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喻生缓步走至了床边,站在她的身前。
面前被阴影笼罩,温楚有些无措地抬起了头来,眼中不知何时又蓄上了泪水。
面若敷粉,唇若施脂,眼中带泪,益增妩媚。
似有轻羽拂过心尖。
从前宋喻生倒是不知道温楚这样爱哭,他叹了口气,蹲下了身,从她手上拿过了足衣。
两人共住两个多月,温楚知道宋喻生这人是有人很严重的洁癖,她被宋喻生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方想要开口阻止,却听他道:“楚娘,胆子这么小,下回不要这样了。”
就这点胆子,还敢去出卖他啊。
宋喻生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凉,说话之间,竟已经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腕,将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
冰凉的大掌一碰上脚腕,温楚顿时噤了声音。
第二十七章
宋喻生神色如常, 就和在帮她穿衣服的时候一样,即便动作旖糜,可于他却不过是像做着如吃饭看书一样的常事。
莫不是这些事情,他从前经常做?
纵使温楚再过是神经大条, 这样的情形却也从未有过, 她面上不自然地浮起了一抹红晕, 一尴尬,连带着脚趾都忍不住紧缩。烛火燃烧,偶尔炸出一声音“噼啪”声响, 温楚的心也跳得越发快。
宋喻生注意到了温楚的慌乱,他抬眼, 看到温楚脸上浮着莫名的红霞, 而手指也紧张地攥住衣角。
他嗤笑了一声, “楚娘, 你在胡乱想些什么?”
他分明是这样的清风朗月, 然而语气中却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听了这话, 温楚两眼一黑, 恨不得马上昏过去算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
宋喻生帮温楚穿好鞋袜后就起了身,往门口走去,温楚定了定心绪, 也马上跟上了他。
在林府, 唯宋喻生一人能叫她稍稍安心, 她紧紧地跟在他的背后。
门一开, 所有人往宋喻生那处看去, 却只能看见宋喻生的背影,不见得那个女子。
林平好不容易透过宋喻生的身体, 看到了那个躲藏在他身后的女子,他赶紧凑了上去,想要拉着温楚说话,他边走边道:“这位姑娘啊,实在没有想到你是咱世子爷的救命恩人啊,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
林平就要走到温楚身边,宋喻生却不着痕迹地换了个方向,将人严严实实地遮挡在了身后,他道:“是吗?臬台大人,要不现在就好好管教管教家中嫡子吧。毕竟强抢民女也不是什么小事,俗说‘情而不淫’,林公子此番实在轻薄。若是传到了京都里头,也不知晓朝中该会有怎么样的风言风语,该说臬台大人教子无方了。京官六年一察,外官三年一察,如今算来也要到时日了。”
今日之事,也就他们几人知晓,只要宋喻生不说去,怎么会传出去呢?
林平从宋喻生的话里头听出了这话的威胁意味。
若是他今日不罚林宿简,那他宋喻生明日就能把这件事情捅出去。
林平即便不在京都却也听过有关宋喻生的名声 ,他为人端正,素来冷情,就是连国公爷得看他几分脸面。
当初他的老师宋首辅尚且在世之时,国公府世子的位子还在谢家大爷和二爷之中徘徊。按理来说,嫡长子继承爵位再理所应当不过,但是同谢家大爷实在不如谢家二爷,首辅一时之间起了心思,私心传位于二子。
后来,宋喻生出生之后,天呈异象,带祥瑞出身,又有大师路过国公府,说此子能耐非凡。如此,首辅才将世子传位于当今谢家的国公爷。
若没有宋喻生,当今的国公说不准就是谢家二爷。
且看现如今宋喻生此等能耐,确也不负当初各种人的称赞夸耀。
宋喻生不肯放过此事,林平便如何也不能轻拿轻放。
想他也四十年岁,可偏偏就被小上一轮的小辈拿捏,无可奈何。
林宿简沉默了许久,这会终于出了声,他从袖口中拿出了温楚写下的字据,说道:“这是温楚自己写的,上头写着她收下了五百两,说往后你于他的恩情,就该于我们林家,不作数吗?你不认吗?”
林宿简从小到大也没碰过什么事,想法素来粗陋简单,他没有林平想得多,只是以为,有了这个,宋喻生好歹也会顾念一二。
宋喻生接过了这张字据一看,端正的簪花小楷。宋喻生养伤时候闲来无事,温楚给他拿过家里头的书看过,上头有不少的笔记,和这张字据上头的字大差不差,看得出来都是出自温楚的手。
字据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将宋喻生于温楚的恩情转给了林家。
宋喻生看着这张字据,手指都忍不住攥紧了几分,他压抑烦乱的心绪,抬眼看了春风一眼,春风很快就明白了宋喻生的意思,掏出了五百两来,递到了林宿简面前。
这回不只是温楚傻了,那林家三人也傻了,谁家好人随身就能掏出个五百两出来啊?就是林宿简这五百两也是筹了个两天。
宋喻生道:“五百两吗,拿回去吧。”
林宿简怎么肯接,他还想要争,那林平哪里敢不收啊!他不收,那在宋喻生的眼里头不就是想要挟恩图报吗?他赶紧接过了这钱,说道:“世子爷既然这样说了,我们自然也不敢不要。”
林平又想到了方才宋喻生说的三年一察的事情,他咬了咬牙,问道:“那世子究竟是想要如何?”
宋喻生笑着说道:“当初晚辈在家中之时,家中父辈三令五申,命我正身正德,倘若我做了像林公子这样的事,父亲会打我二十大板,让我跪上一天的祠堂。而祖父更不用说了,臬台大人应当是比谁都清楚,小辈中谁敢如此行事,逐出家门也不为过。”
宋家门风严谨,世人皆知,林平同宋府常有往来,更当知晓。
林平愕然抬头,“什......什么?”他没听错吧,二十大板??!
林宿简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样的伤,这二十大板不是要人的命吗?
温楚听到宋喻生这话,想到了他背上的疤痕。
当初温楚给他擦身上药的时候,便看到了他背后的疤痕,伤疤几乎遍布整个后背,看着年岁已久,十分可怖。那时候温楚也不知是他是被何人所伤,如今听来,竟像是被他家中父亲打的。
林夫人爱子心切,出面道:“世子也说了,那是你们宋家的规矩,又不是我们林家的规矩!我们家里没什么老舍子的这些规矩!”
宋喻生没有理会林夫人,只是含笑看向了林平,那双薄情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他问道:“臬台大人,当真没有吗?”
林平顶着宋喻生的视线,竟怎么也不敢说出“没有”二字。
他是谁啊,他可是宋喻生啊,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是大理寺的左少卿,还是当初平定礼王之乱的功臣。
林平也不敢跟他犟嘴啊。
良久过后,他扭头对林夫人说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今日这事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否则到时候他有的是办法给自己找不痛快,她在这里一会说了什么话得罪了宋喻生可就完蛋了。
林夫人还想再留,林平已经给身边的仆侍使了个眼神,很快,她便被人带了下去。
林平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儿子,最后狠下心来说道:“来人!上家法!”
林宿简本来还愤恨地瞪视着宋喻生,他本不相信父亲会因为外人的一句话就打他,可当他真听到了林平说上家法的时候,眼神之中都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他看着林平道:“父......父亲......”
林平也舍不得打他,但能怎么办啊!不打的话,宋喻生能一直抓着这件事情不放。
很快一根粗长廷杖就被拿了过来,温楚躲在宋喻生的身后,看着林平亲手杖则了林宿简二十板。
许是因着宋喻生盯着的缘故,林平也不敢放水,只能是重起重落,没一会林宿简的背上就沁出了不少血来,温楚在一旁看着都疼,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从来不知道宋喻生的手段如此厉害,两个多月里,他向来温润如玉,这是她第一回 ,看到宋喻生身上的凌厉。
她当然不会去可怜林宿简,今日这二十大板,全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今日的宋喻生让温楚意识到,宋喻生是个权臣,权臣就该如此。即便看着再如何光风霁月,可却让人没由来地心悸。
温楚想,若是宋喻生发现自己是怀荷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就把自己送进宫里。
他让他跟他回京,会不会是已经发现了呢?
宋喻生也没有注意到温楚心里头歪七扭八的心思,只当她还没从方才的惊惧中走出,他处理好了这里头的事情就带着温楚离开了此处。
他们一行人走后,林平看着被自己亲手打得半死的儿子,眼泪都要吓出来了,他喊道:“快!!快去喊府医来啊!!”
林夫人见人走了之后,赶紧赶了过来,他看到林宿简此刻正倒在小厮的身上,眼睛阖着,也不知道是咽没咽气,她凄声喊道:“儿啊!我的儿啊!”
她转头对林平骂道:“林平!我跟你没完!你竟然为了讨你上司儿子的开心,把我儿子打成了这样!”
林平也是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愚妇,你还看不明白啊,就算是不听国公爷的话,也得听他宋喻生的话!他在圣上面前得脸,当初老师几个儿孙之中,也最是器重于他,若不是他,今个国公爷的位置也轮不到他爹来坐!皇上都要给他两分脸面,你说我敢得罪他吗!”
他气不过又继续道:“我这个按察使在山西这头倒还是个官,你放到了京都,放到那国公府门前,够看吗?我问你,够谁看!今日简儿得罪了他的救命恩人,二十大板,已是他看在我这个三品官的面子上开恩了,你非要让他把简儿抓到了大理寺的狱牢里才开心是不是?!”
林夫人被林平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说不过林平,转头又抱着林宿简开始痛哭。
这一夜,林家注定是不安宁。
*
林府外,只有几匹马在,温楚想着,宋喻生现在或许是要找一家客栈住下。
但是,她不会骑马,她要跟在马屁股后头跑吗?
其实也不是不行,温楚时常一个人从村里跑到镇上,若是马骑慢一些的话,她或许还是能跟上的。
她这样想着,那边宋喻生已经翻身上马,温楚仰头看他,“公子,你们跑得慢些,不然我跟不上。”
一旁的冬月听到这话直接嗤笑出声,这个小道士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是怎么以为,那两条腿能比得上马?
后看到了宋喻生看向了他,冬月才马上收住了笑。
温楚方才就注意到了那群黑衣人,看这打扮,或许是宋喻生的暗卫找到了他。如此一来,什么事情都说得通了,难怪他能这么快就发现自己把他卖了,能这么快就找到了这处。
她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找过来的,自己竟然一点都察觉不到。
温楚也不知道冬月在那里笑个什么劲,有什么可笑的,她可是很认真的在说这件事啊!
宋喻生回过头去看向温楚,见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认真,不似说笑,宋喻生都快气笑了,温楚这脑子里头装得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是哪里看出来他要让她追着马跑了。
“楚娘,你虽然把我卖了,但我倒没有这样丧心病狂。”说罢,便朝着温楚伸出了手来。
温楚被他说得更是面薄,宋喻生总是要提她卖了他的事情,光是这个晚上都提了好几次,他越是提,温楚越是心虚。
不过既然宋喻生都这样说了,她也没必要再推脱了,能舒舒服服骑马,谁想要跑。
宋喻生的手非常好看,手指白皙修长,骨骼分明。温楚想到方才这手摸过自己的脚,又是一阵鸡皮疙瘩,她赶忙驱散了脑中那挥散不去的画面,而后将手搭放到了宋喻生的手上。
不出所料的冰凉。
宋喻生手掌用力,将人扯到了怀中,两人共骑一马。
春风和冬月在一旁看着都觉着奇怪,这还是主子第一回 这样。
今夜他不但救下了这个小道士,还给她出了气。分明在知道人把他卖了之后,还一片低沉,恨不得杀了她,怎么现在就坐到了一匹马上?
但是主子的心思,他们看不透,也猜不透,眼看宋喻生已经策马离去,马上挥鞭追了上去。
*
大半夜,他们在路上纵马,还引来了不少的管事的人来管,不过一看人是国公府那边的,也不敢再去置喙。
没一会一行人就找到了一家客栈歇下,温楚累了一日,从早上知晓宋喻生是来寻找怀荷的时候,惊恐万分,到了后来铤而走险把宋喻生给卖了,再到最后,她被林宿简抓走。
短短一日,大起大落,这会一到客栈沾了床就睡着了。
不可避免又做了噩梦。
“李昭喜,那个妖妃已经死了,你不是亲眼看着她被人掏心挖肺吗?父皇再怎么疼你又有什么用?你看看,如今有谁会救你啊!你还不是要像牲畜一样,和猪同住同眠,共食共生!将来你也会变成猪人!父皇不要你了,他不会来救你来了!我们都有母妃,都有外祖,你的母亲不过是个最卑贱的宫女,如今没了父皇,看你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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