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行刺
晁灵云离开后,牛僧孺最器重的门客立刻恭维:“相公高明,那小娘子眼看着就上钩了。”
牛僧孺抚髯冷笑:“都说不能打草惊蛇,然而有时候适当惊她一惊,顺藤摸瓜,才能找到蛇窝。她不过是个棋子,我就算将她挫骨扬灰,也撼动不了藏在她背后的那个人。既然如此,何不利用这枚棋子,反将那人一军?这女子身上处处都是疑点,等着我去查:第一,她去年为何没和悉怛谋死在一起?第二,她挑唆太皇太后暗害国舅,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第三,当初她到我府上,为的又是什么?我一直没查到藏书楼命案里的凶手,八成就是她了,哼,想不到那一晚她竟然借着勾引光王脱身……光王,光王……”
牛僧孺话到此处,忽然面露迟疑之色,机敏的门客立刻察觉,问:“相公可是想到了什么?”
“当时我将她送给光王,光王隔天就将她撵出了门,”牛僧孺心中疑窦丛生,望着门客,缓缓问,“你说,光王为何撵她出门?我原以为他并不喜欢晁娘子,又不敢与我深交,为了避嫌才将她撵出门。当时我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但看到晁娘子进了教坊,对我有点用处,便顺水推舟没有深思,现在想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相公的意思是,光王有可能察觉到晁娘子有问题,才将她撵出了门?”门客顺着牛僧孺的思路推测,“相公明察秋毫,学生感觉光王这个人,城府说不定深得很呢。”
“如此想来,当时晁娘子被光王撵出门,为何要去教坊呢?这到底是那个人的意思,还是光王的意思?”
“相公,我们可要查一查光王?”门客立刻提议。
牛僧孺抚髯沉思,随后慢条斯理道:“查是一定要查的,不过就算光王一直都在装聋作哑、掩人耳目,那几个年富力强的亲王,又有谁背地里没动过一点心思呢?”
话分两头,却说晁灵云自从去了宰相府,绛真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直到日暮时分,就在她眼皮狂跳之际,晁灵云终于骑着毛驴回到了家。
绛真如释重负地迎上去,却在看到晁灵云揭开帷帽的一刹那,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脸……谁打的?”
晁灵云顾不上回答绛真,拉着她的袖子,径自往屋里走:“这里不方便,进去说。”
绛真立刻吩咐侍儿替自己挡住客人,跟着晁灵云一同走进内室,沉着脸问:“牛僧孺为难你了?”
“还好,他就是责备我在太皇太后面前乱说话,结果被天子逐出教坊,害他白费了心思。”晁灵云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两句,伸手碰了一下红肿的脸颊,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嘶……这人下手也够狠的,我现在就靠着这张脸吃饭呢。”
在她叽叽歪歪时,绛真已经找出了药罐子,将冰凉的药膏抹在晁灵云脸上:“你就好生歇着吧,别惦记见客的事了。”
“我也是想为阿姊分忧解劳嘛。”晁灵云苦笑了一声,随即说道,“对了,牛僧孺找我也不光是为了打骂出气,他还要我替他效力呢。”
“他要你替他做什么?”
“他对我说,年后他很可能会外调出京,要我找机会接近一个人,替他做眼线,阿姊你猜猜是谁?”
“都吃了人家的巴掌了,你还有心情卖关子。”绛真瞪了她一眼,“快说。”
“他要我接近大人。”晁灵云扑哧一声笑了,“你说巧不巧?”
绛真听到这个答案,顿时蹙起双眉,心神不宁地低喃:“牛僧孺让你干这个?他安得是什么心……”
“他当然没安好心,但这事倒是理所当然啊,毕竟大人是他的宿敌嘛。”
绛真沉吟片刻,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是老办法,敷衍敷衍他呗。”晁灵云回答,却在心底默默添了一句:如果他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也好,先与他保持这份关系,说不定将来能对大人有用处。”
绛真话音未落,侍儿已在屋外催促:“娘子快来,客人太多,我要顶不住啦!”
“知道了。”绛真高声回话,将药膏罐塞进晁灵云手里,低声道,“我先出去应客。这药膏你自己按时涂,一个时辰一次,直到消肿为止。”
“我知道,你快去吧。”晁灵云连声答应,望着绛真离去的背影,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没。
她瞒了阿姊很多事,必须赶在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到来之前,自己悄悄收拾。
目前牛僧孺已经查到了自己对太皇太后说了国舅的事,他在宫中手眼通天,迟早会查到自己死里逃生的真正原因。
一旦他知道被他害死的维州副使就是自己的头领,他必然能猜出谁才是她如今真正的主人。到时不光她自己必死无疑,牛僧孺一定还会借题发挥,向大人发难。与其等到那一天,给大人惹来天大的麻烦,还不如自己悄悄动手,快刀斩乱麻。
更何况如果她不自己动手,只怕这辈子都别想看见牛僧孺得到报应——就算有朝一日,天子能为头领和同伴们昭雪,他也不会为了三百个已死的士卒,去诛杀自己的宰相,这一点她早有觉悟。
所以不杀他,不但头领和同伴们死不瞑目,还要忍受这人对自己颐指气使,任意打骂羞辱,这种日子,必须由自己亲手了断。
晁灵云心中打定了主意,就不想节外生枝告诉绛真,否则以阿姊的性子,一定又是要自己“从长计议”。
毕竟杀人是她的老本行,她有自信绝不会失手,晁灵云胸有成竹,又暗暗嘀咕了一句:就算失手我也不会暴露自己,死也不会。
刺杀一名官员最佳的时机,就是选在目标上早朝的中途下手——那时天色未明,坊门刚开,街上罕有行人,便于刺客发起突袭,也便于事后逃逸。
晁灵云耐心等了几天,觉得时机成熟,便准备行动。
到了动手那一天,她推说身体不舒服,故意早早睡下,随后换上一身黑衣,一路小心避开巡夜的金吾卫,潜行到新昌坊宰相府邸。
寒冬浓墨般的夜色中,她仿佛化作一只猫儿,顺着围墙一路爬上宅门的门楣,双手攀着横梁,使出一记鹞子翻身,灵巧的身子便立刻隐入檐下黑漆漆的阴影里,再无声息。
第073章 白日宣淫
隆冬昼短夜长,五鼓时分,天还没亮,宰相府门前已经灯影憧憧,人马齐备,为牛僧孺上早朝做好了准备。
年少的家童提着灯笼,忍住瞌睡,看着牛僧孺上马。他站在马下,仰头望着自己的主翁,忽然感觉视野中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在晃动。
是鸟兽还是鬼魅呢?他下意识地移动目光,还没来得及看个清楚,一团黑影便从门楣上扑了下来。
黑影直扑骑在马上的宰相,一道寒光划过眼前,家童发出一声尖叫,圆团团的灯笼跌落在地上,亮光倏然熄灭。
“来人啊!有刺客!”惊叫声此起彼伏,蹲在地上的家童捂着眼睛,忽然感觉到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脚。
“还不快扶相公起来!吓傻了吗?”训斥声在他头顶响起,侍儿慌忙松开手,就看见自己的主翁正满脸惨白地摔倒在地上,几名家丁正围着他,以身相护。
“拿住这刺客!生死不论!”牛僧孺气急败坏地大吼,盯着那道与护卫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心有余悸,浑身发抖。
刚刚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滑下马躲开袭来的匕首,只怕此刻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被家丁们簇拥着,他渐渐冷静下来,见那刺客身量娇小,看上去极有可能是个女子,不由心中一动,高喊:“快去唤金吾卫,围剿刺客!”
此时晁灵云一击不中,见涌上来的家丁护卫越来越多,只得虚晃了一招,趁着金吾卫赶到前,抽身而退。
夜阑将尽时分,天色仍然混沌不明,大街上行人稀少,鲜有灯火。
从新昌坊到平康坊的路途虽然不算近,晁灵云却自信能够甩开金吾卫。她避开官员上朝的大道,取道东市东边的道路,在即将朝西拐向去平康坊的路时,竟迎面看见一队神策军向自己这里跑来。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晁灵云顿时有点傻眼,正犹豫着该往哪里逃,就听见领头的神策军大喊:“找到了!刺客在这儿呢!”
这些人也是来抓她的吗?消息为何会传得那么快?晁灵云觉得有些古怪,却无暇细思,赶紧临时改变方向,趁着天还没亮往兴庆宫的方向逃逸,寻找机会脱身。
呼啸的北风迎面而来,寒冷刺骨,衣着单薄的晁灵云却硬是跑出一身热汗。身后的神策军穷追不舍,眼看天色渐渐开始亮起来,就在这节骨眼上,她竟然还能不顾死活地分心去想:再这样跑下去,可就要到十六王宅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脑中的意识就不由自主地发散开,让她恍惚忘记了自己奔跑的目的,就好像她不是在逃命,而是奔向某一个心心念念的地方。
就仿佛心有所思,灵犀相通一般,在她跑过街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时,忽然眼前一花,纷纷扬扬的冥钱化作一场忽如其来的雪,让晁灵云猝不及防置身其中,就像闯进了一个离奇的梦。
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在茫然中听见了一声呼唤:“晁娘子,快过来。”
无数冥钱被朔风裹挟着,如乱雪一般迷人眼目,追赶刺客的神策军被冥钱打了一脸,骂骂咧咧大呼晦气,直到雪片似的冥钱被风扑簌簌吹远,他们才惊觉已经追丢了人。
眼前只剩下一辆装饰素净的马车,望上去并不显山露水,却能看得出是皇亲国戚的排场。
前两天珍王李诚薨逝,这辆车应当是因为主人正在服丧,才会外观如此朴素,并且能撒得出冥钱来。
快要抓到的刺客忽然不见人影,负责领队的神策军将官不敢不慎,上前与那赶车的人互通了姓名身份,问:“末将等人正在捉拿刺客,敢问大人可有见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可疑人物?”
王宗实被吓了一跳,大惊小怪地问:“刺客?天啊,什么刺客?”
“刚刚有刺客在早朝途中,刺杀节度使刘府公。”那将官简单解释,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大人可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王宗实摇摇头,赔笑道:“我一早出门,整条街上空空荡荡的,不曾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那将官拱手道谢,想领着手下再往前追,然而放眼望去,但见熹微晨光之下,一眼望不到头的开阔长街却是空无一人。
一个会受伤的大活人,没道理像鬼魅一般凭空消失。刚才明明都快追到那名刺客了,怎么就突然冒出一辆撒冥钱的马车,让他们把人给追丢了呢?
将官心中感觉到一丝蹊跷,狐疑地绕回徐徐行驶的马车前,拦住了马车的去路:“敢问大人要去哪里?”
“去荐福寺。”王宗实十分配合地回答,“珍王骤然薨逝,府中乱成一团,珍王长史分身乏术,因光王与佛寺相熟,央求光王代为统筹法事。”
“原来如此,”将官拱拱手,目光却仍对着马车打转,“刺客行凶未遂,又在马车附近消失,末将为了光王的安全,斗胆叨扰光王,求大人让末将看一眼车内。”
“这可使不得。”王宗实脸色一变,慌忙摇头,“将军不会是怀疑刺客藏在马车里吧?这怎么可能呢?光王还在车上呢,若是见到刺客,难道会不出一声吗?”
“毕竟马车可供藏身,末将必须确保那刺客不在车中,否则万一他挟持了光王,你我可都担待不起。”这将官隶属神策右军,一向骄横惯了,嘴上虽然说得客气,却并没把一个不得势的光王放在眼里。
“这恐怕有些不方便,将军,要不这样……”
“得罪了。”不等王宗实把话说完,将官已强行将他挤到一边,掀开了车帘。
“使不得!”王宗实矢口惊呼,奈何细胳膊细腿,根本没法阻止那名孔武有力的将官。
于是厚重的车帘一掀,车中景象骤然尽收眼底,让将官呆若木鸡。
只见光王穿着一身素白的小功麻衣,怀中却搂着一名未着寸缕的女子——那女子披散着满头青丝,身体虽有大氅遮挡,却还是香肩微露,凝脂般的臂膀上不见一丝伤痕。
将官立刻排除了这女子是刺客的嫌疑,却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光王服丧期间,公然宣淫?
第074章 有女同车
车厢中,李怡飞快拉起大氅,将怀中女子紧紧裹住,面若冰霜地盯着那将官,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将官回过神,连忙松手放下车帘,惶恐地告罪:“末将该死,请殿下恕罪。”
王宗实带着一脸“我早就说了吧”的表情,往他手里塞了一枚银铤,低声道:“咳咳,这种事,光王其实不常做,但今天这日子……挑得的确有点不是时候,事关光王声誉,还请将军不要外传。”
“大人放心,末将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外面乱嚼舌头。”
车厢外,嘈杂声渐渐远去,随着危机解除,车厢里的气氛却缓缓凝滞起来。
李怡低着头,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意外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怀里柔软而温暖的娇躯贴得是那么紧,他知道自己再不放手,只怕又要惹她厌憎,可他依然选择沉浸在这份令人意乱情迷的温存里,怎么也舍不得放开手。
面对着几欲将自己寸寸蚕食的目光,晁灵云有种肌肤被灼烧的错觉。她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从李怡怀中挣脱,默默将褪到腰际的夜行衣穿回身上,虽然全程动作小心,又有厚重的大氅遮掩,依旧难免泄露了几缕春光。
为什么她总是如此狼狈地落在这人眼底?明明想好了再也不见,却偏偏又被他欢喜的目光痴缠,让她埋藏在心里的怨恨瞬间爆发。
晁灵云合拢衣襟,抬手甩了李怡一记耳光,几根青丝散落在她的眉眼上,越发衬得她目如寒星。
“登徒子。”她咬牙低喃,目光直直瞪进他眸色浅淡的眼底,如照着明澈的秋水,映出她杀气腾腾的面孔。
李怡顾不上自己火辣辣的半张脸,也舍不得挪开目光,小声解释了一句:“并非李某有心唐突,事出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晁灵云想挑起一丝冷笑,僵硬的脸颊却实在牵不动嘴角,只淡淡道:“我知道,殿下总是有诸多无奈。”
话一说完她就严严实实地闭上了嘴,因为她发现自己一张口就像泄了气,眼泪竟会憋不住地往外冒。她不想在李怡面前做出一副委屈掉泪的模样,倒好像她有意乞怜似的,想想都窝囊极了。
“随你怎么说吧。”李怡听了她刻意的讽刺,竟然没脸没皮地露出一抹笑,“反正是我救了你。”
晁灵云顿时没了脾气,以为他想借机要挟自己,横下心反问:“是又如何?殿下想怎样?”
李怡一愣,缓缓道:“我没打算如何,只是很庆幸在你有危险的时候,我会与你走在同一条路上。”
晁灵云看着李怡身上素白的小功丧服,想起之前王宗实在车外提到珍王薨逝,却不知道珍王是李怡的哪一位亲人。不论如何,李怡现在总归是在服丧,他冒着颜面扫地的风险救了自己,她还这样咄咄逼人也怪没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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