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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朝云——水合【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17:28:21  作者:水合【完结+番外】
  “我找颍王有急事。”王宝珞满脸焦急,顾不上像平日一样与他寒暄,告了一声罪,又翻身上马直奔颍王宅。
  李瀍此刻照例在蒙头大睡,忽然被宝珞从梦中摇醒,惺忪睡眼撑开一条缝,喃喃呓语:“就知道是你。”随即笑着将她抱住,就要往榻上拽。
  宝珞趴在他身上,一手掐住他一边腮帮子,用力往两边一扯:“别闹了,我都快急死了!”
  李瀍被活生生痛醒,起床气正要发作,一看抱在怀里的不是枕头真是宝珞,满腔暴怒顿时偃旗息鼓:“你怎么了,急成这样?”
  “昨夜宫中来了人,在我师妹房里查抄了半宿!”宝珞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李瀍,娇声央求,“我与师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五郎,你快进宫帮我探探风声。”
  李瀍失笑,不以为然道:“傻丫头,别的事也没见你如此上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在重阳宴上大出风头的时候,可没想着顺手提携你,这会儿倒要你替她操这份心。”
  “你才傻呢,我不出风头是为了谁?”宝珞瞪了李瀍一眼,往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唇脂在他腮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红戳,“喏,定钱都给了,还不快去!”
  李瀍顿时来了精神,摸着脸颊笑道:“好,等我回来讨你的全赏。”说着便起身梳洗更衣,准备往宫中去。
  宝珞满心期盼地跟在一旁伺候,待到与李瀍一并牵着五花马,走出颍王宅时,恰好看见光王李怡打从他们门前经过。
  “好巧啊,光叔。”李瀍冲李怡一笑,主动打了声招呼。
  李怡向他拱拱手,照旧惜字如金,懒得寒暄。
  宝珞在一旁盯着光王,眼珠骨碌一转,本着人多力量大的朴素想法,在行礼之后仍旧跟着李怡,将自己十分担心晁灵云的事大致说了说。
  李怡一言不发地听完,没答复宝珞,反倒是面色古怪地望着李瀍,开了金口:“你要帮忙?”
  “为博美人一笑,敢不从命?”李瀍拿马鞭指着宝珞,自嘲道,“这总比烽火戏诸侯容易。光叔要帮忙吗?毕竟晁娘子与光叔也算有一段旧情。”
  “瓜田李下。”李怡皱起眉头,语气淡淡地拒绝。
  “你!”宝珞火冒三丈,刚想发脾气,却被李瀍拦住。
  “你何必生气,如今晁娘子是宜春院内人,光叔的顾虑也有道理。”李瀍安抚了宝珞一句,含笑注视着李怡。
  大明宫太和殿中,李昂检视着从晁灵云私物中查抄到的可疑物品,对内侍王福荃道:“你看,晁氏能私藏今年的紫笋贡茶,怎么可能是无辜之人?根据你的查证,此女出自牛宰相府中,又与光王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今年紫笋贡茶短缺,除了宗室有份例,朕只赐过三品以上的官员,所以这两个人都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陛下明察秋毫,所言极是。”王福荃俯首恭维了一句,随后却带着满脸的尴尬与为难,将自己了解到的秘辛透露给李昂,“只是有一点,陛下恐怕有所不知……老奴过去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今日为了天理昭彰,不敢再隐瞒,若是说出来惹陛下生气,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李昂听王福荃欲言又止,心中顿时起了疑窦:“你知道些什么,尽管说出来,将功补过,朕不怪罪你。”
  “是。”王福荃得了李昂的赦免,这才敢细细道来,“陛下也知道今年的紫笋贡茶极为短缺,太府寺首先得保证宫中的供应,总不能短了陛下与三宫太后,还有妃嫔娘娘们。陛下金口玉言,赐茶却多凭一时兴起,虽然考虑到了短缺,却哪里会认真地计算……再则文武百官是朝中栋梁,不能怠慢,而历代亲王宗室,却是人数繁多,所以每年供给宗室亲王的份例文书到了太府寺,假设正巧赶上某类物资短缺,真正出库分派时,都会按照宗室的血脉亲疏、名望地位,做一些略微的区分……”
  李昂脸色阴沉地打断王福荃,直接问:“所以呢?”
  “所以光王那里的紫笋贡茶……应是次一等的。”王福荃指着桌案上的茶饼,硬着头皮回答,“而这上好的紫笋贡茶,多半是出自牛宰相府中了。”
  “简直欺人太甚!”李昂拍了一下桌案,怒道,“朕一向视你为心腹,你却欺君罔上,连这种大事都瞒着朕!”
  “陛下息怒。”王福荃连忙俯首请罪,冷汗潸潸地辩解,“实非老奴欺君罔上,这只是一些多年来约定俗成的做法,何况不遇上荒年或者意外,也出不了这样的事。”
  “堂堂皇室子孙,终年圄于王宅,结果却受家奴蒙蔽,无可奈何……真是吾家百年积弊。”李昂长叹一口气,冷冷瞥了王福荃一眼,“真是劳烦你为朕解释那么多。”
  “陛下恕罪。”
  “你起来吧,朕不怪你。”李昂命王福荃起身,默默看着桌案上的茶饼,心绪低落,“是朕对不起光王。他是朕的亲叔,因为不善言辞竟被怠慢至此,朕颜面无光。”
第055章 喘不得
  昏昏沉沉中,肿胀的眼皮勉强睁开一条缝,晁灵云缓缓滑动充血的眼珠,却看不见一丝天光。
  就在一夜之间,她从仙境一般的宫殿跌入这人间地狱,每每怀疑自己是做了噩梦,却总在难熬的痛苦中认清现实。
  晁灵云曾经以为,冬夜里滴水成冰的维州城楼,就是自己这辈子待过的最严酷的地方,却再也想不到,自己到了心目中的乐土长安,竟会落入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境地。
  此刻胸口上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磐石,肋骨疼得快要折断,她用尽全力呼吸,却只吸进游丝般的一缕气。伴着嗡嗡耳鸣,她在无法呼吸的痛楚中,听见两名狱卒在自己不远处交谈。
  “怎么把‘喘不得’给上了?”
  “她不肯招,有什么办法呢?”
  “换点别的招啊,上这种重枷,娇滴滴的美人也被你弄得面目全非,真不懂怜香惜玉。”
  随着两人对谈,晁灵云又听见一阵“咔嚓咔嚓”的开锁声,很快身体一轻,她跌在地上,整个人终于从重枷里解脱出来。
  这一刻晁灵云简直感激涕零,哪怕现在挨上一刀,也只想喊一声“舒服”。
  莫名其妙沦落到这种鬼地方,她当然不会做个坚贞不屈的傻子,可面对一连串当头棒喝般的问题,她都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枷上了。
  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窒息折磨,她被狱卒口中的“喘不得”枷着,连维持呼吸都困难,又谈何招供?
  “娘子的身子骨都僵了吧?我帮娘子揉揉。”伴着不怀好意的笑语,一只手摸上了她的小腿,开始淫猥地揉捏,“娘子知道这‘喘不得’的来历吗?一百多年前,酷吏来俊臣创制了十副百斤大枷,这‘喘不得’就是其中一种。人一旦被它枷上,身体呈倒仰之姿,大半重量压在心口,立刻呼吸不畅、血脉受阻,时间一长就会面目肿胀、四体麻木,再不卸枷,人可就废了……”
  此时晁灵云的身体的确完全僵硬,动弹不得,她只能转动满是血丝的眼珠,望见一名獐头鼠目的狱卒。
  “听说娘子是宜春院的乐伎?难怪花容月貌,身段也那么好,”那狱卒色眯眯地笑着,要挟晁灵云,“你乖乖听话,与我找些乐子,我就不让你吃苦头,否则……”
  “去你的!”晁灵云感觉到小腿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立刻拼尽全力,往那狱卒的心口踹了一脚。
  狱卒瞬间发出一声哀嚎,扑倒在地,他的同伴见势不妙,咆哮着冲到晁灵云面前,对她高高扬起一只手:“大胆泼妇,你想死吗?”
  来势汹汹的掌风刮上晁灵云的脸颊,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随即听见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一时脑袋里嗡嗡作响,半边脸火辣辣的,又烫又麻,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同时感觉到鼻腔一热,有液体正缓缓淌下来,连忙抬手一擦,便看见了一抹触目惊心的鲜红。
  自从来到这里,她一直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惊惧、怀疑、悔恨、愤怒,将心防筑成一道高高的堤,可此刻随着鼻血滴落,所有的坚持忽然崩溃瓦解,她心如死灰,冷笑道:“我倒是想死,你能给个痛快吗?”
  被她踹倒的狱卒从地上爬起来,怒不可遏地瞪着她,恐吓:“你想得倒美,你在太皇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妄图借刀杀人,戕害国舅,离间圣上与太皇太后,如今证据确凿,你再不供出幕后主使,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晁灵云静静听着狱卒的话,爬满血丝的眼睛不眨一下,目光直直望着前方,却什么也看不见。她的心在这一刻破了一个洞,一股黑色的怨气正从洞里不停地往外吐,而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股怨气从何而来。
  从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开始,他心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满口的坦诚相待,实际上从没说过一句真话——为什么他敢不问她的来历,就让她为自己效力?不是因为抓着她的把柄,而是一早就打算好,要拿她当一枚用过即丢的棋子。
  光王李怡,从来就不是一个坦荡、大胆的人,也从没打算与她深交,所有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可以不死的话,她也想活,可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呢?老老实实地将他供出来,说他假装愚拙,图谋不轨?她可是一个有胆挑唆太皇太后的人,将她的供述扭曲成栽赃构陷,对他来说一定是易如反掌。
  何况国舅被害,圣上与太皇太后失和,一切都已成定局,无论她供出谁来,都保不了她的命。
  当初她也是傻到了极点,才会相信李怡的鬼话——比起亲人大团圆,当然是一个被太皇太后害死的舅舅,最能破坏圣上与太皇太后的和睦关系。
  可惜等她想通了来龙去脉,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绝望到尽头,她踩在深渊边上,脑中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自己的同伴。
  当初头领决定投奔大唐时,她的同伴们顾虑重重,在私底下说过什么?
  “大唐虽好,其人却比我等头脑精明,多有心机狡诈、言而无信之辈。此去实为冒险,生死全凭天定。”
  结果头领没信,同伴三百余人尽数命丧边塞,只留下她孑然一人。
  而后等轮到她的时候,她仍然没有吸取教训,于是今日也成了被抛弃的棋子,眼看死期将至。
  一切都是报应。
  可惜她最对不起的,就是枉死的头领和同伴们。
  若是自己带着他们的冤屈白白死掉,这天底下恐怕再也没人愿意为他们昭雪,早知如此,何不当初就追随同伴而去?晁灵云眼中噙着泪水,正万念俱灰时,却听见一声威严的传唤:“提犯妇晁氏,前往御前对案。”
第056章 御前对案
  听见天子传召,晁灵云用极其狼狈的动作从地上爬起来,却只能倚着墙壁喘气,没办法迈开腿走路。
  前来传唤的狱卒见状,心知肚明,上前搀扶着她往外走:“上这重枷,比上大刑还能熬人,都是内里的损伤。”
  晁灵云自己也觉得胸闷气促、冷汗沥沥,不由担忧地问:“这伤养得好吗?”
  狱卒竟被她逗笑了:“进到这里,还指望出去养伤?生受着吧。”
  晁灵云便不再说话,由着那狱卒将自己搀扶到一座大殿里,跪在地上等候圣驾。
  须臾,内侍的唱礼声自殿外响起,晁灵云忍不住蜷起四肢,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在无边的惶恐中屏住呼吸,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一步步踏着她的心,直到一道清朗含威的嗓音,自她头顶上方响起:“晁氏,你且抬起头来。”
  晁灵云惶惶抬起头,在看见天子李昂的一瞬间,一直担惊受怕的心忽然就忘记了恐惧。仿佛跪在神祇面前剖陈内心的信徒,将自己的满身罪孽袒露无遗,只剩下等待宣判的安然。
  她一直近乎本能地相信,天子的所有裁决都意味着公允、正义,神圣而不容置疑。
  李昂默默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晁灵云,只见前日还在舞筵上动人心魄的佳丽,此刻面无血色、神情委顿,像一夜之间被霜打蔫的鲜花,再也不复当日的娇艳,心中不由五味杂陈,既惋惜又愠怒地用手指叩了一下桌案,示意她去看桌案上的一盘杂物:“晁氏,你仔细看一看,这些可都是从你居处检出的私物?”
  晁灵云定睛望去,最先看见放在盘中的弯刀,不禁两眼一热,随即又看见被她偷藏的紫笋贡茶,顿时心中一冷,有气无力地承认:“回陛下,这些确实都是奴婢的东西。”
  李昂微微颔首,给她自陈的机会,问道:“你可有话说?”
  晁灵云看了一眼贡茶,又看向弯刀,最后将目光转向天子李昂——直到这时,李昂的面容依然如神祇般沉静,仿佛永远波澜不惊,可以倾听她心中一切的不平。
  在这样的天子面前,她若是再想着撒谎糊弄,辜负的又岂止是自己?
  把一切都说了吧!再不说,只怕自己就此死去,连同她在边塞风雪中殒命的同伴们,所有冤屈都将沉埋于黄土之下,再也没有机会发声。
  晁灵云心中蓦然涌起一阵悲怆,双眼直直望着李昂,潸然泪下:“陛下,奴婢心里其实一直藏着许多话,早就盼着有一天能够当面对陛下说。”
  她这话说得古怪,脸上神色亦是一片决然,不禁令李昂心中一震,沉声道:“你说。”
  “去年九月,吐蕃维州副使悉怛谋归降大唐,率领麾下三百余人投奔西川节度使,最后却因为陛下的一纸诏书,尽数被缚回吐蕃边境,惨遭屠戮。此事陛下可还记得?”晁灵云泪眼蒙胧地望着天子,哽咽道,“奴婢心里一直都想问个明白,就算陛下为了顾全大局,不愿收留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像对待俘虏一般,将他们捆绑着押回吐蕃?陛下知不知道,那种无法反抗的死法,对骁勇的战士而言是多深的屈辱?”
  她出乎意料的一番话,让李昂全然变了脸色,他终于失去镇定,不复往日太上忘情的模样,而是震惊地大声诘问:“为什么要提到这件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奴婢晁灵云,乃是维州副使麾下一卒。”晁灵云凝视着脸色苍白的天子,凄然一笑,“也是一个本该与同袍慷慨赴义,却苟活于世的逃兵。”
  “你是悉怛谋的部下?”李昂颤声问。
  “不仅仅是部下……”这一刻晁灵云心中不再忧惧,思绪全然陷在回忆里,怔忡地回答,“头领是养大我的亲人,是传授我刀法的师长,是与我分享喜悦和梦想的朋友。头领的外祖母祖籍长安,自维州失陷后,一辈子都盼着王师重来、山河一统,这些都是陛下在奏章上读不到的事。陛下,我们当初真的是一腔热血、满怀希望地踏上大唐的土地,可结果竟落得如此下场……”
  “够了。”心中隐痛再次被触动,李昂打断晁灵云,哑声问,“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要朕如何相信你?”
  “案上的弯刀可以证明。”晁灵云回过神,盯着桌案上的弯刀,回答李昂,“此刀是头领赠予奴婢,刀上铭文有他的名字。”
  李昂已经检查过这柄弯刀,的确记得刀上有吐蕃铭文,原先并未在意,此时立刻吩咐王福荃:“去中书省,传一名蕃书译语来。”
  待王福荃领命而去,李昂又问:“你为何到长安?又为何进了牛宰相府……”话音未落,他已经自己得出了答案:“你想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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