、偷袭,杀了就跑,他们是非常有优势和经验的。但这种攻城战,正面对抗,赫都不只不占便宜,还有点吃亏。就算是西陀人做了马前卒,但已持续了几个时辰的战斗仍未见分晓,他也确实耗不起了。
赫都看着北楼关上升腾起的浓烟,在心头叹了口气。这一回是有备而来,以为能很快拿下百楼关,他还是小看了北楼关,小看了百里子苓。
“大帅,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离北楼关最近的驻军恐怕就能赶过来驰援,到那时,我们怕是想走都走不了。”那副将心急如焚。
赫都长长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道:“收兵吧!”
敌人鸣金收兵,带着队伍撤退到了二十里外的雄鹰部境内。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没有功成的将军,也少不得枯骨。
百里子苓坐在关楼上,静静地看着城楼上死去的南陈士兵。昨日里,这些士兵一个个还活蹦乱跳的,如今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将军,”桑吉的神情并不太好。百里子苓看了一眼,垂下眉来,“说吧!”
“刚刚清点完人数,死伤过半。”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城里的大火已经扑灭,房屋虽是烧毁了一部分,好在是人员伤亡不大。另外,刚刚陈庭派人来报,说是抓了几个人。他初审了一下,其中一人系西陀国三皇子亲信。事关重大,他不敢独专,请将军亲审。”
“西陀人?三皇子?”百里子苓这才起身,战袍上沾染的血渍那样触目,那却是她从小就习惯了的颜色。走之前,百里子苓拍了拍桑吉的肩,轻轻一句:“伤口包扎一下吧!”
城里一片杂乱。
断壁残垣里充斥着烧焦的味道。有人在废墟里哭泣,有人咒骂着那该死的贼人,而倒在大火里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陈庭弄得灰头土脸,黑得像个包公,见百里子苓过来,立马迎上前:“卑职参见将军。”
百里子苓看了一眼陈庭,他的头发被烧掉了一戳,边沿打着烧焦的卷,一股子皮肉烧烤过后的味道。敌人有备而来,即便是北楼关进出排查严密,但依旧防不胜防。那些混进城里的贼人,恐怕早在几个月前就陆陆续续地到来,所以才完全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陈庭把百里子苓让进了一处烧了一半的庭院,烧黑了的黄土墙还带着那场大火的余温。
十几个士兵看着四五个五花大绑的人,百里子苓扫了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屋内,有一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了块烂布,正瞪着一双青蛙眼,仿佛要吃了谁一般。
“据屋外那几人交待,他们都是三皇子的人。这个人叫南颇,三皇子的谋臣,同时也是三皇子的老师。”陈庭简单介绍道。
百里子苓打量了此人一眼,这个南颇约摸四十开外,瘦脸,高颧骨,大眼睛,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看到百里子苓,立马蹦跶了两下,但很快被身旁的士兵给按住。他似乎有些不服气,瞪着眼,死死地盯着百里子苓。
第5章 、残局
百里子苓挥挥手,示意士兵们都退下,只留陈庭在侧。
此时的百里子苓看着有些骇人。银灰色的甲胄上都是血渍,白袍被鲜血染出了朵朵桃花,分外妖艳。散乱的头发有几缕搭在额前,几道血痕在脸上触目惊心。敌人的血是热的,手起刀落的那一刻,血就溅在了她的脸上。不过,此时那些血早已凉透,如同瓮城里的那一堆死人。
“我听说,你们的三皇子与太子争储落败,逃出了京城。想不到,一个争储落败的皇子,还敢打南陈的主意,不觉得痴人说梦吗?”百里子苓扯掉了那块烂布,声音里带着几分嗜血之后的冰冷。
南颇猛地吐了口水,作嫌弃状,随后嘴里发出轻蔑的笑声。
“此次你们替雄鹰部做马前卒,不惜拼上那么多西陀将士的命,如果我猜得没错,也是为了扶三皇子上位吧?怎么,雄鹰部答应要助他杀回西陀王都?还是说打下北楼关之后,划上三两座城池给你们的三皇子苟延残喘?”
“哼!”南颇鼻底发出不屑,但并没有回答。
但是,他的这种态度,似乎也印证了百里子苓的猜测。
百里子苓捏住了他的山羊胡子,狠狠一扯,南颇便惨叫不止。随及,那下巴上便是一片血色。
她轻轻掸了掸手,把那一撮胡子扔在了地上。陈庭忙递了把椅子到她跟前,她似乎有点疲惫,缓缓落座。
“我想,雄鹰部应该还许诺了你们三皇子,若是攻打北楼关失败,也定会替三皇子提供避难。不过,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三皇子损兵折将,已然落魄,你觉得,雄鹰部会给一个无兵无权的三皇子提供庇护吗?我可是听说了,西陀的太子已经派了一队人马北上追击三皇子,若是太子跟雄鹰部要人,你猜,雄鹰部会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三皇子得罪西陀未来的主人吗?”
南颇侧过头去,完全不理会百里子苓。此刻,他的下巴还在流血,疼得整张脸都有点抽筋。
“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想一想,是跟我合作呢,还是让我把你卖给西陀的太子。说实话,我更喜欢后者,因为,一定能卖个大价钱。”说完,百里子苓拍了拍他的脸,那份疼,也就更加刺激着他的神经。
“小丫头,你以为抓了我,我就能任你摆布?把我卖给太子?那好啊,正好成全了我的忠义之心,我求之不得。”南颇微微一笑,嘴角还有点抽搐。
3/15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