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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朝云——水合【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17:28:21  作者:水合【完结+番外】
  “陛下明察秋毫。”
  李昂看着跪在地上的晁灵云,忽然哑口无言——昨日自己还口口声声驳斥王福荃,国舅的侠女之说荒诞不经,世上哪来那么多行踪不定、背负着深仇大恨的侠女?不料今日就亲眼见到了一个。
  “那么这紫笋贡茶,你又是从何处得来?”虽然心中已隐约有了答案,李昂还是亲口问。
  晁灵云盯着桌案上的茶饼,厌恶地皱起眉头。如今她已知晓李怡设在自己身上的局,这茶饼只怕也是其中一环,她若如实说,会不会又落入另一个圈套里?或者坑害了其他无辜的人?
  不论如何,的确是李怡害了她,眼看自己就要人头落地,她要拉他做个垫背吗?
  晁灵云迟疑地望向李昂,缓缓开口:“陛下,如果奴婢供出一切,陛下愿意在奴婢身死之后,为奴婢枉死的头领和同伴们昭雪吗?”
  她知道自己像做交易一般与天子讨价还价,可谓狂妄至极,然而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等下去。
第057章 审判
  晁灵云坚定的眸子如灼灼朗星,令李昂一时忘记了自己真正的目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对她说出了嫔妃侍臣都不曾听过的话:“去年维州之事,一直令朕愧悔无极。下旨遣回投诚的悉怛谋,归还已收回的维州城,闾巷黔首都知此举丧权辱国,朕又焉能不知?”
  “陛下的圣明仁慈,奴婢早已切身体会,”听到天子的坦言,晁灵云亦真诚回答,“陛下当初一定是受了奸臣的蒙蔽,才会放弃维州,又遣返了奴婢的头领和同伴们,恳请陛下拨乱反正,为他们洗刷冤屈。”
  “朕知道你身负冤屈,然而国家大事,皆由朝臣定夺,想要为你的同袍正名,一大批官员就会因此被问责,朝中必定阻力重重,想做到又谈何容易?”李昂迟疑着说完,忽然噤声,不由想起王福荃在昨夜回答自己的话——原来平民百姓想要找权贵讨个公道,竟是如此艰难,难怪凡事都爱剑走偏锋,用其他计策达到目的。
  这样一想,今日天下法度松弛、侠风盛行,不正是自己的过失吗?
  李昂瞬间面露惭色,跪在下方的晁灵云同样失望至极:“为什么?陛下贵为天子,即便奴婢找到陛下这里,也依旧投告无门吗?”
  “朕虽是天子,然而朝堂之上,处处是掣肘。”
  晁灵云听了李昂的话,不再畏首畏尾,直言痛陈:“陛下当初为了顾全大局,牺牲我等,换得边境安定。然而对我等来说,却是从弃暗投明的大义之举,变成了被人唾弃的私逃叛军。维州城是边境要塞,被吐蕃人称作‘无忧城’,西川节度使李公收复维州之后,定下反攻吐蕃的良策,牛宰相却因为与他有嫌隙,在朝堂上百般阻挠,迫使陛下改变了主意。此人因一己之私,弃国家大义于不顾,让有心投诚的人从此失去勇气,让敌人的气焰更加嚣张,分明是一个危害国家的佞臣……”
  “休得妄言,”李昂打断晁灵云,正色道,“牛宰相乃是朝廷重臣,素有威望,岂容你如此非议?”
  “牛宰相不是佞臣吗?”晁灵云冷冷一笑,索性豁出去挑明,“就拿奴婢来说,奴婢承蒙陛下垂青,但尚有几分自知之明,心知以奴婢的资质,不可能令陛下恋恋不忘。那么陛下难道就没仔细想过,奴婢为何能在进宫的第二天,就前往浴堂殿承恩?”
  李昂第一次被人当面质问宫闱之事,难免有些局促,狐疑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其中的学问奴婢也不清楚,但陛下可以问问宫中彤史。”
  此言一出,李昂心中顿时有了数,不禁有点懊恼——安排侍寝嫔妃的彤史在他眼里,就和每日传膳的尚食差不多,谁会关心尚食每日拟什么菜单呢?
  “朕明白了。”李昂避开这个话题,问晁灵云,“照你的意思,你能够那么快就有机会接近朕,是牛宰相授意彤史故意做的安排?所以这紫笋贡茶,也是牛宰相赏给你的?”
  晁灵云望向桌案上的茶饼,一瞬间许多不该再想起的回忆又涌入脑海,让她心中又酸又痛,举棋不定。
  早在一开始设局时,李怡就打算将一切都推给牛僧孺了吧?他若知道自己有充分的证据,能够和牛僧孺撇清关系,当初就未必敢让赵缜送她茶饼。
  这是他用来金蝉脱壳的一步棋,也可能背后有更多的阴谋,只等着她对外揭发他,这不仁不义的家伙。
  晁灵云在心中咒骂了一句,却莫名的,又不再那么恨他——也许是因为若没有他,自己恐怕还得等很久很久,才能从天子口中得到失望的答案,那样头领和同伴们在九泉之下,又要离她更远了。
  自己反正已是伸冤无望,又何必再生枝节,让李怡和圣上叔侄相残?他死了,难道她就能觉得开心?不如就让他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大获全胜了吧。
  晁灵云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却死活不肯正视心头最大的执念——那份痴心已经害死了她自己,她不想等自己到了黄泉,还要做一个傻乎乎的鬼。
  一了百了吧。她无力地闭上眼,顺着李昂的推测回答:“为了能够早日伸冤,奴婢不过是假意趋奉牛宰相,想方设法接近陛下而已。然而到底是为虎作伥,铸成了大错,奴婢伏请陛下慈悲为怀,赏奴婢一个痛快。”
  李昂望着晁灵云陷入沉思,暗自将前因后果梳理了一遍,心中便有了答案——自己一直有心扶植一股势力,以破除朝中朋党,牛宰相又岂会不知?在通过晁氏得知国舅现身的消息后,他深恐自己的党羽势力受到威胁,故命晁氏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欲借太后之手除去国舅,却没想到晁氏是曲意奉承,另有她自己的目的。
  就在李昂沉吟间,王福荃已悄然进殿:“陛下,蕃书译语已在殿外听候。”
  “宣。”
  须臾,一名官员低着头进殿,在山呼万岁后,李昂命王福荃将弯刀递给他,令他翻译刀上铭文。那蕃书译语当场翻译了弯刀上的吐蕃文,证实晁灵云所说不虞。
  等蕃书译语告退后,李昂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晁灵云,思考着该如何发落她,许久之后,终于开口:“晁氏,你参与谋害国舅,原本罪无可恕,可你又是维州副使悉怛谋仅存的部下,朕若就此断送你的性命,不但愧对已逝的维州将士,更愧对朕心中为万世开太平的志向。维州之事,是朕心头隐痛,朕就在今日立誓,有生之年定当收复失地,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让维州枉死将士沉冤得雪,以竟英魂遗志。朕今日便留你一命,让你替朕做这个见证。”
  晁灵云一直认定李昂是圣明天子,然而这个答案依然在她意料之外。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满腔欣喜无以言表,唯有跪拜在地,叩首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058章 补我晁氏
  李昂见晁灵云面露笑意,正色提醒:“先别急着高兴,今次虽免你死罪,总要略施惩戒,以儆效尤。朕就记你一个搬弄是非、乱嚼口舌之过,革去你在教坊司中的名籍,即日离宫,永不叙用。”
  晁灵云刚捡回一条命,正暗自庆幸,听见李昂如此决定,顿时心中一紧:“奴婢不能再回左教坊了吗?”
  “你闯下祸事,朕虽网开一面,对外总要有个交代。”
  “奴婢明白了……谢陛下洪恩。”晁灵云再次叩首谢恩,却心乱如麻——自己被逐出教坊,就意味着今后要与师父和师姊分开了。虽然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的心里依旧倍感失落。
  李昂命王福荃传来狱卒,将晁灵云送出大殿,才对自己的心腹内侍道:“维州之事,去年你就断定朕会后悔,竟真的被你说中了。”
  “世上哪有万全之策?还请陛下宽心。”王福荃宽慰了一句,又进言道,“与其后悔,不如亡羊补牢。”
  李昂听了王福荃的话,黯然发出一声低叹,将他前往中书省时没听到的话大致说了说。
  王福荃被实实在在吓了一跳,咋舌道:“这一次牛宰相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他怕朕扶植国舅,威胁到他的势力,于是伺机借刀杀人,朕倒也能想通。可他连朕宫闱里的事也想插手,这又是何道理!”此刻对着自己的心腹,李昂再也按捺不住,终于皱着眉抱怨。
  “陛下迟迟不立太子,难免会招来一些‘有心人’。”王福荃意有所指,再一次规劝李昂,“眼看鲁王已渐渐长成,陛下也该尽快做决定了。”
  “朕心中亦有此意。”李昂点点头,再度感慨,“朝中朋党的气焰,总是此消彼长,实在令朕无可奈何……也许是时候将李尚书从成都调回,入朝与牛宰相抗衡了。”
  王福荃听李昂有这个想法,十分赞成地附和:“陛下既然这样考虑,不妨召翰林学士共商此事。”
  就在二人说话时,一名内侍入殿禀报:“启禀陛下,光王求见。”
  李昂立刻与王福荃对视了一眼,低声道:“朕猜光王是为晁氏而来。”
  王福荃也心知肚明地笑了,凑趣道:“老奴十分好奇,光王会为晁氏说话吗?”
  “朕记得光王与晁氏不睦,若肯出面为她求情,倒算是难得的情种了。”李昂很有些意外,问王福荃,“你猜光王会说什么?”
  “比起猜光王会说什么,老奴更想猜光王能说几句呢。”
  “放肆!”李昂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被逗笑了,“快请光王进殿。”
  须臾,李怡徐步入殿,在与李昂叙礼之后,竟闷闷不乐地坐下发呆,又做了个闷葫芦似的哑巴王。
  李昂莞尔一笑,主动问:“不知光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被李昂问起,李怡这才开了金口:“为乐伎晁氏。”
  说话时他双目注视着李昂,见他神色如常,便知道晁灵云还没有供出自己,这让他既觉得欣慰,又深深焦心。
  “光叔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这次晁氏出了事,光叔又是从何而知?”李昂问。
  “颍王说的。”李怡回答。为了不让外人觉得蹊跷,他硬是忍到李瀍从宫中打探回来,等他不怀好意地将消息透露给自己,才装出一副幡然悔悟的狂态,为了救回心上人火速赶往皇宫。
  即便如此,在这个节骨眼上入宫,对他而言依旧是一场冒险的赌博。
  “颍王?”李昂挑起眉毛,狐疑地问,“五郎成日忙着秋狝,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晁氏的师姊,与颍王交好。”李怡言简意赅地解释。
  “原来如此。”李昂瞬间明白过来,按照时间顺序推算了一下,算出李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赦免了晁灵云,便笑着试探,“光叔难道是想为晁氏求情?”
  李怡连忙点点头。
  “朕记得光叔早就已经和她闹翻,为何今日还要替她求情?”李昂意味深长地追问。
  李怡摸摸心口,低声道:“这里,还是放不下。”
  “真没想到,光叔也是个多情种子。”李昂失笑,打量着李怡,脸色一沉,“颍王打听到的消息,未必准确。光叔来朕这里求情,可知那晁氏犯下的究竟是什么罪?”
  李怡凝视着李昂,一颗心像悬在沸腾的滚油上方,偏偏却一丝怯意都不能泄露,低声道:“愿闻其详。”
  李昂便将来龙去脉大致解释了一遍,却故意隐去晁灵云的身世,想逗逗自己难得动情的光叔。
  李怡听罢,知道自己这次已全然洗脱,却感觉不到一丝成功的喜悦。
  关于他,晁灵云真的没有吐露一个字,他不敢细想她是在何种心情下依然选择包庇自己,只能按捺住方寸大乱的心,继续演戏。
  他故意沉默了片刻,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开口:“郭旼犯事,晁氏何辜?”
  李昂微微吃了一惊,想不到李怡竟如此护短:“光叔此话何意?”
  “是郭旼谋害国舅。”李怡盯着李昂,又不依不饶地添了一句,“还有太皇太后。”
  李怡一针见血的回答,让李昂瞬间沉默下来。
  不愿意坐视自己扶植外家势力的人,又岂止是朝中朋党。李昂轻轻叹了口气,为难道:“向太皇太后问罪,到底有违孝道。”
  李怡淡淡瞥了李昂一眼,低下头不再开口。
  李昂从他那一个眼神里就读出了种种怨怼,回想光王母子多年来的境遇,心下愧疚又无可奈何,只能拿好话柔声安慰:“朕知道光叔对太皇太后心怀怨愤,但那些多半已是陈年旧事,光叔既然虔诚事佛,总该放下心结才是。”
  说到此处,李昂忽然想起了紫笋贡茶的事,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惭色:“这些年,朕也亏欠了光叔不少……如果可以,朕也想弥补。”
  李怡立刻话锋一转,老实不客气道:“补我晁氏。”
  李昂全然没想到李怡会如此直接,忍不住笑出声来:“光叔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叫朕吃惊。”
第059章 教坊除名
  李怡面沉如水,一声不吭。
  就这样李昂也能领会他的意思,看着自己一表人才的叔叔,笑着感慨:“也罢,光叔既有此意,朕焉敢不从?眼看朕只比光叔虚长一岁,鲁王都已经快到总角之年,光叔至今尚无一儿半女,也该加一把劲才是。”
  李怡心中顿时一松,却听李昂又道:“晁氏因罪被打入诏狱,宫中人尽皆知,朕总不好直接将她赐予光叔。不过看在光叔面上,朕会饶过晁氏,撵她出宫,至于其他,就看光叔自己了。”
  进一趟宫能得到这个结果,李怡已经心满意足,立刻谢恩回十六王宅,一门心思等着晁灵云出宫。然而一夜过后,他竟从教坊使那里得到消息,晁灵云已被革去名籍,离开了教坊。
  他一下子慌了神,想找元真娘子或者宝珞打听,却被告知她们正往晁灵云的落脚处运送行李,人都还在外面忙碌,不知何时才能到家。
  李怡别无他法,只得先回光王宅,走之前再三叮嘱守门的家丁,自己会晚些再来造访。
  此时此刻,晁灵云虚弱地躺在绛真的寝室里,向她道歉:“灵云无能,辜负了阿姊与大人。”
  “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绛真帮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伴君如伴虎,你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因为顾虑到晁灵云若泄露身世,会引起牛党警觉,李昂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影响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特意命王福荃在晁灵云出宫前传达口谕,叮嘱她不得说出获释的真相。
  因此外人皆以为晁灵云在太皇太后面前搬弄是非,触怒了天子,幸亏天子一向仁慈,才让她保住了一条小命。
  绛真身在平康坊,一时半刻更打听不到什么内幕,便自己问晁灵云:“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天子龙颜大怒?”
  “说来也是我咎由自取——七夕那天太皇太后召我问话,打听光王悬弧宴上的情形,我不慎说了实话,过后才知道自己犯了大忌。”晁灵云才说上两句话,便蜷起身子狂咳不休,面无人色地闭上眼。
  “你快别说话了,好好歇着。”绛真慌忙替她拍背顺气,安慰道,“郎中一会儿就来。”
  话音未落,就听侍儿在寝室外通报:“娘子,晁娘子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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