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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朝云——水合【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17:28:21  作者:水合【完结+番外】
  当然,天子的本意也不是真为了让他们摘樱桃吃。
  晁灵云与李怡并肩在树下绕来绕去,忽然眼尖看到临湖有一棵长歪了的樱桃树,垂在水面的一侧还结着许多樱桃,不由兴奋地指给李怡看。
  李怡微微一笑,命王内侍调来一只小小的兰舟,自己与晁灵云两个人上了船。
  午后水湾里风平浪静,李怡划桨,晁灵云捧着竹篮,兰舟轻盈地滑过碧水,渐渐接近临水的樱桃枝,也远离了他人的耳目。
  李怡背对岸上众人,浅淡的眸子凝视着晁灵云,唇角终于浮起笑意,开口对她说了一个长句:“好久不见了,晁灵云。”
  老天!可算是听见他说正常的人话了!晁灵云简直感动莫名,觉得连呼吸都变顺畅了:“好久不见,殿下。”
  “进入教坊后,你的表现超乎我的想象。”李怡夸奖了她一句,放下船桨,伸手捉住一根樱桃枝,借力将整只兰舟拽进了树荫下。
  四周光影一变,晁灵云顺势抬起头,发现头顶的枝桠上攒满了红艳可爱的樱桃,如晶莹剔透的玛瑙珠,圆嘟嘟地引人垂涎。她不禁伸手摘了一粒,直接在水里涮了涮便塞进嘴里,被那熟透了的果香甜得直笑:“殿下,你就对我说句明话吧,你让我进教坊,不会是打算要我对圣上做什么吧?”
  李怡轻轻笑了一声,拐弯抹角地问:“怎么,现在才觉得害怕吗?”
  今日亲眼见到天子之后,很多事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晁灵云仔细想了想,头皮隐隐发麻:“有点,不,是非常害怕。”若李怡是想让她弑君,头领泉下有知,一定会飞到长安来宰了她。
  “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怡看着她惶惶不安的模样,笑着安慰了她一句,“你只管好好跳舞,做好我的耳目就行。”
  “那就好。”晁灵云大大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又伸手摘樱桃吃。原本笼罩着她的披风随着动作滑到肩后,露出她戴着紫水晶璎珞的精致锁骨和起伏的胸口,在树荫的阴影里白皙到泛着一点淡蓝。
  李怡忽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连呼吸都变得灼热。他连忙移开目光,专注地看着晁灵云摘樱桃,随口问:“很甜吗?”
  下一刻,一颗湿漉漉的樱桃就被晁灵云塞进了他的嘴里,冰凉的果实带着一点指尖触及嘴唇的酥麻,莫名乱了他的心。
  “甜不甜,殿下自己尝尝看。”晁灵云一边望着他笑,一边摘下樱桃往篮子里放。
  她这份快乐让他无端有些窘迫,不由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面圣之前,你是不是在牛宰相那里?”
  “是啊。”晁灵云漫不经心地回答,嘟起嘴往水里吐樱桃核,引来十几条细如柳叶的红鱼,在清澈的绿水中绕着樱桃核吞吐竞逐,载沉载浮。
  她被小鱼逗得咯咯发笑,整个人几乎伏在船舷上,可爱得近乎卖弄,天真得透着邪气,令李怡脑中不觉闪出一句:尤物近妖。
第016章 春光乍泄
  为了掐断自己不合时宜的绮思,李怡别开眼,沉声问:“牛宰相和他的人在酒宴上,有没有说什么值得注意的话?”
  晁灵云瞬间回过神,意识到李怡这是要验货啊!她立刻言归正传,露出一脸坏笑:“牛宰相他啊……也要我做好他的耳目呢。”
  李怡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也笑起来:“他有这种打算,倒也不奇怪,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晁灵云得意洋洋地点头,深表赞同,随后又将牛僧孺酒宴上的内容倒了个底朝天:“今天与牛宰相同席的主要有尚书左丞杨嗣复、给事中杨虞卿,他们对圣上迟迟不立太子的事发了牢骚,然后议论了新任的武宁节度使高瑀,说此人性格宽和,恐怕镇不住徐泗的骄兵。说完了这事,他们又约好过几天去杨虞卿府上吃鲥鱼,再后来我就跟着内侍来芙蓉园面圣了——说起来鲥鱼是什么鱼?很好吃吗?为什么他们谈起它的时候那么高兴?”
  “看来你的假母并没有什么都教你。”李怡忍俊不禁,好心告诉她,“这种鱼是很好吃。”
  晁灵云顿时心生向往:“真的呀?有机会我也要尝尝。”
  李怡没有接她这句话,一边伸手帮她摘樱桃,一边低声说:“颍王李瀍对我防心甚重,今日他故意对圣上提起你我的关系,就是不想让你有接近圣上的机会。”
  晁灵云闻言一愣,听了李怡这番话,顿时醒悟——李瀍这等人物,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多嘴男?
  “现在你我在一条船上,以圣上仁厚的性情,如果我们和和气气地上岸,今晚你一定会被赐回光王宅。”李怡有点无奈地苦笑。
  晁灵云细想了一下,也有些傻眼:“那可如何是好?难道绕了一大圈,我们又要回到原点吗?”
  “这个我来想办法。”李怡说完,刚要低头将摘下的樱桃丢进晁灵云的竹篮里,却发现自己的发冠被树枝勾住。他抬起手想要拨开树枝,不料树枝越缠越紧,竟快要弄散他的发髻。
  李怡有点尴尬,不想在晁灵云面前失态,干脆用手指扯断了树枝,哪知枝断留皮,一丝柔韧的树皮竟追着断枝,被李怡越扯越长……到了这地步,李怡的发冠已不可避免地歪了下来,坐在他对面的晁灵云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想也不想就拔出腰间的弯刀,凑到李怡面前说:“殿下,让我来。”
  说罢她昂首挺胸,跪直了身子,抬起胳膊就要去割树枝。这姿势让李怡的鼻尖差点碰到她胸前的璎珞,偏偏晁灵云还浑然不觉,反倒将抹胸下诱人的沟壑完全暴露在李怡眼前。
  一股女儿香就这样冒冒失失扑进了李怡的鼻腔,彻底扰乱了他的呼吸和心跳。
  再也顾不上衣冠整齐,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几乎是一瞬间就扯断了那一点藕断丝连的树皮,侧身躲向一边。
  晁灵云的脸被弹起的树枝抽了一记,“哎哟”一声闭上眼,手中弯刀不慎滑落。她立刻想到这是刚刚到手还没焐热的御赐宝刀,连忙眯着眼扑过去抓,结果身体瞬间失衡,向着李怡同一个方向扑倒,让不大的兰舟猛然倾斜。
  碧绿的湖水立刻灌入兰舟,在船身彻底倾覆前,“扑通”一声落进水里的晁灵云拯救了小舟。
  找回平衡的兰舟就像一只舀了水的瓢,晃悠着恢复了原状。李怡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发冠早已经滑落,束发的簪子更是在刚刚小舟摇晃时坠入湖中,不见了踪影。
  与披头散发的他相比,晁灵云的情形显然更糟,她的披风浸在湖中吸饱了水,虽然不至于像秤砣一样下沉,却重得根本没法让她爬上船。
  她只好攀住船舷,惊慌地向李怡求救:“快帮帮我,我不会凫水!”
  李怡回过神,迅速伸手解去晁灵云的披风,随后拽着她的两条胳膊,将她往船上拉。
  这时与李怡用力的方向相反,晁灵云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料就像一条大鱼的嘴,正用力吸着她沉向湖心。她盼着李怡加把劲把自己拉上船,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容易半个身子挣扎到了船上,却在发现他仓皇躲避的视线时,心情瞬间跌至谷底。
  胸口那一片凉飕飕的……好像完全沐浴在春风里……
  晁灵云木然低下头,看了一眼,随即哭起来,狠狠搡了李怡一把,将他推开。
  从换上舞衣开始一直担忧的噩梦终于成真,她手忙脚乱地爬上船,哭哭啼啼地拾起卡在船舱里的弯刀,想杀人灭口,又不敢,简直委屈得要死。
  “实在对不住……”李怡眼睁睁看着晁灵云遮遮掩掩、狼狈不堪的模样,却爱莫能助。自己半湿的袍衫本来就是半透明的紫色纱罗料子,里面就是白色的中衣,无论哪件都不适合脱下来给她遮体。
  犹豫再三,他只好将浸在湖水里的披风又捞出来,尽量拧干水分,湿漉漉地搭在她身上。
  湿透的披风一贴上冰凉的肌肤,晁灵云顿时哭得更凶了。
  就在她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时,树荫外忽然传来王内侍震惊的叫嚷声:“殿下,晁娘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原来晁灵云落水时的尖叫和后来的哭喊陆续惊动了岸上的人,王内侍连忙也乘上一只小船前来看个究竟,却被树荫里衣冠不整的两个人给吓到:“二位刚刚……真的是在摘樱桃吗?”怎么弄得跟洗了鸳鸯浴一样?
  “一言难尽。”李怡哑声回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王内侍暗暗思忖:瞧这情形,八成是他的殿下开窍了!不由心中窃喜,却不动声色、满脸严肃地将李怡和晁灵云救上了岸。
  一到岸上,狼狈不堪的两个人便被众人包围。
  李怡立刻驾轻就熟地扮演起哑巴王来,一言不发,扬长而去。可怜晁灵云裹着湿披风瑟瑟发抖,面对形形色色的目光和七嘴八舌的追问,她总不能说自己身为李怡曾经的姬妾,崩溃的原因是被他看光了,最后只能用“起了争执”做理由,将看热闹的众人敷衍了过去。
  “所以就因为你和他斗了两句嘴,他就把你推进了湖里?”元真和宝珞简直义愤填膺,异口同声地谴责,“那个哑巴王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此时距离落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晁灵云早就回到了供乐伎落脚的幄帐里,正裹着被子吸溜姜汤。她哀怨地望着这两个造成自己悲剧的始作俑者,也不知道为什么落水的事最后会被扭曲成这样,偏偏又无从反驳。
  罢了,反正这件事已经窝囊到极点,还是趁早忘掉为好!她倒了那么大的霉,唯一的一点收获,大概就是天子暂时放弃了撮合她和哑巴王。
  元真与宝珞兴致勃勃地声讨了一番渣男,觉得口干舌燥,便自然而然地讨论起了喝柘浆【甘蔗汁】,随后又从喝柘浆讨论到吃烤羊杂,一拍即合,就要动身往外走。
  晁灵云不甘寂寞,冲着她们的背影喊:“也带上我吧!”
  “太医说你最好吃清淡些,免得染上风寒。”元真和宝珞毫无同情心地说完,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离开了幄帐。
  帐中只剩下了晁灵云一个人,顿时安静得要命,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卧榻上,正准备睡觉,忽然帐外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晁娘子在吗?”
  “在,”晁灵云应了一声,随即看到进帐的人,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来人竟是哑巴王的侍妾,吴青湘。
  晁灵云一看见她,就想起自己与她交手那一夜差点吃了大苦头的事,眼神不觉就带了些紧张。
  “光王让我来看看你,”吴青湘手捧一盒红艳艳的樱桃,款款摇曳着如青柳般优雅修长的身段,来到晁灵云面前,“听说你落水了,身子还好吧?可别受了风寒。”
  晁灵云如今是一看见樱桃就尴尬,有点负气地说:“没事,我可没那么弱。”
  说完这句话她就有点后悔,果不其然,吴青湘的眼底几乎是立刻就闪过了一丝揶揄的光。
  “我知道。”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淡淡回答。
  晁灵云摸不清吴青湘的底细,但看着她温柔娴静的仪态,实在是讨厌不起来:“我真的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向光王复命吧,就说我谢谢他的关心……我已经不生气了。”
  吴青湘点点头,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只小瓷瓶来,放在晁灵云床头:“这是光王特意让我送给你的丹药,可以压惊宁神,每日睡前服一粒,连服三日,你记得按时吃。”
  晁灵云狐疑地盯着那小瓷瓶,不知道可不可以安心吃吴青湘给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客气话,就感觉到一股香风拂面而来,吴青湘已经凑到了她的耳边。
  “光王说,四月十五,他会去慈恩寺赏牡丹,届时请你前去相见。在此之前,别忘了做好他叮嘱你好好做的事。”吴青湘低声说完,又轻轻笑了两声,“这香味你还记得吗?我搽了你那天用的香粉。”
第017章 葬送一生的预言
  一听到“香粉”二字,晁灵云顿时浑身一僵。
  “平康坊南曲的姚家胭脂铺,位置挺好找的。”吴青湘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唇边浅浅笑出两个梨涡。
  “呵呵,阿姊,我的那点私事,光王都不在意了,你也别跟妹妹我计较了吧?所谓不打不相识,如今我们俩可是自己人啦!”晁灵云一向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甜甜地向吴青湘赔笑脸,“阿姊你回去告诉光王,就说四月十五慈恩寺,我与他不见不散。”
  吴青湘得到答复,似笑非笑地看了晁灵云一眼,向她告辞。
  晁灵云目送她离开自己的幄帐,松了一口气,又在心里暗暗鄙视李怡——眼下离四月十五还有半个月呢,到时候只怕连花期最晚的牡丹都要谢光了,哪里还有花可赏?这讨厌的哑巴王,连约她都不肯赶早一点!
  话分两头,却说这天晚上,天子在芙蓉园大殿为三宫太后设宴,诸太妃与内命妇奉旨同席。
  蒙天子的恩典,李怡等亲王宗室亦可赴宴,借此机会与各自的母亲小聚。
  因为白天的一场风波,哑巴王李怡少不得又成了席上众人打趣的对象。
  如今已贵为太皇太后的郭太后笑顺了心,在上席远远看着坐在郑太妃身旁的李怡,目光里满是爱怜:“我记得光王小时候颇有些顽劣,如何长大了还是这般莽撞?这孩子眼看着也老大不小了,身边可有贴心的人?”
  郑太妃卑恭地赔着笑,替木讷的儿子回答:“回太皇太后,小儿宅中有一名侍妾吴氏,可惜至今未有生养。”
  郭太后笑笑,没再追问,慢条斯理地饮了一杯酒。这时管弦声响起,跳《圣寿乐》的一百四十名乐伎鱼贯入殿,在悠扬的燕乐声中登上舞筵。
  衣香鬓影的舞姬阵列中,由云容娘子带领的弟子排在首尾两头,来自民间、被教坊抄名选入的舞姬则聚在中间。
  众多佳丽身穿五色衣、头戴金铜冠,窈窕的身姿翩若惊鸿,在《圣寿乐》轩昂的燕乐声中婆娑起舞,不断变换着队形。
  随着乐曲节拍加快,舞队时而如飞蝶穿花,时而如鸿雁徊翔,直到渐渐聚拢在舞筵中央。这时燕乐恰好演奏到第二叠,舞姬们忽然伸手拽住衣领,抽去一直罩着上半身的短缦衫,露出绣在舞裙前襟上的硕大团花。
  舞姬衣饰骤然一变,席间观舞的人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不禁如痴如醉地喝起彩来。
  很快燕乐演奏到了高潮,舞队再度开始变换,每变一次就组成一个大字。训练有素的舞姬们依次组成了“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十六个大字,舞蹈越到后来节奏越快,直到最后一个字组成,燕乐演奏也戛然而止。
  大殿中瞬间响起一片潮水般的喝彩声,众乐伎精湛的表演赢得天子与三宫太后交口称赞。
  领舞的云容娘子与她的爱徒翠翘一并到御前谒见,领赏谢恩时,郭太后打量着凤眼含春、容貌风流的翠翘,难得皱着眉多看了两眼,笑道:“云容娘子,你这弟子好生俊俏,舞跳得也好。”
  “太皇太后谬赞,”云容受宠若惊,笑道,“奴婢这弟子名唤薛翠翘,这些年奴婢收了不少弟子,也就只有她稍微灵巧些。”
  “娘子过谦了,我看这小娘子,将来必定不俗。”郭太后有口无心地接了一句,便转头与坐在自己下首的萧太后闲聊起来。
  云容娘子领着翠翘告退离席,走到无人处,一瞥眼瞧见翠翘犹自荣光满面,顿时没好气地冷笑:“不过是得了太皇太后一句夸赞,你就得意忘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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