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信巷子有鬼的围观百姓,此刻却半点不信他们的鬼话。
紧接着,恰好巡到此地的几位捕快,拨开人群走到尸前。
为首的中年捕快,捉刀欲挑尸上衣物,丰收从混沌中回神,嘶吼着扑拦那刀:“你敢,你敢动她试试!”
捕快们脸一沉,纷纷拔刀出鞘,丰登一群人立刻也以刀棍相向。
此举几可以坐实凶徒之名。
“大胆!竟敢公然持械拒捕,你们最好束手就擒。”中年捕快眯起眼,咬着牙重重道,“莫等兵马司来人,将你们就地诛杀!”
形势如绷紧的弦,随时可能会断开,百姓噤若寒蝉,丰登心知不好,但他们不能松手,他更不能让嫂嫂的惨状暴露人前。
僵持中,上身赤/裸的丰收抱起了马丽娟,天这般冷,他却似乎感受不到,每一步都走得稳当坚定,他绕过自己人,对着捕快开口:“我跟你们走。”
中年捕快面色冷然,指指他们不容商量道:“全部跟我走。”
也只能各退一步。
他们仍旧刀棍相向,同时起步,穿过人群,踏上街道。
在无数百姓注视下,众人行至一半,丰登突然顿步:“这不是去府衙的路。”
中年捕快回他:“古槐巷旧案均在刑部,新案,自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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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完成蓄势,下出滂沱大雨。
雨声催人眠,呼吸已是平稳绵长的关无艳,被阵异响惊醒。
有人在急切拍门,展木生扯着嗓子喊:“师父,师父快醒醒!”
关无艳迅速起身穿衣,打开房门,展木生满脸焦灼,崔银莲同展和风还来不及发问,便听他说起丰收等人被抓进刑部大牢的始末。
乡亲们入城去到平安巷,遍寻不见人后,巷外主街一位卖豆汁的大娘,小心翼翼进来,主动跟他们讲了事情经过。
期间如何惊骇不提,他们又急急进内城,打听着往刑部去,到得直隶清吏司,却被守门的阍人拦截驱赶。
无奈之下只得留人在附近,他们折返出城,碰见张守将还求了一番,对方答应打听打听,之后六神无主的乡亲们便齐聚在族长家。
不知有谁提起关无艳,展木生立刻飞奔至展家,他师父,世间顶顶厉害的人,一定会有法子的,一定会的!
关无艳听完,一句话不说,提起门后刀入袖,直接冲入大雨之中,转眼不见人踪。
追赶不及的崔银莲无力靠在门上,喃喃出众人心声:“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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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无艳也在问:“怎会如此?”
冒雨进城后,她本欲先找胡长生,然后才想起,白日里,她竟不知能到哪里找他。
所以她直接去了刑部设在内城的直隶清吏司,一番观察找到大牢方位后,她掏出身上所有碎银,迅速且隐蔽地全塞给了守门狱卒。
“我一介弱女子,只是要进去看看,看看就好,出不了什么事的,您说呢?”
狱卒砸吧嘴,上下打量她一通,随即试探着问道:“里面,不会有你家男人吧?”
“是我哥哥。”
狱卒摸摸怀中碎银分量,又左右张望一通后,朝她示意:“啧,今儿我就做回好人吧。”
关无艳被带进幽深阴冷的牢狱里,透过木柱缝隙,竟看到令她气息紊乱,几欲爆发的一幕。
总爱嬉笑喊她老大的少年们,躺在昏暗牢房里呻/吟呼痛,浑身上下,都是血啊。
她轻声问:“怎会如此?”
“他们已经招了。”狱卒心有不忍,却不能提醒更多。
关无艳转头盯住他,内心是惊涛骇浪,面上神情却不变:“招?招什么?”
狱卒摆摆手不答,待掉头走远几步后,又突然折返,朝同僚使了个眼色后,也顾不得眼前是个女子,压低声音说了一番话:
“招,对那丰收未过门的媳妇见色起意,之后轮番□□、虐杀,并企图推罪于鬼怪之说。”
此话之荒谬,若非惨状在前,关无艳几乎要疑心自己听错了。
抓进去才多久,竟是立刻施于酷刑,逼迫屈打成招,甚至可能都不需要他们招,抓起血手便画了押。
关无艳一颗心沉到底,已经预感到此事棘手,她逼近狱卒要求:“给他们请大夫。”
乌黑眼珠似蕴含了深渊,狱卒被这摄人目光盯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回:“上头不让,此案凶残,说,说,说是不必等到秋后。”
关无艳强行压下情绪,转做弱女子神态,凄楚求狱卒:“大人,那便让我进去看看,好不好?”
一个女人,总不会劫狱,狱卒虽觉不对劲,却也抵抗不了美人哀求,当下开锁放了她进去。
所有人都是鞭伤,另有不同的,是丰收和展铁娃。
丰收赤/裸的上身,被用了烙刑,烧红的铁,将他的皮肉烙熟烙烂。
展铁娃断了两条腿,骨头如刺突出,痛得他纵使昏迷,仍呻/吟不断。
关无艳逐一看过所有人,包括仍被丰收死死护住的马丽娟。
所见触目惊心,令关无艳久久不能出声。
她在克制,她多想立刻马上,一脚踹碎这牢房,将他们通通带走。
他们会死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他们会死的!
可带走以后呢?
她已学会三思,三思,去他的三思!
永兴帝喜欢瞻前顾后,所以永远找不到时机。
但她关无艳,只要不是大军出动,不,什么,都阻挡不了她接下来要做的!
她站起身,身上水珠滴答,面容隐在暗处,一字一句,通知狱卒:
“我要告刑部,滥用酷刑,屈打成招,我本良民,为亲人,为天理公道!被逼无奈,不得不出手解救。”
狱卒大惊失色,同时不敢置信,却由不得他再问,关无艳出手如风,卷过整个牢狱内外,瞬间狱卒满地昏倒。
关无艳将丰收等人,一个一个抱到大门边,满身是血的她踏入雨中,拦截了正好经过的一辆马车。
马车华丽且大,车夫略有身手,关无艳心火正旺,直接将人甩到一丈外,随着惊呼声,车内宣平侯卫昭拉开车门,看到关无艳,他当即跌坐回去,满脸愕然,甚至惊恐。
吓到说不出话,也是正常反应的一种,关无艳满意他未大喊大叫,拽着他下车,袖中刀滑落,转瞬间架在他颈上。
关无艳冷冷看他:“人命关天,借你马车一用,可到顺天府衙领回。”
“现在,立刻离开。”
宣平侯眨眨眼,化去心间惊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雨珠,又对侧面挥手阻止车夫靠近后,他问关无艳:“你要干什么?”
他竟咧嘴一笑:“带我一起呗。”
待发现关无艳胆大包天,干的劫狱勾当后,他更是一拍手掌,仿若惊喜般叹:“刺激!”
丰收等人被小心搬进马车,污了雪白皮毛座,染了满车厢血迹,宣平侯却是眼都不眨,甚至还道:“幸好我特地将车厢做大,不然还装不下呀。”
马车速急却稳当,不过片刻,原地只剩一个车夫,目送着他家老爷再再再次,闯祸去了。
着华服玉冠的宣平侯坐在车前室,晃着一双湿漉漉的腿,时不时偷瞄关无艳,眼珠转个不停,不知在想些什么。
顺路强抓来一个大夫的关无艳,在宣平侯口出赞赏后,心中念头越发坚定。
她怕是,正好碰到个疯子了。
第69章 转折
“疯子, 疯子!”
“你们简直疯了!”
“关无艳,你是活腻了,那让本官多活几年, 行不行?行不行!”
“宣平侯, 您又到底是为的什么,非要掺合进来?算了算了, 您赶紧走,我只当自己瞎了, 没看见!”
宣平侯坐在府衙公堂一侧, 单手摸摸光洁下巴, 像是思索了一阵, 然后开口道:“我见他们可怜嘛, 怎能叫掺合,分明是行善, 哦, 对了,劫狱怎么判来着?”
赵府尹气了个仰倒, 胸膛起伏胡子飞翘, 简直不敢相信, 再离谱, 他也是堂堂的侯爷,这都需要问!
经承卫容真板着脸, 从赵府尹身边走开, 对宣平侯道:
“父亲,您就先回吧, 天下皆知,劫狱乃死罪, 主从犯及被劫者,一律不得轻判不容赦免,还请父亲为家中计,万勿担罪上身。”
能为了找刺激主动协助将罪犯带走——所谓行善全是胡言,就能为了找刺激蹲个牢狱玩玩,卫容真再如何刚正不阿,也不能坐视此事发生。
宣平侯一听,当即坐直身体,指向堂中关无艳:“赵大人,今儿我可是受害者,被她强行劫持来的,本侯等着你主持公道!”反正就是不走。
公堂地上,大夫眉头紧锁,正来回探查丰收等人伤势,关无艳着急于诊断结果,对赵大人怒不可遏的咆哮,还有宣平侯的转瞬翻脸,全然是左耳进右耳出。
赵府尹头疼,赵府尹胸闷,官帽里发根在痒,似乎,要更秃了。
他很气,背手踱步转着圈,气关无艳,气宣平侯,气刑部越过他插手案件,最气他自己,非要当什么清官,天生长了一颗容易软的心!
赵府尹等到大夫诊断好,说出性命可保并打开药箱施针上药后,才坐回大堂案一拍惊堂木,却见大夫拿针的手一抖,他只好将汹汹气势收回。
“关无艳,你要告刑部,本官直接告知你,不可能,告不了。”
关无艳抬眼,森冷道:“我会查出刑部下手之人,告此人,或这些人,总可以吧?”
赵大人想扔惊堂木到关无艳身上:“告告告,你就这么喜欢告官吗?”
他深呼吸一口气,声调变低:“你愿意告就告,反正告不告都是要死的,你,地上他们,按律都是死刑。”
“关无艳,本官早就提醒过你,莽夫之勇不可取,你偏偏不听,惹下今日之祸,本官保不了你,你们才得朝廷赏赐,如今只怕不仅要被收回,其余人便不是从犯,至少也是个被驱逐出京的下场。”
关无艳点点头:“我知悉了,既如此,便不劳大人受理,以免为难。”
“只是劫狱一说,却恕我不认。”
关无艳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块黄铜色令牌,边把玩着,边开口扔下一道惊雷:
“锦衣卫北镇抚司,自设立以来,便明确了作用所在,既有监察百官之责,又有抓捕审讯之权,眼下的北镇抚司虽功绩平平,职责权利却从不曾变过。”
赵府尹瞪着那块被人上下抛动的令牌,心中生出一股不祥预感,且愈发浓烈。
果然,关无艳上前几步,将令牌往大堂案上一拍,无比凶狠道:“劫狱?哪来的劫狱!本官作为北镇抚司中的一员,今日种种举动,分明是职责所在!”
她紧接着侧过身,指向地面伤患:“他们,是刑部官员犯罪的有力证明!”
一番话,可说掷地有声气势如虹,也可说歪曲事实厚颜无耻。
执行公务和私人行径之别,谁人看不出来?
公堂内一片寂静,听众始料未及,是以瞠目结舌。
无品无级自然尚无足够权利的关无艳,此刻负手挺立,未有半点心虚。
是,她说了。
永兴帝会气炸的,他等一个成熟的时机,等了大半辈子,如今关无艳却自作主张,将他所有谋划打乱。
可正所谓不破不立,干等,时机永远不会完美。
就让她冲出来,做马前卒,做箭靶子,得罪满朝官员,亦是在所不惜!
个中情形以及此案,赵府尹不想甚至不敢再予以多问,他扫过地上人,只艰难开口道:“你就不怕,你的家人,你那两百多位乡亲,因你出事?”
虽多年前那场混乱里,少有祸及到家人的,可那些人之杀伤力,根本不能与关无艳比较,若是狗急跳墙,无辜者危矣!
关无艳周身顿起肃杀之气,毫不掩饰她嗜血一面,缓缓道:
“若当真有这一天,我会将对手的家人、族人、奴仆、牲畜猫狗乃至花草石木,全部送到阴间,为此陪葬。”
赵府尹心生寒意,卫容真眉间一跳,大夫战战兢兢。
宣平侯却是一蹦而起:“你放心,这话,本侯定会替你宣扬出去!”
关无艳挑眉一笑:“如此,最好不过。”
她又看向赵府尹,不容拒绝道:“马丽娟被杀一案,即刻由我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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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永兴帝拍案而起,王大伴冷汗淋漓。
“你简直胆大妄为!莫要仗着武艺高强,便当朕不能将你斩于刀下!”
关无艳单膝跪地,闻言当即直视永兴帝,从容不迫道:“陛下,事已至此,请容我将功赎罪,扬锦衣卫之威名,正可从此案开始。”
她神情坚定,言语一针见血:
“先查整刑部以儆百官,只要铁证在前,谁也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锦衣卫要做,便师出有名,铁证如山,再敢将之与前朝奸佞比拟,也要看天理公道人心,它答不答应!”
“御史要撞柱,由他撞!官员要罢官,任他罢!朝堂再乱,天下再危,还能乱过眼下,危过前朝吗?”
“年轻官员寒门文人,空有抱负却不见出路,这大梁朝,当真会因为一些势大的陈腐官员抗议,便就此散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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