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乐了:“王爷这铁头功啥时候教教咱们兄弟,能把小谢侯撞的这样,厉害厉害!”
薛敖小心瞥了一眼阿宁,快速道:“好说好说。”
阿宁站起身,拍了拍氅衣上的落雪,面向众人:“今日会仙楼包了许多饺子,各式馅料的都有,我已叫人送到了膳房,大家都去尝一尝吧。”
众人这时才觉得饥肠辘辘,早先被二人打斗引起的激情顿时消散,忙向阿宁拱手道谢,勾肩搭背地往膳房而去。
见人都离开,薛敖眨了眨眼,乖巧地仰视阿宁。
他衣衫单薄,面容雪白,此时蹲坐在地上,显得极为柔顺。
“阿宁,我想吃猪肉香芹馅...”
“阿绮,听说你喜欢吃素馅,我单独给你留了一盘”阿宁笑着靠在金绮身侧,又瞧向地上蹲着的薛敖,“听闻王爷要教人铁头功,可别耽误功夫了。这会子歇息,明日好早起。”
薛敖嘴巴微张,眼睁睁看着阿宁与金绮言笑晏晏地走开,身后还跟着一脸同情的阿信和流风。
雪花簌簌,薛敖动了动膝盖。
麻了。
“王爷,您的鞭子在这儿。”
薛敖闻声望向这里唯一陪着他的吉祥,眼角湿润。
“鞭什么鞭!阿——嚏!”薛敖冻得眼尾发红,半颗眼泪挂在下眼睫,“衣服呢?我衣服呢!”
第79章 姻亲
雪落长河。
辽东历经一场大战, 本就物资匮乏之地比之以往更为难过,但辽东百姓生性乐天。即便是如此霜寒料峭,仍旧翘首以盼着新元佳节。
会仙楼又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样子, 眼下正围着火炉, 敞着一对蜜饯坚果谈论着前几日大营中的那场比试。
“听说那发着光的鞭子卷着长枪, 把积着厚雪的泥地砸得足有三尺深!”“
好家伙, 这要是砸谁脚上,登时就成肉泥。”
闻言一堆人咂舌感叹,你一言我一句地说起来十年前这两人闹得辽东城有多天翻地覆。
一位当日有幸观战的小将闻言急道:“你们是没看见, 王爷和小谢侯撕缠在一起的场景,啧啧...可惜我后来为了去吃陆姑娘家的饺子, 没看到最后到底谁赢了。”
有好信之人忙凑近, 挤眉弄眼地八卦:“听闻在上京城, 连四公主都给那小谢侯抛枝,只可惜咱们大家都清楚这位的德性,到底是给拒了。”
他攀上那位小将的肩膀,小声道:“小哥儿, 你一直都在军营,可是知道这位小谢侯对王爷和陆姑娘是个什么样子?”
“这谁能知道,王爷脾气那般大,这小谢侯又是绝顶的冷漠, 我还敢看陆姑娘”他翻了个白眼, “我是找死不成?”
闻言众人笑开,又说什么“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和“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
会仙楼的小二正巧过来送茶,听这帮人正讨论自己的少东家, 忙哎呦一声,“客官们可别再说了,若是被咱王爷听到,又得拆了小店。”
此言一出,众人登下想到去年这个时候被爆锤的那群读书人,至今不敢出现在会仙楼方圆五里内,逐渐小了声音。
“可惜王爷与陆姑娘一同长大,又经历这般多,却还要再等上三年才能修成正果,造化弄人啊。”
此话一出,周遭顿时变得安静。
薛启之死仍是叫辽东人缄默无言的由头,去年此时北蛮肆意进犯,被薛启率领大军赶了出去。可不过短短一年,就变得物是人非起来。
末了,一声叹息湮没在雪落与惋惜声中。
三楼天字号雅间中倒是难得的迎了回客,有路过的百姓好奇地看上去,却见房门紧闭,其间仿若无人一般。
杜鹃守在门边,看一壶北境难寻的敬亭绿雪升腾热气,又逐渐变凉,“主子,陛下传令,命大军新元后启程返京。”
谢缨指尖轻点杯壁,轻声嗤笑:“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就算薛家如今只剩一个人,他也要确保薛敖绝无二心。”
“留我在这里一个月余,不光是驰援北境战场,更是为了察辨新王是否有异心。”谢缨垂下长睫,“为了晏枭,他倒是煞费苦心,恨不得铲除一切弊端。”
如今上京皇位之争已日臻激烈,晏阙身靠蔺太后与蔺家,晏枭虽家世普通,却深得帝王信宠。
且二人皆是多智善谋之人,于此争夺更为火中添油。
杜鹃心中讥笑,景帝看似偏重晏枭,实则是为了他身后无依靠。
若非要在他的诸多皇子中选取一位,大内谁不会说是当年萧皇后腹中所怀嫡子呢?
萧青棠怀胎五月时,萧青敛曾三请争卑大师为这腹中龙子批命。
争卑筹算三天,只道一句“此子生来重瞳,天降紫微星。”
景帝大喜,满腔热忱地等着这孩子出生,却未曾料到竟有后来的变故。
近身伺候帝王的大监曾有密信言明,景帝少有清醒时,可一旦神奇清明,总是会与身边人说起那个早夭的小太子。
若是还活着,也只比晏枭小上一岁。
温室生寒,杜鹃正要朝紫金暖炉中添上炭火,却见谢缨推开窗扇,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王府内满目缟素,苦涩的药味充斥在各个角落,阿宁小心端着一碗汤药,看岑王妃喝下后才转身离开。
薛启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又洽逢严寒,这场风寒竟是来势汹汹。万幸争卑大师回寺前留下了药方,只要日日服用,应无大碍。
阿宁掩紧房门,任由雪花飘在脸颊上,冰的人一哆嗦。
自渝州回时不过深秋,可眼下竟是要逼近新元佳节。
少顷,门洞处传来喧闹声,闻声望去,是几人簇拥着面色凝重的薛敖大步而来。
“阿宁,你不进屋在这里吹什么风?”
见阿宁雪白的鼻尖上一抹薄红,薛敖眉宇紧锁,“快回去。”
“嘘——”阿宁朝他示意噤声,回身指了指岑王妃的寝房,小声问他:“你可用过午膳了?”
薛敖脚步一顿,这才觉得腹中饥饿。
自接手辽东后,大营有阿信文枫等人帮衬,自是不必费心神。只是这偌大的北城,政务民生才是重中之重。
早前薛启曾在这些方面苦心教导,薛敖虽拿不起笔杆子,却也深知此事要紧,费心听课。
但辽东事出突然,薛敖甫一接手,也导致眼下城内事务冗杂难理。
临近年关,各郡县纷纷上报政事,薛敖虽有薛启给他留下来的能人异士,却还是分身乏术。
所幸大雪并未封山,阿宁将辽东诸多情况写于纸上求教陆霁云。
陆霁云如今暂管文书政法,写了洋洋洒洒几十页,对辽东如今的情形分析利弊。薛敖如有神助,按着陆霁云的策法统筹上下,勉强维持住局面。
薛敖看阿宁杏眸明润,凑上前替她将氅衣系紧,“饿死我了,快,阿宁,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有香荠蛋汤和素鸡,正在炉子上温着呢。”阿宁眉心微蹙,上下打量薛敖,“你伤寒未愈,怎么穿这么少就往外跑?”
薛敖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尖嘿嘿一笑,映得胸前雪獒也跟着讪讪。
前几日他穿着中衣与谢缨比试,结果是谢缨破了头,他染了场风寒。
二人间也不知谁是那自损的一千,谁又是伤敌的八百。
身后随从一看他们腻在一起,顿时机灵地默默撤了出去。见人纷纷离开,阿宁扯着薛敖的手掌拽回寝房。
屋内温热如春,薛敖舒服地捧着热汤灌下一大口,又转头跟阿宁说起城内这帮官员有多难搞。
阿宁以往经商之时就常与这帮北官打交道,那时他们忌惮着薛陆两家的姻亲,薛启又雷厉风行,自然是不敢多加为难。
可即便如此,阿宁知晓这起子官员背地里有多阳奉阴违。
如今薛启去世,薛敖年少称王,统管辽东,这帮人忌讳薛启手段老道,却打心眼里轻视薛敖的稚嫩。
郭家历来势大,又与辽东王府有扯不清道不明的姻亲关系。如今薛敖承袭父位,郭太守自然是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想拿捏住薛敖,如此一来,整个北域谁能比得过郭氏。
郭茵不幸芳年早逝,可郭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嫡女。
郭菱幼时便倾心薛敖,辽东城内无人不知。即便薛启新丧,薛敖与陆家女之情分家喻户晓,可却挡不住郭太守心思之活跃。
薛敖忿忿骂道:“大哥在信中说郭家暂时不能动,我知道他的用意,可这郭老头实在惹人生厌!”
阿宁听他自顾自地管陆霁云叫大哥,纠正了几次也不好使,便任由他这般喊下去。
“我当时退亲给了郭家天大的好处,便连退亲是由都是谎称我...不行,怎么这老头还能拿这茬跟我讨好处。”
阿宁适时问他:“他要什么好处?”
“...”薛敖一怔,小心瞟着阿宁的脸色,“就是要我把他郭家的子孙安插进神獒军,还有辽东的市舶,掌旗者得是郭家。”
见阿宁直直望过来,薛敖连忙摆手,“我当时就给他骂回去了,不说神獒军皆是百里挑一的人选,便是市舶,也是陛下给了你家的统筹权,谁敢去抢,疯了吧。”
阿宁面色不改,“还有吧。”
薛敖挺直腰板,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有什么?”
“听说郭太守有意将二房的嫡女许给你,等上几年都无妨。”阿宁站起身,收回薛敖还没吃完的饭菜,“更有甚者,大家都说太守大人愿意将自家嫡女许给王爷,什么名分都允。”
“不知道王爷是何感受呢?”
薛敖一抖,忙站起身绕着桌边乱晃。
“哪个多嘴多舌的跑到你面前乱讲?”
寝房温暖,看阿宁神色淡淡,薛敖急得鼻尖都冒出细密的汗珠,“是有这么回事,但我叫阿信把这老头提回郭府,恐吓了一番,此后他也没有再提过这茬,我以为没事的。”
他回身瞪圆眼睛,大声问道:“是不是谢慈生那厮跟你说的?”
阿宁拍桌,声音也随之提高,“郭家没再说?可郭菱年初定好的亲事硬是被郭太守搅黄了,她没了法子才跑到我这里求助,你还说这叫没事!”
薛敖一愣,他确实不知道郭太守竟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阿宁又气鼓鼓地斥他:“你总说阿奴哥哥泼你脏水,可我从未听过他在我面前抹黑你。倒是你,今日伤寒,明日又弄出风言风语,真是...”
——叫我放心不下。
阿宁话还没说完,就看薛敖眼尾生红地盯着她,“又是阿奴哥哥,你的眼里只有谢慈生吗?”
他近来看着谢缨朝阿宁献殷勤本就心烦,况且这人又打着兄长的名义,叫人连错处都挑不出来。
不提谢缨还好,但一说起这人,薛敖只顾得听前半句,后半句被满腔的怒火烧得无法入脑。
薛敖磨着牙根,“他谢缨驰援辽东,我记这份情,早晚还回去。可若他跟我抢你,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阿宁没料到薛敖反应这般大,也被激出来些怒意,“我知道男女大防,也规避与阿奴哥哥相处。但我们三人一同长大,他教我诗书道理,如今也是以兄长之礼待我,并未逾矩。”
她深吸一口气,“薛子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
阿宁凑近他身前,脆声反驳:“可你种种迹象就是表明你的疑心,你不信我们之间的情分,不信我对阿奴哥哥只有兄长之谊,不信我会等你。”
薛敖瞳孔里都是阿宁娇妍的倒影,他脑海里都是那日雪中比试时,谢缨信誓旦旦地对他说,阿宁绝不会是他的王妃。
薛敖唇瓣微启,未经大脑的言语脱口而出。
“可你真的会等我吗?”
一室寂静,薛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忙瞅阿宁的面色,却见小姑娘眼眶微红,抿紧嘴角盯着他。
“啪——”
薛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阿宁为了他,命都交出去过几回,他怎么能质疑阿宁的承诺,道出如此剜心之言?
“你会等我。”薛敖慢慢拥人入怀,轻拍她微颤的肩头,心里狠骂自己是个混账,“是我错了,阿宁。”
他轻叹一口气,震得髻上草蝴蝶微微振翅。
“薛子易真是个王八蛋。”
第80章 风寒
阿宁的生辰筹办于几日前。
陆霁云虽气她自作主张地流连于辽东, 却还是命人大费周章地送来了生辰礼。
一本帝师亲自攥写的《女学》。
阿宁不明所以,等到翻阅时才知晓陆霁云送与这书的用意。
帝师博古观今,又念阿宁心怀大义, 数次散尽千金为黎民百姓。他引古时秦良玉等女子为表率, 教阿宁不必循规蹈矩, 只做女子想做之事。
文武医商, 总归有一条属于她的路。
此书册不过百页,却叫阿宁阅后神清气爽。但此举的影响远不止于此,《女学》被阿宁命人抄录后分发大燕各地, 已被许多人家收录,一时风靡。
如此一来, 谢缨在莲白山上蹲五日才猎得的雪鹿与薛敖寻遍大燕的畹香豆蔻便显得普通起来。
阿宁只在家中略备薄酒, 请了相熟的几人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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