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茉这才缓缓看向她。
“那条项链是给原起买的, 还是给我买的?”
冷不丁听见亓宸问这个, 黎嘉茉心中略有些诧然,两道眉毛不自觉蹙了下, 心中嗡鸣着,有极荒唐却危险的想法在脑海中隐隐冒头,又被黎嘉茉强行压下去。
她只说:“给我自己买的。”
说罢, 握着车把的手又往外推了推,可车门还是被锁死, 岿然不动。她抬眸去看亓宸,心底倏然生出抗衡的语气, 语气坚砥:“我要下车。”
可亓宸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那双不甚标准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灯光从头顶洒下,照亮车内粉尘。那目光如炬,像是磐石,压倒在黎嘉茉的神经上。
终于,她害怕的事情像是噩梦一般降临了。
一直盯着她的亓宸忽地开口:“黎嘉茉, 我喜欢你。”
说出口时,他好像还有些羞赧, 最后四个字语气稍轻,带着刻意掩饰的意味。
可这句话落在黎嘉茉的耳朵里,却是极度荒谬。她的瞳孔缩紧,随即,黎嘉茉感受到自己的身子开始颤抖,心底的情绪翻天倒海,仿佛天幕被撕开,排下瀑布,世界颠倒,一切错乱又癫狂。
没得到回应的亓宸似有些不安,下意识朝黎嘉茉靠近,可没想到,黎嘉茉却似应激一般下意识地往角落缩去。
亓宸的动作僵住。
原先不安的眸中霎时染上一抹愠色,以及……不解。
他突然也就忘了说话。
车内陷入巨大的沉默,诡异的气氛将所有情绪笼罩。
过了许久。
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的声音响起,黎嘉茉尽量让自己可以把语言完整陈述出来:“我不喜欢你。我想下车。”
…
黎嘉茉是近乎逃跑地逃下了车。
和亓宸在一起的密闭空间让她几欲窒息。
所有自以为释怀的过往记忆纷至沓来,她天真认为已经被消化的所有情绪――
她向亓母汇报亓宸动态被发现后,亓宸嫌恶的眼神、厌恶的语气,包括后来种种,和他呆在一起时的专横、强制。
这些以为早已随风散去的往事,原来早就驻扎她的血液中。
之前只是沉睡,如今,一时苏醒,像蛮横的黑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黎嘉茉感觉自己难以呼吸。
胃里不断泛酸,她觉得自己想吐,却吐不出来。身子忍不住战栗,浑身的毛孔都要竖起。
视她如敝屣的人突然说喜欢她。
这个世界荒谬到令她恶心。
就连被亓宸喜欢的自己,都令黎嘉茉感到厌恶。
回到寝室时,空无一人。黎嘉茉没开灯,几近虚脱地坐到凳子上,趴靠在书桌上,直到手机铃声打破寂静,她终于从无妄的虚无中抬起头。
是李慧琴的电话。
李慧琴不太会打字,所以总是打电话。但黎嘉茉不爱接电话,有电话拨进的时候,她要么是直接挂断,要么是装作没听见,等打电话的人自己挂断。
她顺手往左滑,切了电话。
然后登上微信,给李慧琴发了句“怎么了”。 【妈妈:嘉茉,下课了吗?】
翻看母女的聊天记录,反反复复永远只有“下课了吗”、“吃了吗”。最初,黎嘉茉也试着和李慧琴分享自己的生活,可李慧琴却不懂得该如何回应,渐渐的,黎嘉茉也就不去改变这样的聊天模式了。
不同的母女有不同的对话方式,她和李慧琴就是属于这种吧。
【jasmine:嗯。】
想了想,黎嘉茉又加了句:【下课了。】
对着手机,她觉得双目漆黑,只是打这几个字,就仿佛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太累了。
抑郁症的躯体反应之一是容易感到疲惫。
其实不管是每天早上起床,还是中午去食堂吃饭,在别人看来只是生活秩序中不可缺少的一节,对于黎嘉茉而言,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来决定出发。
因为每天光和情绪对抗,光是决定继续活下去,就要消耗巨大的能量了。
其实今天什么也没干。
只不过经历了对亓宸的排斥反应和剧烈的自我对抗,黎嘉茉觉得她已经精疲力尽。
以至于当时的她没有来得及细想,为什么在她这句普通的消息之后,隔了二十几分钟,才等来李慧琴“女儿早点睡觉”的回复。
此时的黎嘉茉只知道,她现在应该起身去洗漱,或者起来做点正事。
但肩背上却像是承担了一万斤重力,把她压在桌面上,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寝室的灯被打开,没想到黑着的屋内居然有人,推门进来的周瑾桉吓了一跳:“你怎么不开灯?”
黎嘉茉才缓缓蛰起身子,对着周瑾桉牵了牵嘴角:“刚回来,太累了,休息一下。”
视线随着身体的幅度一起抬起,注意到了被摆在桌子最显眼位置的肯德基小玩具。
黎嘉茉伸手去拿,把它攥在手心,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用尽全部的心跳,去感受它。
-
之前和陶煦组队参加的创赛入围了决赛,两个星期后需要去现场答辩。
学姐白天要上课和实习,有时还要加班,挤回学校通常已经是晚上了,所以他们的讨论多是放在最后一节晚课后,结束讨论时,往往都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经过前两天的讨论,大家已经把创赛企划书的精修方向以及答辩思路大致确定好,今天的讨论主要是确定谁去答辩。
黎嘉茉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在心里默认这个任务应该是由学姐或者陶煦认领了。
正默默想着,忽地听见陶煦开口:“学姐你要实习,师兄实验室那边也忙,就我和黎嘉茉一起吧。”
?
黎嘉茉心一惊,向陶煦看去。
就见陶煦似是预料到她的目光一般,朝她笑了下。
【陶煦:这个比赛规模不大不小,对学姐他们的bg影响不大,做得漂亮了也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陶煦:whatever你别太紧张了,就当锻炼一下,实在不行还有我hhh】
【陶煦:毕竟学金融,soft power还是蛮重要的:D】
回到寝室后收到了陶煦的微信。
黎嘉茉立刻明白了,陶煦是在给她创造锻炼的机会。
说不害怕是假的。
毕竟她连在校级的奖学金答辩上都会紧张。
哪怕决赛那天还遥遥无期,一想到要去国赛现场,黎嘉茉还会紧张到肚子疼。
但是,就连陶煦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黎嘉茉软实力的缺乏,她想,她确实应该下定决心把这个问题慢慢克服掉。
发了“好”之后,黎嘉茉又给陶煦打了个“谢谢”。
和她不一样,陶煦是非常有能量的人。
因此,在把自己的生活管理得井井有条时,还能分出神来扶她一把。
【陶煦:it’s nothing~】
放下手机,已经近零点,而她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纵使黎嘉茉总是对每一天的日程有详细的计划,可实践证明,往往力不从心。
她有些力竭,又在想到自己没按计划完成任务后有些灰心,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一天忙忙碌碌的有什么收获。
无声叹了口气,才准备去洗漱,恰好躺在床上玩手机的程诺刚好爬下床上厕所。看见黎嘉茉,程诺的动作一顿,问她:“嘉茉,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黎嘉茉先是怔住。
她以为自己把情绪掩藏得很好,却没想到还是被程诺察觉到。
但她太习惯对这类问题作否定回答了,故作轻松:“还好,就是最近来姨妈,事情也有点多,有点累累的。”
“啊,你那个比赛是不是要答辩?”
“嗯。”
想了想,程诺又道:“好像还有管理学小组作业――这么想事情真的好多,你别太累了,事情总做的完的,前提是要休息好。”
“好。”
黎嘉茉轻声应道,实际已经有些分神。
管理学小组作业。
她的管理学和原起是一个小组。
想到这一桩桩一件件,黎嘉茉只觉得自己分身乏术。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实在是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应对这些了。
所以,冷落是她现在所能采取的最直接也最省力的方式。
哪怕在冷落原起的时候,她心里也不好受。心中总是想着他这样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这么善良的一个人,在她这没理由地栽了跟头。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原起开口,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特别特别好,是她短暂二十岁生涯里遇见过最好的人。
是她太差劲了。
在这个社会,抑郁症患者是被排除于主流之外的。
黎嘉茉不敢让别人知道她生病了,所以每天强撑着装出一副积极的模样。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内里已被蛀虫蚕食,千疮百孔,脆弱不堪,一击即溃。
而像太阳一样耀眼温暖的原起,应该去找个心理健康、积极向上的美好的女生。而不是扎进她的深渊。
原起这几天也没再来找她。
现在的原起,在怎么想她呢。
觉得她莫名其妙、不讲道理、十恶不赦。
但无论如何,怪她就好了。
千万不要因为这个怀疑他自己。
想到此,眼角泛酸。黎嘉茉赶紧用洗脸的毛巾抹掉咸湿的泪,假装那只是冷水,不小心留在了她的脸上。
原起是有自己骄傲的人,被冷落后,自然会在无声中明了一切,然后离开她。
现在这个情况应该是如她所愿的。
可她为什么也会这么难过。
…
转眼又到了没课的周五。
管理学小组的组长在群里通知周六晚上小组讨论,黎嘉茉回了收到,一小时后再点开手机,看见豆豆眼的射击小人的头像也出现在群聊里,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简单地回复了收到。
最近的天气挺好的。
可黎嘉茉却一直提不起精神。
坐在图书馆里,有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落在书桌上,黎嘉茉感受不到任何明媚,只觉得身子沉重,多希望连呼吸都可以省去。
堆在桌上的答辩讲稿、宏经课本、经济学外刊……书累成山,要把她压垮了。
恰好,翻开宏观经济学的笔记,底下的扉页不知是她哪次情绪抑郁时写下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吃甜的。”
这不是随手的情绪摘录。
这是她给自己的自救信号。
只要尚还有一丝力气,都不要忘记把自己从情绪的漩涡中拉出来。
黎嘉茉终于拿上了那张甜品店会员卡,骑上自行车,一路迎风,风把车把手上的小猪风车吹得哗啦啦转,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是冷的。
锁好车,黎嘉茉进门挑了个芋泥蛋糕盒子和一杯热牛乳,去结账。
可收银员却在看见她的那张会员卡时面露诧异:“我们门店没有开放会员服务。”
黎嘉茉愣住。
但马上,或是想到应该没有人会拿着会员卡忽悠人,那收银员纠结了会儿,还是拿过了那张卡:“美女你等一下,我打电话问下店长。”
黎嘉茉默了两秒,最后点点头:“好。”
隔了一分多钟,那个收银员去而复返:“美女,不好意思,这张卡是之前你男朋友特意来店里帮你做的,因为隔得太久了,给我搞忘了。可以用的。”
可黎嘉茉却从他的话里抓住了关键词:“特意帮我做的?”
“啊,你男朋友们没和你说吗?”
店员先是反问,马上又反应过来,大概是一个做浪漫还不想让对象知道的小男生。
于是,他便自作主张地揭示了这个秘密:“你对象知道你喜欢吃甜品,他刚好和我们老板认识,就让我们老板搞了张你一个人的专属会员卡,全世界就你一个人有这张卡,整个系统就你一个人可以用。”
他还特意强调了话末的两个“一个人”。
说着说着,店员的笑容愈灿:“你这男朋友也真是太好了,美女你运气可真是好。”
黎嘉茉呆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半响,才有些恍惚地开口:“请问这卡里的钱可以退回的吗?”
本以为在听到自己“男朋友”的浪漫心事后,这位女顾客应该会是羞怯却喜悦,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那店员先是一愣,这才注意到黎嘉茉的神情全然不是愉悦的。
他眼观鼻鼻观心,立即改了语气,板正道:“这个我可以去问下老板……”
“算了,不用麻烦了。”黎嘉茉又说。
她问:“这卡里有多少钱?”
-
那晚回寝,黎嘉茉看见自己桌上放着一碗热芋泥和一份红糖姜茶,用保温袋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
寝室里只有周瑾桉在,黎嘉茉便问她,是不是她给的热芋泥。
周瑾桉说不是。
黎嘉茉便在微信上问了程诺。
程诺在上晚课,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复的:【是妙语啦。】
【程诺:她昨天让我问下你心情是不是不好,知道你来姨妈之后就给你买了~】
看着这行字,黎嘉茉的鼻尖蓦地泛酸。
真正送东西的自然不是隋妙语,真正关心的也另有其人。
但黎嘉茉暂时不愿戳破,而是佯装不知道一切,找了隋妙语,说谢谢。
她拆开那保温袋,两碗甜饮品都还是温热的。
指尖触碰着杯壁,是温度,却凝结成泪滴,从黎嘉茉的眼角落下。她低头,掩过自己的哭泣。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他为什么要这么好。
…
黎嘉茉一直在等星期六晚上的管理学小组讨论。
那天,她去早了些,终于在正式讨论前四分钟看见了原起。
明明每天都在课上碰面。
可却没再仔细看过对方的面庞。
视线对上的那刻,二人的目光皆是片刻凝滞。
时间在只有他们存在的维度里停滞,又在现实世界中滴答走过。
原起的视线落在黎嘉茉旁,那已经坐了人,眼睫垂了垂。
他今天被教练叫去填问卷了,所以来迟了些,只能坐在离黎嘉茉较远的位置。
所幸讨论空间处的桌椅是圆形的,无论他在哪,都可以看见黎嘉茉。至少已经比前几天的境遇要好了。
可纵使如此,他却也只敢用余光去偷偷打量。
讨论空间是一个密闭的教室,面积狭小,灯光如昼,把每个人的神情照得清晰。他能看见她的每一个笑,却怎么也看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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