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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朝云——水合【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17:28:21  作者:水合【完结+番外】
  唔,她这样就是好人了吗?晁灵云有点高兴,又有点困扰,更有直觉一般的警惕心,油然而生。
第049章 重阳宴
  九月九,天子于麟德殿大宴群臣,欢度重阳佳节。
  教坊所有乐伎都憋足了劲头,要在这一天展示自己炉火纯青的绝艺,连一向散漫的元真娘子都提起精神,围着弟子们忙前忙后,不敢有一丝懈怠。
  教坊使进点完毕,喜气洋洋地回来报信,果然《朝云引》已被天子点中,晁灵云与一群师姊妹得到消息,激动得瞬间欢呼起来。
  元真除了照应弟子们,还得表演自己的双剑舞《裴将军满堂势》,一时自顾不暇,只能叮嘱宝珞督促弟子们尽快换上舞衣,为登场做好充足的准备。
  就在元真进入麟德殿献艺时,身穿舞衣的晁灵云与宝珞正待在供乐伎使用的偏殿里,对一会儿跳《朝云引》要用的刀具做最后的检查。这时略显拥挤的偏殿一隅,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在四周乱哄哄的劝阻声下,一名女子的哭泣伴着另一名女子的咒骂,骚动声愈演愈烈,同时距离她们也越来越近。
  待到那声音距离她们只有咫尺之遥时,晁灵云不禁停下手中的活计,抱怨道:“那边是怎么回事?闹成这样教坊使也不管管?”
  “肯定是管不了呗。”宝珞连头都懒得抬,继续检查手头的一排弯刀,不耐烦地嘀咕,“也不知闹腾的人是谁,估计来头不小。”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突然闪出人群,跌跌撞撞地向晁灵云与宝珞冲过来,险些撞倒了她们放刀具的桌案。
  姊妹二人被吓了一大跳,连忙用手稳住桌案,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冒冒失失撞向她们的人竟是翠翘。
  没等晁灵云她们反应过来,云容娘子竟也从人群中现身,手里握着一根洞箫,瞪着泣不成声的翠翘怒骂:“死丫头,还敢跑!看我今天不将你打死!”
  晁灵云顿时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宝珞便已挡在翠翘身前,冷笑着质问云容:“今天是什么日子,娘子难道不知道吗?你这脾气发得也太不是时候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教训弟子有理,能不能别把人撵得到处跑?若是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谁担待得起?”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晁灵云自豪地望着宝珞,对自己这个师姊钦佩不已。
  云容娘子被宝珞一席话气得火冒三丈,瞪着她怒斥:“元真的弟子果然个个牙尖嘴利,难怪能在背地里挑唆我的弟子,让她竟敢和我作对。”
  “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宝珞不卑不亢地与云容对视,反驳她,“我们的师父平日醉心舞蹈、与世无争,我们做弟子的也一向谨言慎行,唯恐辱没了师父的好名声。挑唆你弟子的人到底姓甚名谁,麻烦你说清楚。”
  “还能有谁?”云容用手中洞箫指住晁灵云,厉声道,“就是她挑唆翠翘,说我嫉贤妒能,让翠翘有了委屈就去投靠她。”
  宝珞压根不信,扭头望向晁灵云,摇了摇头:“不可能,这要是真的,也太荒谬了。”
  晁灵云愧疚地望着宝珞,努力为自己解释:“我与翠翘的确私下说过几句话,但那绝不是挑唆,只是出于同情安慰她的话。”
  “同情?安慰?”宝珞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简直要捶胸顿足——都怪她和师父将师妹保护得太好,让她不识人心险恶,也不识奸人嘴脸。
  如果连翠翘都值得同情,这世间就没有不可怜的人了!这绝对是一场苦肉计啊!
  “都承认私下有往来了,还敢说没有恶意?她分明就是在耍离间计!”云容怒不可遏,扬起手中洞箫,不由分说地向晁灵云打去。
  猝不及防间,晁灵云刚想拔出弯刀抵御,就看见翠翘已经闪电般扑到她面前,生生替她挨下了这一棒。
  只听“啪”的一声,二指粗的竹制洞箫重重击在翠翘背上,应声而裂。
  电光石火间的变故令晁灵云措手不及,她只能扶住翠翘摇摇欲坠的身体,听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随后感觉到肩头一热,有温热粘腻的液体落在她的肩上,并且顺着她光滑的皮肤往下流淌。
  晁灵云低头一看,自己的抹胸已被鲜血染红,从肩头到胸前的肌肤上更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这还让她怎么跳舞?一系列变故来得太快,让晁灵云目瞪口呆,脑中只来得及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宝珞大惊失色,高声嚷道:“备用的舞衣呢!”
  被吓呆的弟子们火速回神,立刻跑到箱笼边,哪知一打开存放备用舞衣的衣箱,才发现一整箱衣物尽数汪在水里,竟不知何时被人动了手脚。
  “这是声东击西,我们着了她的道了!”宝珞瞬间反应过来,转身瞪着云容与翠翘,目眦欲裂,“你们别走!这事必须有个说法!”
  “谁知道你们得罪了谁,别嫁祸给我。”云容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笑,又教训自己低头垂泪的弟子,“瞧瞧吧,你对人一片真心,好心替人受过,又能得到什么?”
  这时四周围观的人也觉得翠翘为晁灵云挡了一棒,虽吐血将她的舞衣弄脏,也是情有可原,纷纷劝道:“王娘子先少说两句吧,毕竟人命要紧,快请太医来看看!云容娘子你也真是,你与元真有过节,何苦拿小辈们出气?反倒害你自己的弟子受了重伤,年纪轻轻就这般吐血,恐怕往后人也不中用了,这还不是你自己吃亏?”
  “你们一个个倒是会说大道理,这眼看就要登场了,谁还我们公道!”宝珞急得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说的话却把在场所有人都得罪了,反倒让众人觉得她有些无理取闹。
  云容趁乱拽起翠翘,打算回自己的地盘去。就在这节骨眼上,一直闷不吭声的晁灵云却忽然冲到翠翘面前,一只手按住她的腮帮狠狠一捏,强迫她张开嘴,另一只手却将两根手指塞进她嘴里,搅动摸索。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晁灵云面不改色,须臾,竟从翠翘嘴里掏出了一只血糊糊的鱼鳔来。
第050章 圣裁
  众目睽睽之下,晁灵云将手中鱼鳔扔在地上,望着翠翘淡淡一笑:“我觉得这血颜色鲜艳了点,又过于黏稠,不似人血,倒像是鸡血,便起了疑心。加上你自始至终只是哭泣,肯为我挨打,却不肯替自己申辩一句,我就猜玄机一定在你口中。”
  用别的蒙骗她还行,用人血?当她军中那么多年是白混的吗?晁灵云在心中哈哈大笑,连带着嘴里也扑哧一声,万分同情地奚落翠翘:“鸡血加鱼鳔……那么腥气的东西,真是难为你肯下嘴了。我猜那箫管上的裂也是事先做了手脚吧?否则两指粗的竹管一打就裂,这哪里是打在皮肉上?”
  翠翘脸色苍白,惊骇地瞪着晁灵云,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计谋,竟然一下子就被她当众拆穿。
  四周嘘声渐起,面对众人鄙夷的目光,云容脸色也十分难看。
  这时教坊使终于领着手下越众而出,伸手狠狠抽了翠翘和云容两耳光,吩咐左右:“先将她们看住。”
  说罢他又走到晁灵云与宝珞面前,拱手致歉:“我来迟一步,让两位娘子差点蒙受冤屈,实在是对不住。”
  宝珞身为师姊,领着一众姊妹与教坊使见礼,随后两眼发红,抽噎着向教坊使诉苦:“求大人替我们做主,我等之所以没有蒙冤,全赖我师妹机警,可这天大的委屈,要我们如何咽下?且不说那箱被泡坏的衣物,大人你瞧瞧我师妹身上的舞衣,这血忽淋拉的,一会儿就要登台献舞,这让她如何面圣呢?”
  “王娘子息怒。”教坊使连声安慰,与她商量,“舞衣被污,事关重阳大宴,此事已不可能瞒着圣上。不如这样吧,晁娘子的《朝云引》暂且往后挪挪,你先去为她净身,我去请圣上裁夺此事,一定为你们讨个公道。”
  教坊使话音未落,就听元真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这等不上台面的个人恩怨,竟然惊动圣听,实在是我等的罪过。”
  四周密密匝匝看热闹的人立刻往两边分开,让身穿舞衣的元真娘子从容走到人前,宝珞与晁灵云一见师父来了,顿时浑身放松,跑到她面前委屈地唤了一声:“师父。”
  元真一手搂着一个,拍拍她俩的肩,歉然道:“我不在,你们受委屈了。”
  “娘子回来了?”教坊使笑着对元真拱拱手,向她告罪,“我一时不察,没能看顾好你的弟子,还请娘子恕罪。”
  “大人一向偏袒云容,才纵容得她如今无法无天,”元真皱眉抱怨了一句,随即放缓语气,“但这次我相信大人会秉公处理,此事就全凭大人做主了。”
  “多谢娘子信任,请诸位稍候。”教坊使拱手告辞,径自去御前上报。
  元真直到这时才有空定睛细看晁灵云,盯着她鲜血淋漓的惨状,火冒三丈道:“云容趁着我不在,竟敢耍这种阴损的贱招,真是令人发指!”
  她咆哮完,无奈又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走,先去洗洗你这一身的血。”
  晁灵云跟着元真与宝珞去打水净身,一边清洗一边为她们解惑:“按说内伤吐血,血色应该是暗红发黑的颜色,我过去经常杀……鸡嘛,就觉得那血十分异样,不由想起曾经在平康坊里听说过的江湖伎俩。据说有些骗子为了讹人钱财,会将刚杀的新鲜鸡血注入鱼鳔中,用线扎紧密封,再含在口中拿体温暖着,那鸡血就不会凝固变色,等需要用时,再咬破鱼鳔装作吐血,这是一招屡试不爽的骗术。”
  晁灵云将自己之所以能够识破翠翘的诡计,全赖给平康坊——反正不管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拿市井怪谈做挡箭牌,总不会有错。
  “原来还能这么干,今天也算长见识了。”元真与宝珞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晁灵云笑笑,因为惦记着献舞而心事重重,一边拧干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一边怀着私心问:“师父,我今天还能跳《朝云引》吗?”
  一提到这个,元真的面色顿时沉重起来,忍着心痛对弟子说实话:“舞衣被污,连备用的也被泡了水,老实说已经不大可能了。好事多磨,我们还是等圣上的悬壶大宴吧,好在也就是下个月初十,还算等得起。”
  晁灵云乖巧地点点头,心中竟有种莫名的轻松。
  如今天子的面目在她脑海里越发模糊,只剩下一层明明灭灭,宛如佛光般的慈悲。
  给她留下这样印象的天子,会如何裁夺刚刚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呢?
  就在晁灵云暗自猜测时,教坊使捧着一只托盘前来报信,脸上的神色竟喜气洋洋:“元真娘子,我可算是找到你们了,大喜大喜!”
  “喜从何来?”元真瞄了一眼蒙着帕子的托盘,不满地嘀咕,“不能登台献舞,就算圣上赏赐钱物,也总归是不得劲。”
  “你这舞呆子。”教坊使白了她一眼,径自对晁灵云笑道,“圣上英明仁慈,听说了你的事,只说今日重阳佳节,开场时又因为《圣寿乐》的功劳,已经嘉赏过云容师徒,不宜重罚。只是此事让你受了委屈,恰好今日备下的恩赏中有一袭珍珠舞裙,便提前赏给你,如果能代替你的舞衣用于相和大曲,也算弥补了缺憾。晁娘子,你这真是因祸得福,还不快快谢恩。”
  这下不仅是晁灵云,连元真与宝珞都是喜出望外,在叩拜谢恩后,只见教坊使笑着揭开托盘上的帕子,将一袭白如云霭、珠光似霞的舞裙展露在她们眼前。
  晁灵云怔怔望着盘中的珍珠裙,此时此刻,璀璨的珠光映入她深不见底的瞳仁,让她心中泛动的佛光忽然有了具象——樱桃宴上那清冷而慈悲的天子,俊美沉静的面容宛如神祇,在她怦然的心跳中清晰重现。
第051章 一鸣惊人
  如此圣明的天子,自己当初为何会淡忘呢?
  就在晁灵云恍惚失神之际,元真已捧起云霞一般的珍珠舞裙,一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边惊叹:“太合适了,自从宋先生作了《朝云引》,我一直觉得原先的舞衣英气有余、风流不足,这一袭珍珠裙,不正应了诗中的行云行雨之句吗?可见这世间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娘子说得没错。”教坊使连忙笑着凑趣,讨好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晁娘子得了珍珠裙,娘子若是气消了,云容那里……”
  元真立刻瞪了他一眼,不满地抱怨:“就知道大人想为她求情。我消气是因为圣上英明,与她何干?”
  “圣上赐下这珍珠裙,就是为了让诸位化干戈为玉帛。”教坊使眯起双眼,脸上笑得一团和气,“元真娘子,切莫辜负了圣上的美意啊。”
  元真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却故意重重叹了一口气:“罢了,大人都将圣上抬出来了,元真哪敢再置喙?”
  “委屈娘子了,还是你大人有大量。”教坊使客气了一句,心满意足地告辞,“我还得赶去麟德殿侍奉,就不与诸位多聊了。等会儿轮到晁娘子登场前,自会有内侍来引导,你们就安心做准备吧。”
  元真领着两个弟子谢过教坊使,恭送他离开后,才兴奋地催促晁灵云:“快点试试这珍珠裙,瞧瞧合身不合身!”
  晁灵云应了一声,拎起珍珠舞裙,只见雪白的锦裙上绣着大大小小无数珍珠,大的形同赤豆、小的状似米粒,用银线连缀成宝相花纹,珠光熠熠,如七色流霞;晶莹洁白,似无瑕霜雪。
  这般华丽的舞裙,只要是女儿家谁不动心?晁灵云兀自陶醉地傻笑:“师父,师姊,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般……”
  宝珞笑着掐了一下她粉嫩的脸颊,拿她打趣:“若是梦,还不快快醒来,别叫我干瞪着眼羡慕你。”
  晁灵云不好意思地揉揉脸,赶紧开始试穿舞裙。此裙作为御赐之物,很多细节都可以按需调节,在元真与宝珞的帮助下,她顺利穿上了繁复的珍珠裙,并且处处妥帖,极为合身。
  元真打量着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晁灵云,欣慰地点了点头:“乖徒儿,看来今日连老天都在成全你,等会儿你可一定要争气,在圣上面前好好表现!”
  晁灵云感激地望着元真,盈盈下拜:“弟子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师父的期许。”
  此时麟德殿大殿中,天子面南而坐,天潢贵胄与文武百官济济一堂,同庆佳节。正值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郑中丞抱着小忽雷走到舞筵下坐定,五指当弦一扫,裂帛般的琵琶声瞬间响彻大殿,震人心魄,当场将众人的酒意惊醒了一半。
  小忽雷饱满的音色蕴蓄着直击人心的力量,抑扬顿挫皆是情,将众人带入了序曲营造出的幻境,如见高山,如见流云,如见长空万里,如见九天高唐之客,脚踩暮春烟云,一步步降临阳台,于今朝前来相会。
  满座神思迷离之际,身穿雪白珍珠裙的“神女”如身披雨露霰雪,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独自高声吟唱:“巴西巫峡指巴东,朝云触石上朝空。巫山巫峡高何已,行雨行云一时起……”
  歌声未落,不知何处响起一片动听的女声唱和:“一时起,三春暮。若言来,且就阳台路。”
  随着悠扬的唱和,一群白衣仙娥也在歌声中纷然登场,众星捧月般围绕在神女身旁。这时曲调骤然高亢,殿中所有器乐同时加入小忽雷的弹奏,合奏声振聋发聩,众人眼前也瞬间变色——神女与仙娥拔出腰间弯刀,如各自捧出一弯明月,弯月整齐划一地舞动,刹那间粼粼波光在大殿中铺开,汪洋恣肆,淹没了所有人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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