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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朝云——水合【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17:28:21  作者:水合【完结+番外】
  “有客?”绛真听她说得古怪,蹙眉问,“不是元真娘子吗?”
  “不是。那客人自称是光王宅中的娘子,姓吴。”
  躺在榻上的晁灵云不由吃了一惊,与绛真面面相觑,点了一下头。
  片刻后,吴青湘来到寝室,在侍儿奉茶之后,绛真贴心地让到屋外,留下她与晁灵云单独说话。
  吴青湘不紧不慢地打量着装饰精美的寝室,等到看够了,才低头望着晁灵云开口:“这里真美,娘子打算以后就在这里落脚吗?”
  晁灵云没回答,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心想李怡曾经答应不过问自己的私事,如今竟然能够那么快就找到绛真这里来,显然当初那句承诺也是一句谎话。一旦想通了这一层,她越发心灰意冷,反问吴青湘:“是光王让你来的?”
  “不是,光王压根没和我提娘子的事,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偷偷来的。”吴青湘淡淡地解释,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浅笑道,“等我回去就告诉光王,让他好歹亲自来一趟,毕竟你是为他出生入死,总不能鸟尽弓藏。”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强烈的施舍意味,让晁灵云的心瞬间跌进谷底,冷冷道:“不必了。”
  “真不用我告诉他吗?就由着他将娘子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话,未免也太过分了。”
  “不用。”晁灵云暗暗咬牙,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连带着舌根上也泛起了一股铁锈味的血腥气。
  吴青湘一脸为难地看着她,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掏出了一只十两的银铤,放在晁灵云的枕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娘子不要嫌弃。原本娘子的事应该是由我做的,奈何光王不肯同意,这才物色到了你。算来娘子也是代我受过,要是我还没个表示,良心实在不安。”
  晁灵云的目光落在那只可笑的银铤上,默默听着她的话,心里翻腾的怒火却是越烧越冷,最后变成了死灰一捧:“我不收,拿回去。”
  吴青湘坐在她身旁,眼神居高临下,一开口却是满腔的幽怨:“娘子这是不肯原谅我了?”
  “谈不上,”晁灵云板着脸,一字一顿道,“我倦了,请回吧。”
  吴青湘似乎是觉得有些难堪,扯动了一下唇角,替自己打圆场:“娘子既然身上不舒坦,我就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晁灵云黑沉沉的眼珠定在她脸上,像是已将她那一点伎俩看穿,直到吴青湘藏在袖底的手指开始微微发颤,才动了一下嘴唇:“不必了,今后我与你们再无瓜葛。”
  在她的坚持下,吴青湘最后还是收回了银铤,悻悻离去。晁灵云孤零零一个人躺在榻上,脑中却反复回忆着过去种种,随着一滴眼泪悄然自她眼角滑落,她忍不住扯起被子蒙住头,不想被人看见她失魂落魄的狼狈相。
  就在她躲在衾被下暗自垂泪时,寝室外再度起了动静。
  “师妹,我刚刚看见光王宅的吴娘子了。”宝珞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风风火火地闯进寝室,向她打听,“是光王派她来看你的吗?”
  听见是师姊来了,晁灵云立刻抹去眼泪,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瓮声瓮气地回答:“不是,今后我与光王再无瓜葛。”
  “哎,为什么?”宝珞有些吃惊,她回想着昨日李怡听到消息时,当机立断入宫面圣的模样,不禁惋惜地低喃,“我感觉那光王挺喜欢你的啊,他……”
  “我不喜欢他,还不行吗?”晁灵云不耐烦地打断宝珞——她这师姊与颍王两情相悦,当然看谁都觉得是情投意合,“师姊,以后你再也不要和我提他,也不要对他提起我,算我求你了。”
第060章 伽蓝子夜钟
  向晚元真与宝珞到家的时候,家丁向她们说了光王造访一事。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走进房中商量对策。
  “其实与其待在平康坊里,跟了光王倒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宝珞是真心替师妹发愁,苦着脸感慨,“可师妹她也挺执拗的,似乎在和光王怄气。”
  “她不愿意,就不是好归宿。”元真理所当然地说,“我看那绛真娘子对灵云关爱有加,住在她那里未必不好。等灵云将来养好了伤,凭我教她的那身本事,就算不能进教坊司,以天下之大,还怕没有用武之地吗?我倒是不担心她,就是可惜《朝云引》不能再在宫廷上演,那风华绝世的刀舞,从此只能流落民间。”
  宝珞看着自己一辈子只知道跳舞,万般烦恼不萦怀的师父,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得问:“那如今光王都已经问上门了,师父打算怎么办?”
  “装傻、装死、装不在。”元真气定神闲地回答——论起这方面她可是相当有经验,否则如今她的儿子恐怕都要娶媳妇了。
  “光王毕竟是天潢贵胄,咱们恐怕躲不起。”宝珞忧心忡忡。
  “要不这样吧,我们就说将灵云送到了一家邸店,”元真灵机一动,红口白牙地笑起来,“至于等光王找过去的时候,灵云人还在不在,那就要看他们的缘分了。到时就算找不到线索,光王也会以为是灵云有心瞒他,与我们何干?”
  “那万一以后灵云与他解开误会,发现是我们撒了谎呢?”宝珞心里仍有点不踏实。
  元真却奸笑:“若有那一天,他们定然已是如胶似漆,哪有空追究我们这点破事啊?”
  宝珞恍然大悟,笑嘻嘻地奉承元真:“师父真是足智多谋。”
  九月望日,月满长安。遍布于长安城中的所有佛寺,都在夜半提前一刻敲响了寺钟。
  悠远的钟声传遍了夜色中的长安,令浸在月光里的京城平添一层肃穆气象。坐在轩窗边的康承训手把酒盏,听着今夜特殊的钟声,瞥了一眼更漏,心中暗忖: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转过头,望向正伏在桌案上挑珠子的胡姬,脸上浮起一抹温存的笑意:“我这里还有一包上好的珊瑚珠,娘子慢慢挑。”
  胡姬抬起头来,恰好看见康承训翻身跳出窗外,急忙扑到窗边问:“郎君去哪里?”
  “上别处转转,一会儿就回来……”话音未落,人已无踪。
  光王宅佛堂中,李怡正在灯下静静独坐,听着遥远的钟声渐渐止歇,许久之后,只见虚掩的窗牖忽然被人从外打开,眨眼工夫,一道人影已立于堂中。
  李怡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望着正向自己拱手行礼的人,哑声开口:“来了?”
  “殿下都动用了伽蓝子夜钟,我哪敢不来?”康承训微微一笑,上前两步,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但急需你帮忙。”李怡亲手为他倒了一碗茶,语气沉重地交代,“敬辞,我要劳烦你替我找一个人。”
  “殿下要找什么人?”康承训好奇心大作,熠熠发光的眼睛紧盯着李怡,像即将被主人纵入青云的猎鹰。
  “晁灵云。”
  康承训被茶呛了一下,慌忙以拳掩口,咳嗽着问:“殿下不会是……为情所困了吧?”
  李怡目光中闪过一丝痛楚,黯然承认:“是。”
  能在有生之年听到李怡亲口承认这种事,康承训简直想放声大笑,又怕他恼羞成怒掐死自己,只得生生憋住,一本正经地问:“殿下是要我悄悄打听呢,还是光明正大地找上她?”
  李怡脸色十分难看,不快地瞥了他一眼,报出自己的要求:“悄悄打听吧。”
  康承训在心里笑翻了天,努力板着一张脸,向李怡郑重承诺:“殿下放心,哪怕掘地三尺,我也一定会为殿下找到晁娘子。”
  李怡烦闷的心终于略感安慰,嘱咐康承训:“我让王宗实替你安排一间客房,今夜你就在我这里睡下吧。毕竟此刻正值宵禁,就算你身手再好,遇上金吾卫总归有些麻烦。”
  “多谢殿下关心,不过过夜就不必了,外头那些巡夜的金吾卫,我从来不放在眼里。”康承训婉拒了李怡的好意,坏笑道,“何况今夜我与佳人有约,她正在闺中等着我呢。”
  眼看风流成性的手下当着自己的面大肆炫耀,李怡还没来得及恼火,堂中灯火一晃,那油腔滑调的人便已不见了踪影。
  十月,晁灵云在绛真宅中渐渐养好内伤,恢复了正常的饮食起居,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吃白食。在她的坚持下,她开始走出内帏,替绛真打下手,顺便等待大人新的指令。
  没过几日,元真娘子的高徒在平康坊大张艳帜的传言,便被有心人口耳相传,四散开来。等康承训将这个消息报知李怡时,绛真的宅第已是宾客盈门、车马如龙。
  关于晁灵云如何在宫宴中一舞扬名,令天子惊艳不已,当场被升入内教坊宜春院,却因为恃才自傲,在侍寝之夜触怒龙颜,被贬出教坊司,最后只能沦落到平康坊陪酒卖笑、送往迎来的故事,被好事之人传得绘声绘影、神乎其神。
  人人都想亲眼一睹这位传闻中的舞姬,是如何的色艺双绝,于是争相到绛真的宅第拜访,不惜一掷千金,但求有缘一会。
  眼看涌来的客人都快踩塌了门槛,绛真无奈地对晁灵云抱怨:“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编造出如此下作的谣言。要不我先替你找一个清静的地方,避避风头吧?”
  晁灵云听了她的提议,一边低头碾茶,一边回答:“阿姊,你我都是刀口舔血的人,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顾虑名声?妹妹我倒是觉得,阿姊能做的事,我也能做。”
第061章 开门迎客
  十月初五,天子李昂终于下定决心,命翰林学士制诰,立长子鲁王为太子。
  宣召之后,李昂于麟德殿大宴群臣,文武百官齐聚一堂,教坊司的乐伎们照旧忙得热火朝天,只是这一次,元真的弟子中不再有晁灵云的身影。
  云容娘子的软舞《绿腰》,以及由弟子翠翘领队的群舞《圣寿乐》,这次赢了个满堂彩,一时风光无两。反观元真娘子这里,没了以新奇制胜的《朝云引》,宝珞的剑舞又稍欠火候,能与云容抗衡的唯有自己拿手的《裴将军满堂势》,难免稍逊一筹。
  云容与翠翘可谓一雪前耻、扬眉吐气,连一个正眼也不给元真,得意洋洋地前往御前拜过天子,又去向太子拜贺。
  太子李永今年刚满八岁,正是顽皮的年纪,听见云容和翠翘报上名后,突然笑吟吟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一个是杀威棒大娘,一个是鸡血娘子。”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哄笑声,云容和翠翘满面通红,羞窘得无地自容。原来李永贪玩,时常与教坊小儿厮混在一处,自然也听说过发生在重阳节那天的荒唐闹剧,这会儿便在一群大人面前,童言无忌地说了出来:“薛翠翘,我问你,鸡血腥气不?”
  迎着众人奚落的目光,翠翘面如火烧,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太子殿下……奴婢不记得了。”
  太子李永对这个答案显然不甚满意,失望地说:“这样啊,那你下次尝了,记得告诉我。”
  云容与翠翘哪敢和太子置气,只能含羞忍辱地领了赏,灰溜溜地谢恩告退。一出麟德殿,翠翘的泪珠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落下脸颊。
  云容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弟子,不禁柳眉倒竖,怒斥道:“哭什么?当初是你自己想出了那个馊主意,害得我与你一同丢人现眼不说,还挨了教坊使的责罚!愿赌服输,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翠翘抹着眼泪,又羞又气地抽噎:“师父教训的是,弟子不敢委屈。只是这事被太子当众说出来,弟子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哼,不知道是谁在太子跟前乱嚼舌,八成就是元真那一伙的人……”云容毫无根据地猜测,阴沉着脸,劝翠翘,“别哭了,你再不济也比那晁灵云强,听说她如今在平康坊里陪酒卖笑呢,哼,这才叫丢人现眼。”
  这事翠翘早已听说,此刻听师父提起,顿觉心中出了一口恶气,幸灾乐祸道:“活该,她也算是自作自受了。早知她会是这个下场,当初我也不必花心思对付她。”
  “现世报来得快,”云容与翠翘对视了一眼,阴险地笑道,“据说平康坊里美人如云,谋生不易,你我在外也少不得为她说道说道,好帮她添些生意。”
  华灯初上时分,平康坊中灯红酒绿,一派纸醉金迷。
  绛真宅中,晁灵云对着菱镜描翠眉、点绛唇,状似无心地望了一眼窗外,目光里却满是焦灼。
  正在烦躁不安时,身后偏又响起一串脚步声,只见侍儿走进房中,笑着问:“娘子,那十三郎今天又在外面等着,问你何时出去见客?”
  “他在,我就不出去。”晁灵云负气地将唇脂往妆奁中一丢,心中怒火腾地一下蹿高,将先前的烦恼燃烧殆尽。
  什么十三郎,还不就是哑巴王!打从自己决定在平康坊里讨生活,这人就三五不时地找上门,妨碍她做生意!
  眼看着快到十一月,扳着指头一数,自己能够正经招待客人的日子就没几天。
  他这算什么?对她不闻不问,放她自生自灭,一听说她要开张迎客,就管上门来了?
  “不是已经和你说好了吗?为什么又放他进来?”晁灵云冲侍儿瞪着眼,气呼呼地抱怨。
  “咱这儿可是销金窟,人家用金灿灿的硬货敲门,我哪有不开门的理?”侍儿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嘻嘻道。
  “嗬,他倒是挺有钱啊。”晁灵云心里顿时更来气了,愤愤地嘀咕,“宅子里都没有楼,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钱!”
  “十三郎出手好阔绰的,我瞧他对娘子可谓痴心一片,”侍儿哪识晁灵云的愁滋味,掩口笑道,“娘子好狠的心,若换作旁人,恐怕早就心软了。”
  晁灵云呵呵冷笑,心想:你若差点被人害死,恐怕就不会心软了。
  侍儿见晁灵云始终没个答复,便问:“娘子还是不答应?”
  晁灵云侧目望着镜中的自己——那映在澄澈镜面中的一张脸,明明应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却泛着一股阴沉沉的戾气,令她陡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像个阴阳怪气的怨妇,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就应该让李怡见见现在的自己,晁灵云忽然自暴自弃地想,让他亲眼看一看,自己被他变成了什么样。
  晁灵云从坐榻上起身,轻整云鬓,对侍儿道:“走,出去见他。”
  插满簪梳的高髻使用了大量假发,分量极沉,饶是晁灵云身手灵活,走起路来也觉得头重脚轻,侍儿连忙伸手搀扶住晁灵云,笑着问:“娘子终于想通了?”
  “他都有脸来,我难道还不敢出去吗?”晁灵云轻描淡写地回答,搭在侍儿腕上的一只手,却忍不住收紧了五指。
  初冬时节,外界天寒地冻,绛真宅中却是温暖如春,没有一丝寒气。红绡帐、鲸脂灯,到处都是旖旎的色与迷离的光,营造出一个梦境般的温柔乡。
  此时客堂中炉火正旺,滚烫的烧春酒香气四溢,令人陶然欲醉。
  因为光王包场的缘故,今夜宅中照旧只有他一个客人,绛真坐在他身旁相陪,殷勤地侑酒。
  李怡双目低垂,握着酒盏一言不发,任凭绛真如娇花解语,他自八风不动。
  绛真鲜少陷入这样的冷场,难免有些尴尬,心中暗忖:这人果然与传闻一样,还真是一个哑巴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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