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句话像是魔咒，萦绕在黎嘉茉心头，总是时不时蹦出来昨日重现一下。
黑暗中，黎嘉茉翻了个身。
想到这件事，她已经不会哭了。
只是突然清醒了。 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和他们相提并论。
第38章 Tonight
星期五那天, 黎嘉茉又坐了很久很久的公交车去医院。
其实，校医院就有精神科，可以不必大费周章去校外的医院看病。
但是黎嘉茉不敢去那。
她怕在那遇到认识的同学, 更怕校医院的老师会把她的心里情况通知辅导员。
她曾在校园论坛上偷偷发帖询问过, 知道一些怕事儿的辅导员会劝说抑郁症病情严重的同学休学。
而她不能休学。
休学能做什么呢？无非是呆在家里，或是探索世界, 或是住院治病。
如果让她呆在家里, 恐怕她的病是再也好不了了。
可后两个选项，都是需要金钱支撑的。
黎嘉茉总是事前便把所有可能性想清楚。
此外, 如果这件事被辅导员知道了, 是肯定会告知家长的。
虽然她也曾偷偷怨过李慧琴，虽然李慧琴不是一个完美的妈妈。
可实际上, 黎嘉茉曾认认真真地想过，这个世界上无条件爱她的人，只有妈妈了。
在她很小的时候, 某天夜里，黎润带着一身酒气回家。许是输了牌, 回到家后他不由分说地拽住李慧琴的头发，把那时已经入睡的李慧琴一把薅起, 又像对待一滩烂泥般, 抬腿将李慧琴踹下了床。
当时已经入睡的黎嘉茉对这一切毫无知觉，直到在迷迷糊糊中听见她房间的门被打开，又被合上，反锁。紧接着，身侧的被褥陷了下去――
是妈妈的气味。
童年时期似乎总有对母亲的本能感应, 还睡眼朦胧着的黎嘉茉很自然地伸出手，从背后抱住李慧琴。
也就是双手抱住李慧琴的刹那, 四年级的黎嘉茉于睡梦中惊醒了。
在她的怀里，妈妈的身体在不停颤抖。
黎嘉茉屏息贴近了些，在暗夜中听见了李慧琴忍耐却悲怆的哭声。
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小手骤然缩紧，女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样稚嫩的童声，在无边的黑夜里笨拙地安慰她：“妈妈，别哭。”
李慧琴终于忍不住，换气时发出巨大的抽泣声。她转过身来，回抱住黎嘉茉，双唇贴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呜鸣不止。
当时的黎嘉茉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想了想，她学着母亲哄婴儿的模样，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李慧琴的背，还是说：“妈妈，别哭。”
李慧琴湿润的脸庞贴着黎嘉茉的面颊，泪水顺着黎嘉茉的脸颊，险些流入黎嘉茉的耳朵里。
到后来，黎嘉茉也分不清她脸上的，究竟是妈妈的眼泪，还是她自己的眼泪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哭到口水呛住喉咙的李慧琴用方言对她说：“嘉茉，你是妈妈的骄傲。”
是那样的绝望，又是那样的满怀希望。
这句话，黎嘉茉记了很久很久。
有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有很多时候，她也想抛下一切，对李慧琴歇斯底里地发泄，和她说，她有抑郁症，能不能求求李慧琴，不要再和黎润往来了。
但这些话，最后都被黎嘉茉咽下――
她是妈妈的骄傲。
她是妈妈那苍白破败四十岁人生里的唯一亮色。
妈妈已经很苦了。
她不能再把自己的苦难压在李慧琴身上，她不能打破李慧琴对这世界最美好的幻想。
…
去精神科的频次多了，总有几次能遇到在科室门前情绪崩溃的病人。譬如今日，一对陪同孩子来看病的父母和孩子在门口争吵了起来。
“我和你妈什么时候都让着你……”
“对，是我不知好歹想东想西生了这个病！”
但是，很少会有人抬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早就对这失控的一幕又一幕习以为常。
终于，闹剧的声音散去，“请7号患者黎嘉茉到216房间就医”的电子音响起，黎嘉茉攥紧了手中的取号单，叩响了医生的门。
-
从熊虎跃的办公室出来，休息室的人也已经走完了。
在去办公室之前，原起就猜到了是和他讲去国家队集训的事情。
面对空空如也冷清凄凉的休息室，原起没急着离开。他从训练包里取出手机，坐在休息室的软椅上，滑开屏幕。
因为从小到大都是混在体校里，和普通学校不一样，体校圈子都是成片的，人与人之间总会有大面积的交集，所以原起的微信好友很多。
体育讲究圈子，大家也都热衷于建各种各样的群。
聊天界面里，私聊、群聊，气泡框常更常新，譬如此时，他就被国家队教练拉入了国家队集训群。
但是他的置顶一直只有一个。
他和黎嘉茉的对话，停留在他周日给她的晚霞。
或者，不能说是对话了。
最后来那两天，整个界面里，只有他的绿色气泡。
从KTV回来的那晚，一回到寝室，原起就想给黎嘉茉发消息。
但是，他怕那样显得太紧促了――
前脚才和黎嘉茉告别，后脚就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
他不知道，黎嘉茉会不会讨厌这样的社交密度。
于是他特意等了两小时，算着黎嘉茉应该还没休息的时间，在睡前给她发了句：【这两天挺累的，你早点休息。】
等了半小时也没等来黎嘉茉的晚安，原起便觉得她睡了，于是又自接自话地黎嘉茉发了个晚安。
黎嘉茉是第二天中午才回复他的，她说昨天很早就睡了。
可能当时的他就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点不对了。
但当时的原起忽视了这微妙的预感。收到回复时，他刚从学校回到家，在小区里看见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狗，拍给了黎嘉茉。
没有收到回复。
第二天的晚霞很美丽。看到的那刻，心里第一反应是觉得她会喜欢，不爱拍照的他条件反射地将这一幕拍下来，想与她分享，却在照片定格的瞬间想到，黎嘉茉已经整整一天没回他消息了。
欲要发送照片的手凝滞片刻，可最后，原起还是把这条消息发送了出去。
坐在休息室里，原起的目光紧紧锁在屏幕上，眸色暗淡。
这次还没得到黎嘉茉回复之后。
原起开始想，他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整个周末，他都过得焦灼不安。原以为这份情绪可以在周一在课堂上看见黎嘉茉时得以消减。
但是真正上课后，原起有些看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亦或是因为他不知道的某些原因。
黎嘉茉，好像在故意躲他。
因为他总是在教室的后排默默注视着黎嘉茉，所以能轻易察觉出她举止的变化。
从前，黎嘉茉从来都是早早到教室，顺便帮她的那两位室友占位。
可从周一开始，连着三天的课上，都变成了她的室友帮她占座。黎嘉茉踩着上课铃进教室，又在下课铃敲响后拎上书包匆匆走人，课间也不离开座位半步。
他想在走廊见她一面都没有机会。
今天早上，原起又故技重施，拍了六点半晨训时初升的朝阳。
这次特意设置了仅黎嘉茉一人可见。
可到了下午，都没有收到任何朋友圈的消息通知。
“在这坐着，想让我带你回家吃师母做的饭呢？”
熊虎跃的声音打断了原起的思绪，和愈渐乏沉的心情。
他揿灭屏幕，淡声和熊虎跃道别。
-
周六是亓母的生日，亓宸发了微信，说周五一起去挑礼物，周六再一起回去。
黎嘉茉不想和他两天都呆在一起，便借口自己周五有事，改成了周六早上去挑礼物，中午一起回去吃饭。
正当黎嘉茉收拾好，打算往校外走的时候，收到亓宸的消息。
【7ch：我在你寝室楼下。】
对着这条消息，黎嘉茉顿了瞬。
明明当初是他说好，在学校里别和他装亲近，每次要回亓家，都是在校外的地铁站碰头。
黎嘉茉一直践行着这个诺言，可如今屡屡毁约的人也是他。
但又立即恢复正常的神情。
毕竟只涉及到她和亓宸的事情，从来都是亓宸一锤定音，纠结太多毫无意义。
亓宸开车去了学校附近的商场。
他没有让黎嘉茉买礼物的意思，黎嘉茉也清楚，能入亓母眼的礼物她买不起。但无论如何，这份心意她是应该尽到的。
于是，趁着亓宸在某家大牌银饰店挑礼物的时机，黎嘉茉偷偷溜到了旁边的文创店，从书包里取出自己亲手画的亓母画相，让店家帮忙裱起来――
黎嘉茉会画画。
小时候的她没有其他消遣，要么是去新华书店坐上一天，要么是把两毛一张的素描纸几次对折，一点空白都不留地重复利用，这样不费钱。
只是在上高中之后，由于学业，这个爱好就一直搁置了。
但这份技能退化归退化，每次再提笔时，倒也还能有模有样地画出些许。
她的微信头像的那朵茉莉花就是她自己画的。
趁着店家包装的时间，黎嘉茉在店里逛了逛。
上大学之后已经用不到什么文具了，需要买一些零碎的东西也多半倾向于在校内超市或者网购解决，她很久没有逛过文创店了。
而这其实是她贫瘠的童年生活里少数的快乐。
小学的时候，女生都喜欢花里胡哨的笔，比如在笔盖上挂着一个塑料水晶鞋、笔身是仙蒂瑞拉贴纸的自动笔。
可黎嘉茉没有零花钱。偶尔，黎润在赌桌上赢了钱，会好心情地给她五块十块。那些钱都被黎嘉茉攒起来买课外书了。
所以黎嘉茉的笔袋里永远只有最基础的铅笔和水笔，都是期末时候拿了“三好学生”等荣誉时老师发的奖励。
而在文创店里，她可以随意拿笔试写。哪怕不能买走，但是只要拿着那些漂亮的笔，在试写本上留下她名字里的某个字，黎嘉茉都会觉得很幸福。
她喜欢穿梭于各个文具店的纸笔区，挑选一只自己喜爱的笔，每次在试写本上只留一个字，黎、嘉、茉三个字轮着来。 从而收获这样浅薄但动人的快乐。
而如今，单纯卖文具显然已经无法维持店铺收益，大部分文具店都改革为文创店，兼卖一些小物件。
目光从笔区慢慢滑到首饰区，在某处停顿、驻足――
那里静静躺着一根坠着数字“7”的项链。
…
亓母一年过两个生日。
对外过阴历生日，在家里过阳历生日，于是只叫了些近亲，请了厨子来家里烧菜。
之前的每个寒暑假，黎嘉茉都会来亓家，那些人便也或多或少地认识黎嘉茉。
看见黎嘉茉跟着亓宸进来，先是不冷不淡地和黎嘉茉打了声招呼，注意力旋即就落在亓宸身上了。
黎嘉茉不言自明地在饭桌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开始扮演饭桌上的透明人。
饭桌的尾声，开始有人拿出礼物给亓母，一句一句体面的祝福里，一件一件奢侈品包装盒的礼物被呈上台面。
原先就预想到，自己的礼物会和他人的礼物形成鲜明对比，所以黎嘉茉选择了绘画，贵在诚意。
可如今，当那一个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出现，她突然发了怵。
一直到饭桌散去，黎嘉茉还是没有勇气拿出自己的礼物。
客人们和亓母移步去院子里听演奏，黎嘉茉离席去上了个卫生间。
出了卫生间，却发现亓宸一人坐在客厅里，也未离开。
看见她，亓宸起身，迈步走到她面前：“给我吧。”
黎嘉茉一愣。
“礼物。”亓宸依旧是那副透着些许不耐的语气，“我帮你送。”
黎嘉茉这才反应过来，没去思考亓宸是怎么知道她准备了礼物的，说了个“谢谢”，然后从书包里翻出那个沉寂的包装，把包装好的画递给亓宸。
由于当时的心情有些意外，黎嘉茉的一系列动作都有些慌乱，取出画时，不小心把那条项链也带了出来。
静谧空旷的客厅，金属掉在瓷砖地面上，“啪”的声响格外清晰。
黎嘉茉的心跳随着那道脆响一齐颤动，她不去看亓宸的反应，俯身捡起那条项链，重新塞回书包。
她发现亓宸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
黎嘉茉恍若不觉，对亓宸说：“那我就先走了，你帮我和阿姨说一下生日快乐。谢谢。”
亓宸盯她看了良久，最后，缓缓开口：“我送你。”
话里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二人一起出了别墅，到了停车场的入口，黎嘉茉停下脚步，想在那等亓宸。
却没想，亓宸也一步未移。
那道目光实在不容忽视，黎嘉茉终于不得不抬头，看他。
见她回眸，亓宸的唇瓣动了动，可才吐出一个音节，就被一道明亮的女声打断。
“嘉茉！”
二人皆循声望去。
在看到隋妙语和站在她身边的原起时，黎嘉茉怔然，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起和亓宸，确实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
逼迫自己刻意去忽视那道遥遥望过来的视线，黎嘉茉故作自然地回以隋妙语招手。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在黎嘉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亓宸拽着往车库走，耳边响起亓宸蓦然沉下来的声音：“陪我去拿车。”
…
亲眼目睹了二人的离开，隋妙语原先想幸灾乐祸一下，可侧目看到原起的眼神时，取笑他的心思也立刻不见了。
是那种有些忧伤、看着有点可怜的眼神。
不应该出现在原起身上的眼神。
他就这样凝着人去楼空的方向，身形茕立，一语不发。
周身笼罩着沉默的气息。
“那个……嘉茉刚刚显然是被拽走的。”隋妙语小心翼翼地安慰着。
却好像没有起到任何安慰效果。
因为原起还是看着那个方向，神情黯淡。
很久。
她才见原起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声。
第39章 Tonight
车在寝室楼前停下, 黎嘉茉想下车，却发现又如上次那样，车门被锁住。
心中蓦然升起一种疲惫感, 黎嘉茉的手就搁在车把手上, 她的身形不动，也没去看亓宸。
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副驾驶的举动, 却迟迟不见黎嘉茉转头。亓宸预想中黎嘉茉发现门被锁后回头看他的场景没发生, 心里拧了下，喊了她的名字：“黎嘉茉。”
31/56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