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瀍龙心大悦,将手中密报揉成一团,对李德裕笑道,“过两天就是朕的生辰,届时佛道照例要入宫论义,朕正好借这天做做文章,为后续的计划做个铺垫。”
……
六月十一日,天子生辰庆阳节,宫内设降诞斋,两街高僧对道士御前论义,天子赐道士紫衣,僧人不得衣紫。
同日宫内诸司前往长安各寺,为天子设斋献寿。
李怡这一日躲在僧院中,也没个人送水送饭,直到晚间才由方丈亲自来慰问:“今日委屈殿下了,白天宫内敕使借设斋的名义,几乎将慈恩寺翻了个底朝天。老衲唯恐被人察觉,只能让沙弥远离僧院。”
李怡无奈一笑:“无妨,只是这慈恩寺,我恐怕不能再待了。”
方丈点头叹息:“看来天子已知道殿下藏身于此。”
“我果然没料错,所谓赦免,尽是虚言。”李怡沉吟片刻,对方丈道,“今后我每三日换一处寺院栖身,每月朔日会回到慈恩寺。”
“殿下何不考虑离开长安?”方丈提议,“天下古寺名刹,皆可供殿下安身。”
李怡摇了摇头:“我要等内人彻底养好了身体,再做打算。这一次,我不会再和她分开了。”
晁灵云因小产伤了元气,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被各种补药汤水喂得胖了一圈,王宗实才大发慈悲放她出门。
她好不容易重见天日,一出门便直扑慈恩寺,却得到李怡不在寺中的消息。
“十三郎朔日才会回来?”晁灵云失望至极,与方丈再三确认了日子,才魂不守舍地离开慈恩寺。
不是说好了赦免他的吗?形势怎么比之前还要严峻?
莫非李瀍反悔了?
晁灵云忐忑不安地回到光王宅,将消息告诉王宗实,与他商量:“你说这事要不要告诉我哥哥?”
“小人觉得,此事还是不说为好。圣上答应王才人赦免光王,却暗地里做手脚,这是有心欺瞒她。我们若将此事捅破,一旦才人与圣上闹翻,这笔账定会算在光王头上。此外娘子与光王有来往的事也会暴露,那时候圣上与才人闹翻了,不用再顾忌才人的心情,大可以挟制娘子逼光王现身,光王如此钟爱娘子,一定会就范的。”
王宗实一番剖析,听得晁灵云心惊肉跳:“好,我们什么都不说,等我朔日见到了十三郎再作打算。”
这之后晁灵云掰着指头数日子,好不容易盼到了八月朔日,却怕被李瀍的眼线盯上,一直忍耐到午后才敢出门。
她先是在长安城里转悠了一个时辰,确定无人跟踪后又换了身衣裳,这才混在摩肩接踵的香客群里,进入慈恩寺见李怡。
夫妻俩再度聚首,自是一番浓情蜜意,晁灵云依偎在李怡怀中,惶惑地问:“十三郎,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怡搂着晁灵云,怀中温香软玉让他万般难舍,忍不住开口问:“灵云,若我要离开长安,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晁灵云愣了一下,问:“你打算去哪儿?”
“洛阳,”李怡回答,“皇姊的事,近来我已查出些眉目,只是其中尚有疑窦,不亲自会一会牛僧孺,我不能下定论。”
晁灵云急切地问:“你查出了什么?莫非那篇《周秦行纪》另有文章?”
“你先别急,这事我打算有了结论再告诉你,否则你恐怕很难接受我的推测。”李怡温言安抚她,同时提议,“如果你肯跟着我一起去洛阳揭开真相,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周秦行纪》不但害了公主,还害了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我当然想亲手查个水落石出。”晁灵云说完,转念想到宅中幼子,又犹豫不决,“可是我们两个都走了,孩子们怎么办?”
她虽这样说,心里却很清楚,若李怡一定要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他的。
“我们留在长安,也无法庇护住孩子,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无奈。你看看十六王宅里,各家虽都是锦衣玉食,却有几人是父母双全着长大的?”李怡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们躲远些,再加上王才人照应,孩子们的日子说不定还能更好些。”
“话虽如此,我们这样东躲西藏的,到底何日才是一个头?”晁灵云想到孩子们,双眼就忍不住浮起泪光。
“不会太久的。”李怡安慰她,“你还不知道,李瀍对仇士良下了手,此时阉党内部必定暗流汹涌,相信局势很快会有变化。”
“什么?他是何时对仇士良下手的?我怎么都没听说?”晁灵云震惊道。
“仇士良六月三日辞官归宅,六月二十三日暴亡,那时候你还在卧床养病,当然不会知道。”李怡对晁灵云解释,“仇士良死后不过两日,他的四名孔目官以及府中男女奴婢,便悉数被斩杀。我这个侄子做事,当真是雷厉风行,毫不掩饰。只是如此冷酷的手段,必然会激怒阉党,他们明面上没动静,暗地里可不一定。”
晁灵云听了李怡的话,一颗心怦怦狂跳。
如果阉党不再支持李瀍,大明宫很快就会变天,到时候他们会推举谁做新皇帝?十三郎会有机会吗?李瀍如果倒了台,必然性命难保,那宝珞又该怎么办?她那么爱李瀍,只怕会悲痛欲绝,不肯独活。
晁灵云左思右想,一时心乱如麻,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脸上的表情也是傻愣愣的,看得李怡哭笑不得。
他干脆狠狠亲了她一口,令她回神:“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考虑我们的事。”
“哎,”晁灵云掩着发麻的嘴唇,期期艾艾道,“我答应,答应你了。”
这日晁灵云回到光王宅,先对王宗实晓以利害,才艰难地说出李怡的打算。
王宗实听了倒是很赞同:“光王既然想带娘子离开长安,娘子就放心跟着去吧,宅中有我呢。若真遇上难处,有王才人帮着,娘子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唉,你不知道,我原先在慈恩寺已答应了十三郎,可一回来看见孩子们,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娘子放宽心吧,除了小县主,孩子们都长大了,知道光王是在外避险呢。”王宗实说得无奈,笑得辛酸,“对儿女来说,父母在世,远比父母在家更重要。”
第257章 逃出生天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仲秋。正是菊黄蟹肥、丹桂飘香的时节,又赶上月圆人和的好日子,长安百姓自然是倾城出动,各类走亲访友、禊宴雅集,不一而足。
这日宝珞亲自到光王宅送螃蟹,扑了个空,才知道晁灵云已经离开了长安。
“这算怎么回事?光王不是已经被赦免了吗?怎么灵云还要往外跑?”宝珞一头雾水地问。
“才人别误会,娘子是另有要事才离开长安的。”王宗实急忙澄清。
“她是哪一日走的?为何不捎信知会我一声?”宝珞盯着王宗实,狐疑地问,“她是不是害怕消息走漏,被圣上察觉,索性连我一起瞒着?”
“不不,此事与圣上无关,娘子走前还特意吩咐小人,一定要对才人说清楚,免得才人误会圣上。只是小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作主张才没往宫中捎信,还请才人恕罪。”王宗实赔着笑脸解释。
“我问你她哪天走的!”宝珞瞪着王宗实,不许他打马虎眼。
王宗实被她吼得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回答:“初五走的,算算也走了十天了。”
“初五就走了?她身体才好了几天,就故态复萌,又出去折腾!”好脾气的宝珞这次终于动了真怒,一脚踹翻螃蟹篓子,打马回宫。
此刻大明宫望仙观里,香烟袅袅、磬乐声声,俨然一座人间仙阁。李瀍正坐在仙阁里闷得发慌,忽听得左右来报才人回宫,简直喜从天降:“算这丫头有几分良心,送了螃蟹就回来陪朕!”
心头正乐着,就见水晶帘哗啦一甩,鲜衣美人怒冲冲地闯入眼帘,杏眼含波、桃腮嫣红,一如当年初见那般,蔷薇带刺,不畏猛虎。
李瀍一时看得痴了,晕陶陶地笑道:“爱妃怎么舍得这么快就回来?”
宝珞不搭理他,径自往榻上一坐,生起闷气来。
偏生李瀍就是个贱的,越不受待见,越要上去撩,游蛇般凑过去,对着宝珞的耳洞吐信子:“爱妃不高兴?在生谁的气?不会是气朕吧?气朕什么呀?”
“哎呀,热死了!”宝珞一把推开李瀍的脑袋,没好气道,“别来粘我,烦着呢!”
“爱妃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朕瞧你啊,是头有反骨。别人都是仰承雨露,就你敢御前撑伞。”
宝珞就是再生气,也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扑哧一声破了功,虎着脸瞪李瀍:“臣妾倒要看看,陛下敢把雨露给谁?”
“朕谁也不给,每一点每一滴都是爱妃的。”
宝珞经他一哄,总算是消了气,闷闷道:“还是陛下体贴臣妾。臣妾今日是真有些生气,臣妾自问待人真诚,也不求回报,只希望对方也能把臣妾放在心上。结果今日臣妾兴冲冲地去光王宅送螃蟹,才知道灵云她又走了,别说是事先商量,竟连招呼都没和臣妾打一个。”
李瀍从宝珞的抱怨里捕捉到关键,惊道:“晁氏又离开长安了?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宝珞愣了一下,警惕道:“陛下不是已经赦免光王了吗?又何必在意她去了哪里?”
“哼,你还护着你那香火兄弟呢?”李瀍冷笑,“朕为你赦免了光王,结果如何你现在也看到了。还好有朕一心一意爱你,否则你如今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宝珞悻悻地低下头,不说话。
李瀍便亲亲热热地搂着她,柔声道:“宝贝别伤心了,朕早提醒过你别那么轻信于人,人家夫妻俩早就远走高飞了,剩你一个人在这儿怄气,何苦呢?若不是朕服药忌寒凉生冷,不能陪你吃蟹,今日压根就不会放你出宫。你也别觉得扫兴,朕这就吩咐御厨蒸上两笼最肥的母蟹,由朕给你剥蟹剔肉,就我们两个一起饮酒赏月,可好?”
“嗯。”宝珞感动得眼圈发红,乖顺地窝进李瀍怀中。
李瀍搂着宝珞,唇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眼底精光闪动。
那个晁氏竟然能在线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倒是身手了得,看来他派去慈恩寺的人已经打草惊蛇,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
九月,朝廷以镇压昭义镇反叛之名,敕令捉拿昭义在京留后院押衙畺孙,传言此人逃逸后剃去头发,已扮作僧人混入了寺院中。天子敕令两街功德使排查全城僧人,公案上未籍名的僧人一律勒令还俗,近期入寺的僧人说不清来路的尽数被捕,京兆府更是大肆抓捕刚还俗的裹头僧,在府中打死了三百余人。
神策军闹得满城风雨,可惜最终一无所获。因为天子压根没料到,他最想抓住的人竟然真的离开了长安,此刻已携着爱侣前往洛阳。
如今朝廷出兵讨伐昭义镇,沿途各州军镇均戒备森严,晁灵云与李怡为了避开盘查,只能远离官道,这一路走得辗转,八百里路程直到十月初才走完。
两人眼看着这日就要抵达洛阳城,午间在村道旁的小食摊上喝馎饦时,摊主大娘不时打量李怡,最后在结账时小声提醒:“客官走这条道,可是要往东都去?千万小心啊,如今官兵正在到处抓裹头僧呢。”
晁灵云吃了一惊,忙问:“官兵为何抓裹头僧呢?”
大娘摇摇头,叹道:“谁知道呢?如今各种传言都有,有说是昭义的刺客扮成僧人要潜入长安,有说是长安的逃犯扮成僧人要逃往昭义,还有一说最为可怕,说是今上厌恶僧人,要灭佛呢!阿弥陀佛。”
晁灵云与李怡对视了一眼,向大娘道谢:“多谢大娘,我们会小心的。”
两人离开小摊,携手走在田间小道上,晁灵云忧心忡忡道:“十三郎,传言中的长安逃犯,说的就是你吧?”
“嗯,十有八九,应该就是了。”李怡笑道。
“你还有心情笑!”
“这不是没被抓住嘛,”李怡乐呵呵道,“如今长安的风声恐怕更紧,我们逃得很及时啊。”
晁灵云趁着四下无人,伸手摘掉李怡的裹头布,端详着他过耳的短发,愁眉苦脸:“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时候去东都,不是自投罗网嘛。”
李怡摸着下巴,调侃道:“等我的头发留到足够长,至少还要一年。不如我们找个稳妥的地方安顿下来,等风声小些,再钻空子进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去哪里安顿呢?”
“总有相对偏僻的地方,最不济,还可以去山里采薇呢。”
“采薇?”晁灵云不知道这个典故,听李怡解释以后,连连摇头,“吃树叶不行,好歹得吃野味,我们可以去山里做个猎户。”
“真是好主意,说得我都心动了。”李怡笑了一会儿,言归正传,“可惜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做猎户的闲工夫了。我原打算解决了牛僧孺一事,再去潞州收拾赵缜留下的烂摊子,如今形势不由人,我只能调换一下先后顺序了。”
晁灵云冷不防听到李怡提起赵缜,心脏猛地一跳,若无其事地问:“赵缜留下了什么烂摊子?”
李怡看了她一眼,回答:“他和吴青湘,殉情了。之前因为回鹘战乱,我将茶马生意的重头移到了昭义镇及河朔三镇,如今眼看着这几个地方也要陷入战乱,我准备去把生意了结,收手不干了。”
“可惜啊,眼下正是朝廷用马的时候,这时候收手不干,损失不小吧?”
“这你就想错了。今年朝廷收服回鹘,得了数以万计的好马,此时战马并不短缺。何况就是要太平年岁才好浑水摸鱼,如今朝廷正值用兵之际,对军费管控极严,马反而卖不上价。”李怡解释完,忽然意味深长地问,“赵缜和吴青湘的事,你就不打算对我坦白吗?”
晁灵云一怔,惊慌失措道:“嗯?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坦白什么?”
“灵云,我们已经是十年的夫妻了。”李怡笑道,“你听说赵缜和吴青湘殉情,还能忍着不闻不问,耐心听我聊生意经,你自己说你这样正常吗?何况他们身亡的时候,你正在潞州,有了这两点,我猜也猜到了。”
晁灵云捂着脸长叹了一口气,只好对李怡老实交代,末了毫不意外地挨了他一顿骂:“早知道真相如此,你还不如继续瞒着我呢!知道你差点丢掉性命,我能好受吗?”
“十三郎,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晁灵云双手合十,向他讨饶,“我不知道吴青湘那么厉害,才会大意轻敌,好在有惊无险,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李怡对着她的脸蛋掐了一把,听到她惨叫一声,才冷笑:“嗯,果然是活得好好的,不是我在做梦。”
“十三郎!”
李怡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下不为例。”说完看见她喜滋滋的模样,气得牙痒痒,“以后就算是用绑的,也要让你和我待在一起。”
“嗯,我就和你绑在一块儿,再也不分开了。”晁灵云亲热地挽着李怡的胳膊,娇声应承。
午后晁灵云和李怡按计划抵达洛阳城下,躲在隐蔽处观望了一阵,发现情势的确如卖馎饦的大娘所言,便决定暂时放弃洛阳,前往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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