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终于回过神,抬头看向宝珞,还没来得及答话,站在不远处的李怡就已经先开了口:“本王家事,不劳娘子。”
宝珞闻言一愣,没法反驳李怡,只能更紧地握住晁灵云的手,对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晁灵云挣开她的手,小声道:“温儿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她嫁给李怡,生下温儿,两人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她逃不开,也不能逃。
宝珞无可奈何,只得让步,临去前不安地叮咛:“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去教坊找我。”
宝珞离开后,晁灵云默默走到李怡身旁,枯站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上一次如这般形同陌路地站在他面前,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忍不住握紧空空的双手,低声哀求:“十三郎,你别受颍王蒙蔽,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可以说清楚,我没有背叛你。”
“行了,我们先回府,”李怡打断她,背过身冷冷道,“今日这赏花之约,果然是一场鸿门宴。”
第135章 夫妻离心
晁灵云跟随李怡提前离开慈恩寺,返回光王宅,同行的吴青湘与王宗实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青湘正心乱如麻,趁着无人注意,在抵达光王宅后又悄悄溜出门,去找医馆的郎中号脉。
留在宅中的王宗实却是遭了池鱼之殃,在李怡阴沉的脸色下,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安正院里,晁灵云独自面对李怡,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恨不能多生出几张嘴来:“十三郎,我身份复杂,有自己的主翁,这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我的错,是错在一直没对你坦诚,但要说我出卖了你,为颍王立下大功,那绝对是子虚乌有的事。”
李怡一直默默听着她说,直到她把话说尽,一脸惶惑地望着他,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身份不简单,只是我再不曾想到,你竟是李瀍的人。”
晁灵云因为激动而绯红的脸蓦地一白,沉默了片刻,才颓唐低语:“我不是颍王的人。”
李怡不接腔,静静等她下文。
“我,我真正的主翁,是宰相李大人。”晁灵云吞吞吐吐道,“因为他与颍王交好,才命我效忠颍王。”
“原来如此。”李怡沉思片刻,无奈哂笑,“想不到这两人的交情,早已如此深厚。”
晁灵云不敢接话,低着头,双手将自己的裙子搓揉得一团乱。
偏偏这时李怡又问:“你说不曾出卖我,那么李瀍又是如何知道船上装的是兵器?”
“我不知道。”晁灵云如实回答,也想不通这点,“兴许是从别人那里泄露出去的,也未可知。”
“好一个未可知……”李怡与晁灵云四目相对,面露苦笑,“可为什么出事之前无端去了一趟郑注宅邸的,偏偏是你?”
晁灵云闻言一愣,立刻大声反驳:“我潜入郑注宅邸,怎么会是无端?我是为了你!”
然而她话一出口,瞬间又语塞——当时她一厢情愿为李怡奔走,却空手而归,就算自己是清白的,也成了口说无凭的虚词。
“你怀疑是我向郑注告密?”对着李怡漠然的双眼,她有气无力地问。
李怡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换了一个问题:“当初重伤我的刺客,是不是被你灭了口?”
“灭口”二字一出,晁灵云立刻瞪大双眼,浑身寒毛倒竖:“你早就知道这件事?然后认定是我灭口?呵呵……为你报仇,又成了灭口吗?原来你从那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如果是这样,我做的哪件事不能颠倒黑白呢?”
她失望地睁大眼,眼前这人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君,一墙之隔睡着他们共同养育的孩子。在本该最温暖的家里,面对如此冰冷的怀疑,她哑口无言,是真的怕了。
她与他之间,明明应是最亲密的关系,在这一刻却比游丝还要脆弱。
晁灵云望着又变成哑巴王的李怡,一阵心灰意冷,忽然又怨愤起来,口不择言道:“你不也骗过我!”
李怡浑身猛地一僵,是非曲直尚未辨明,心已是先灰了一半。
晁灵云意识到自己说了火上浇油的话,却又因为心里堵着一口气,强撑着不肯先示弱。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沉默的僵局。李怡盯着晁灵云,双眼微微发红,许久之后无力地低下头,哑声道:“你说得对,我们从一开始就彼此欺瞒。所以我不诚,你不诚,却要我们的感情坚如金石,可见我们的姻缘……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晁灵云气得一阵肝疼,紧咬着一口玉牙,不等开口,眼泪先成了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掉了下来。
她哭得如此悲切,泪珠飞快滑下苍白的脸颊,下垂的唇角却紧抿着,不发出一声怨怼的呜咽。
这样的晁灵云,李怡从不曾见过,他顿时有些慌神,觉得天大的事也可以先往后推一推,缓和语气劝道:“你别哭了,我们好好说。”
他这一劝,晁灵云哭得更凶,自然而然也就开了口:“当初,我受你蒙骗,被打进诏狱,命都差点没了,事后我怨过谁?”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哭诉,好几次差点背过气去,李怡只好顺着她哄:“是,是,你不曾怨过我。”
“你折了一条船,一定要找一个人怪罪,我又立身不正,活该担这道罪名。颍王的事是我理亏,对你的亏欠,我只能拿命抵,横竖是一条贱命,你想拿就拿去……”晁灵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喉咙刀绞一般痛,连心口那一片也被牵连着,疼得一阵阵发紧。
大起大落的心绪之下,她浑身颤抖,冷汗浃背,随着一股脑把狠话说完,突然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瘫倒在坐榻上,紧跟着小腹深处一阵抽搐,开始隐隐作痛。
她连忙伸手护住小腹,吓得脸色煞白。
李怡看出不对劲,立刻高声呼唤王宗实:“快去请太医!”
王宗实一直守在门外,心里早不知念了多少句佛,不料听着屋中吵到一半,李怡忽然喊着请太医,吓得他嘶吼着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很快太医赶到安正院,替晁灵云号脉,果然毫不意外地切出了喜脉,皱着眉头责备:“孺人怀妊未足三月,怎能如此大动肝火?”
“我……我不知道,”晁灵云红着脸,吞吞吐吐解释,“我生下温儿之后,月信迟迟未至,女医说,凡是妇人哺乳都会如此,所以不曾往孕事上想。”
她的语气中满是愧疚,太医怕她心思太重不利胎孕,安慰道:“好在发现的及时,孺人不必担心,下官这里开一副安胎药,往后孺人小心养胎便是。”
“多谢太医。”
“安胎最需静养,所谓七情伤身,孺人切记。”太医叮嘱完,开了方子,又将诸事细细对李怡交代了一番,才放心地告辞离开。
太医走出安正院,快到光王宅中门时,忽然看到吴青湘拎着一只药包,迎面向自己走来。
出于医者的敏感,他不禁留了心,主动招呼了一声:“吴娘子。”
第136章 偷听
吴青湘顿住脚步,脸上勉强浮起一抹笑意,款款与太医见礼。
太医拱手还礼,热心地问:“娘子去抓了什么药?若有不适,遣人叫下官来一趟就是,何必自己劳动?”
“多谢太医关怀,我并无大恙,只是近来吃多了荤腥,肠胃有点不舒服,正好外出就顺便抓了点药,不想给太医添麻烦。”
“行医治病本就是下官分内的事,娘子何须如此客气?”太医打量着吴青湘,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为她开过的药方,问道,“娘子的阴虚血热之症,如今调理得如何了?娘子不提,下官也总是忘记,正好今日替晁孺人看诊,顺道也替娘子号一号脉如何?”
“我身上这点小恙,吃了太医开的药,哪有不好的道理?”吴青湘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岔开话题,“晁孺人玉体欠安?她没事吧?”
“哦,娘子放心,孺人是喜脉,很快光王又要有添嗣之喜,”太医笑道,“娘子若调理好了阴虚血热的病症,应该很快也会有喜信。”
吴青湘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多谢太医吉言。”
太医又寒暄了两句便告辞离开,吴青湘拎着药包走回自己的厢房,支开侍儿,独自坐在榻上,静静出神。
那家不知名医馆里好心的郎中,在抓药时给她的告诫,于眼下这个静谧时刻幽幽浮上她的脑海。
“这虎狼之剂,还请娘子千万慎重对待。在下知道娘子一定是有不可言说的苦衷,万不得已才需如此,然而名节虽贵,总是性命要紧,娘子服药之时,一定要有家人看护,落胎后也要注意器用洁净、饮食滋补,必须小心调养,方可不误将来。”
如此苦口婆心的郎中,可谓仁心仁术,可惜他并不知道,她必须瞒着所有人,独自饮下这一剂苦药。
吴青湘盯着搁在桌案上的药包,目光漠然,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同样是怀上孩子,为何她必须冒着性命之忧除去孽种,而另一处院落里的两个人,却在此时此刻分享着无限的欢喜?
只要想一想,便觉得这样的差别实在太不公平!
吴青湘抬手抹去眼角上湿润的痕迹,紧紧咬着牙,突然猛地站起身来,迈步走出自己的小院。
她一路走进安正院,借口有事向光王禀报,畅行无阻地来到李怡的寝室之外,侧耳倾听屋中的动静。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可就是鬼使神差的,想听一听那两个人此刻在说什么、做什么。
然而飘入吴青湘耳中的对谈,却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你已有了身孕,好好安胎要紧,我们先和好吧。此前种种,我都可以暂时不追究。”隔着一道紧闭的窗,李怡的语调平静到不真实,简直让吴青湘怀疑自己的耳朵。
“暂时?”那个被李怡捧在掌心的女人轻轻冷笑了两声。
“灵云,你总要给我些时间,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李怡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后一反常态地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的身份、位置,以及将来的打算,都决定了我有很多顾虑。赵缜和善慧不知所踪,于我而言,几乎是折了一条臂膀,难道你要我装作若无其事?”
这听上去语气急躁的一段话,让吴青湘的心陡然跳得飞快——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她自顾不暇的这段时间里,平日如胶似漆的两个人竟然闹翻了?
吴青湘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偏偏屋中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等得心浮气躁、掌心冒汗,晁灵云的声音才幽幽响起:“是啊,你不必为了我,再假装什么了。”
寝室里,晁灵云黝黑的眼珠睁得大大的,像两潭深到映不出光的死水,定定直视着李怡:“你出了这座府邸,在外总是要装聋作哑,结果回到家中也不能卸下心防,还要对着我强颜欢笑,其实一直都很累吧?”
她平心静气地说话,李怡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听着,心一层一层地冷下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三郎,我不想在你眼中变得歇斯底里、不讲道理。”晁灵云对着他琥珀色的双眼,看见了闪烁其中的痛楚,却力不从心,“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我刚想抛开一切,守在你身边,颍王就设下了这样的局,更可怕的是,他真的伤到了你我。所以我应该是赌输了吧?他和你身上流着一样的天家血脉,比我更能洞悉你、影响你。”
李怡静静听完她的话,心口闷得像快要溺死,挣扎了许久才缓过气,沙哑开口:“你说的,也许都对吧。”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赌了一口气:“无论李瀍的话是真是假,有些事终究改变不了,你很快就要为我生下第二个孩子,所以不管是忠诚还是背叛,你总要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晁灵云浑身一颤,此刻李怡口中的“一辈子”,让她心底隐隐生寒:“我一介女流,无足轻重,颍王只是想利用我打击你。他既然决定构陷我,就有得是办法让你查不到真相,到最后你要如何对我?又如何向你的人交代?”
她战战兢兢问出自己最大的顾虑,李怡却将目光自她身上挪开,低声道:“最后的事,就到最后再说吧。”
吴青湘站在寝室外,听屋中好一会儿不再有动静,便转过身,悄悄离开。
一路步履无声,她走到廊庑下,遇上长吁短叹的王宗实,主动开口道:“光王好像在与孺人怄气呢,我还是先避一避吧。”
王宗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避一避也好,免得引火烧身。”
吴青湘微微一笑,拿他打趣:“我还好,就是苦了你了。”
“可不是嘛,他们一吵架,我这颗心哪,就七上八下的。”王宗实长叹一口气,感慨道,“要是善慧法师还在就好了,也能有个人替他们开解开解……”
他一提起善慧,吴青湘就不免想起赵缜,不由蹙起眉头,脸上也没了笑意:“我晚些再过来,先告辞了。”
说罢她快步回到自己的居处,掩上房门,慢悠悠走到桌案边,伸手轻触尚未拆封的药包,轻声一笑:“这一副药,倒是没白抓……”
第137章 虎狼之剂
深夜,思远斋中,吴青湘低垂着眼睑,向李怡禀告:“宵禁前线人来报,西市茶行今日忽然被京兆尹带兵搜查,因为赵缜不在,只靠着掌柜一人周旋,吃了不小的亏。”
一听到这个消息,李怡眉头皱得更紧,低声道:“他还真是步步紧逼,禁卫军有没有查到什么?”
“没有,重要的账册赵缜一向随身携带,所以有惊无险,只是破了些财。”吴青湘适时抬起双眼,直言不讳道,“我已听王宗实说了晁孺人的事,事到如今,恐怕不能再听信她的一面之词,不知殿下如何打算?”
李怡沉默不语,双目向着灯烛,浅如琉璃色的眼眸里半是痛楚、半是眷恋,牵动着他修长的眉眼,让所有矛盾与挣扎,都在明亮的烛光下纤毫毕现。
吴青湘仿佛抛下鱼钩的钓客,等得越久,越想要一个结果,就在她快要以为自己等不到答复的时候,李怡终于开了口:“这件事,我会公私分明。”
吴青湘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进言:“殿下,事不宜迟,还请尽快彻查晁孺人。不查清颍王那一方到底知道了多少,我们只会一直处于被动。”
“我知道,查,是一定要查的。她若真的是被颍王构陷,我也该尽快还她清白……”李怡怀抱着一线希望,陷入沉思,片刻后有了决定,唤来王宗实,“晁孺人原先的居处,你带人去仔细搜检,若发现可疑之物,要及时报知我。至于安正院那里,明日借口洒扫,让侍儿悄悄翻检便是,别惊动她。”
“是。”王宗实拱手领命,立刻出去督办。
吴青湘趁热打铁,向李怡请缨:“殿下,晁孺人原先常走动的两个地方,教坊和平康坊,便由我去打探吧。我懂得殿下的心意,不会得罪那几位娘子的,免得将来晁孺人埋怨殿下。”
李怡想了想,颔首应允:“也好,你且小心行事,切勿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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