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实奉命行事,经过一番彻夜搜查,没找着什么可疑之物,只在晁灵云原先居住的卧房里发现了一包可疑的药。
他不敢怠慢,当即报送李怡,请示道:“殿下,可要小人将太医唤来,弄清楚这包药的用途?若此药不是拿来害人的,也好证明孺人的清白。”
“不必,我要找一个我信赖的人,当面鉴定这包药。”李怡盯着药包,沉声道,“你去替我备马,我要去一趟慈恩寺,面见方丈。”
“这风口浪尖的,可会不妥?”王宗实有点忐忑,担忧道,“万一又惹颍王起疑心……”
“无妨,”李怡冷冷一笑,“难道只准他赏牡丹,却不准我为了妻儿平安,去烧香拜佛吗?”
王宗实连声称是,为李怡备马,待到宵禁一结束,李怡便在晨鼓声中骑上骏马,一骑绝尘驰向慈恩寺。
早在昨日,慈恩寺方丈便从小沙弥口中得知了发生在东廊院里的变故,不料李怡突然于清晨造访,竟是让他当面鉴定一包药,这着实令他摸不着头脑。
然而在仔细辨识了药物的配方及分量之后,方丈素来和蔼的脸色渐渐凝重:“殿下,这可是一剂猛药,敢问此药从何而来?”
李怡的心猛地一沉,低声道:“这药的用途,劳烦大和尚先告知。”
“此药可使妇人落胎,且药性甚猛,殿下是从何处寻得?”
李怡的脸色一下子阴沉得可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此药在我后宅中偶然被发现,想来不知是什么人偷偷弄进宅中,妄图加害宅中女眷。”
“阿弥陀佛,”方丈念了一句佛,庆幸道,“万幸殿下发现的及时,此药一经服用,定然无可挽回,便是老衲也束手无策。”
“是啊,真是万幸……”李怡喃喃附和,心里却怎么都想不通,为何灵云要给自己备下这种药。
莫非她不想生孩子?不,不可能,温儿不就是她满怀着期盼生下来的吗?
他不停在心中说服自己,脑中一闪念,却想起灵云当初差点落胎,幸亏途经慈恩寺得到方丈救助,才保住了腹中胎儿,一股寒意便从心底直涌而上。
那时的幸运,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假象?一个令她悔恨的意外?
仅仅是一念萌生,可怕的假设便无限蔓延,越钻越深,越思越恐。他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此药的来龙去脉,我必须回府彻查,就不打扰了,多谢大和尚拨冗为我验药。”李怡魂不守舍地从蒲团上起身,向方丈告辞。
方丈见他脸色惨白,步履虚浮,不放心地将他送至山门,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还请殿下放宽怀抱,不必太过忧心。”
李怡心不在焉地别过方丈,策马返回光王宅,一路都在想着那一包落胎药的用意,只觉得心里有一团业火熊熊燃烧,几乎让他堕入魔障。
为什么王宗实搜出的是这包东西?他宁愿搜出她通敌的密信、谋害他的鸩毒,或者是任何试图置他于死地的凶器,也好过这一剂冷酷无情的狠药。
他甚至,都没法拿这包药质问她,只因为害怕问出的真相,他比她更加无法面对。
李怡失魂落魄地回到光王宅,匆匆向安正院走,一路心乱如麻,还没理清该用怎样的态度去见晁灵云,就看见吴青湘捧着一只食盒,盈盈向自己走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怡望着吴青湘,想到灵云一向对她冷淡排斥,不由皱起了眉头。
“殿下回来了?”吴青湘欠身施礼,无奈地苦笑,“殿下清晨离府后,王娘子登门求见晁孺人,一直与她躲在房中说话。我想听一听她们说什么,便主动送了一些点心进去,可惜,被她们连人带食盒,一道撵出来了。”
李怡一听说宝珞来找晁灵云,便理解了吴青湘这番作为,问:“你可有听到什么?”
“只偷听到一点,但不知前因后果,就觉得晁孺人说的话挺反常的。”
李怡紧紧盯着她,问:“她说了什么?”
吴青湘微微蹙眉,一脸疑惑地回答:“她说……腹中的孩子,留不得。”
第138章 执念
吴青湘的话仿佛一根最毒的针,猝不及防间刺入李怡的心。
他静静伫立着咀嚼这句话,不动如山,死寂亦如山。
吴青湘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威压,如泰山压顶,却铆足了劲、挺直了身,不动声色地与他对抗。
李怡面色阴沉,定睛注视着她,问:“难道你就听见这一句?”
吴青湘不知道他信了自己几分,小心翼翼、半真半假地回答:“王娘子哭得太厉害,盖过了晁孺人的声音,所以后面的话我听不太清……”
李怡无心再听她说什么,径自往安正院里走,直至走到窗边,果然听见宝珞呜呜咽咽的哭泣声,间或还有晁灵云无力的声音在劝:“别哭了,我都知道……我不会怪你……”
“你不怪我,我就更要哭了,”宝珞抽噎着,大声道,“我还要为我自己哭,亏我一心一意对他,他拿我当什么了?师父当初就劝过我,让我不要感情用事,尤其不要拿那些公子王孙的心当真,我还腹诽她迂腐,今日之祸,果然是现世报,来得快!”
晁灵云躺在床上,听着宝珞喋喋不休的哭诉,低声道:“师父一向看得远。”
“是啊,”宝珞吸着鼻子,两眼通红道,“当初我赌天咒地,说颍王待我极好,绝不是薄情之人,师父却说,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人,自然不乏深情之辈,只是王侯之家,城府亦深。这类人遇事总爱往反处想,往深里琢磨,你说一句话,他恨不得从里头解出第二层、第三层的意思来,就好像拧手巾一样和你反着使劲,时间一长,再深的情也要像手巾里的水,都被这使不到一处去的力气给拧干了。”
晁灵云听了宝珞的话,想到李怡与自己,就像忽然为心病找到了解药,混乱的思绪渐渐理清——师父所说的这类人,不正是李怡吗?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统统不肯听取她最简单的解释,非要从各路旁人的口中,拼凑出一个最诡奇的“真相”。照着这样的思路,他对她用情越深,只会对她曲解得越厉害,彼此之间的心结,真不知何时才能解得开……
就在她怔怔出神之际,宝珞忽然用力摇了摇她的手,拉回她的神智:“灵云,昨日我回到教坊,将这事告诉师父,师父与我谈了很久。本来我都觉得无颜再见你,是她让我一定要来找你,尽快解开误会。师父说,她是过来人,知道这‘池鱼之殃’的苦楚,让我给你捎句话——她说你若是扛不住,无需苦捱,她那宅子宽敞着呢,随时随地等着你回娘家。”
晁灵云眼底一热,紧紧回握住宝珞的手,哽咽道:“你回去替我谢谢师父,教坊学艺那段日子,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常常想,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乐伎,能够一辈子待在教坊里学艺,只识词曲歌舞,该有多好……”
她惆怅地感慨完,刚准备向宝珞婉拒师父的好意,冷不防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随即门帘一晃,竟是李怡闯进了屋中。
寝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李怡死死盯着晁灵云,脸色阴沉得可怕。
晁灵云知道自己刚刚说给宝珞听的那些话,多半已被李怡偷听了去,而他心里又会如何误解自己,她已经懒得细想,索性沉默以对。
坐在床榻旁的宝珞连忙起身行礼,尴尬地寒暄:“奴婢拜见光王殿下,昨日奴婢对殿下多有失礼,望殿下恕罪。”
李怡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开口逐客:“灵云该休息了。”
宝珞一愣,惶惶望了晁灵云一眼,见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只得无奈从命:“是,奴婢告退。”
宝珞一走,屋中顿时只剩下两个人,李怡走到床榻边坐下,脱口便问:“你想走?”
晁灵云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半坐起来,望着李怡问:“你既然已经听到我们说话,那你有没有听到我师父那番言论呢?”
李怡知道她在问什么,只觉得可气又可笑:“我听到又能如何?元真娘子是一个纯粹的人,但若依照她的活法,我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晁灵云看着他一脸恼火的模样,知道他是不打算反思了,灰心地低语:“是啊,你情有可原,这不怪你。”
“那孩子呢?”
他突兀的问题让晁灵云一愣,糊涂地问:“你说什么?”
“这孩子对你来说,是个累赘吗?”李怡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双眼,狠戾地说,“我不会放你走,孩子你也要给我安安分分地生下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晁灵云从他的话中听出一股决绝的狠劲,眉头拧得死紧,“我从没想过离开你,也没把我们的孩子视为累赘,真的,我就是因为对李大人坦言了退意,才会被颍王如此利用,至于信不信,随你吧。”
“我信不信,对李瀍而言,都已是输了这一局。我现在唯一可计较的,就是对你而言,我到底是不是一个笑话。”李怡双眼发红,哑声道,“李瀍当面揭穿你,就是为了让我变得如此可笑吧?从昨日到现在,我疑神疑鬼,满心都是你的真真假假,将自己的平生抱负忘得一干二净。李瀍将你安插到我身边,要的正是这一天,他从一开始就算得很清。”
李怡说这话时,目光中闪现的迷惘与痛苦,让晁灵云刹那间洞若观火——想要打击一个满腹机心的人,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利用他的软肋设一个迷局,颍王成功将李怡引入局中,她站在局外看着他,哪怕再心急如焚,也唤不醒他。
“十三郎,事已至此,你若破不了迷障,才是真中了颍王的计。”晁灵云眼含泪光,不甘心地哽咽。
“是啊,事已至此……”李怡抬起一只手,发颤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苍白的脸颊,忽然魔怔一般低声道,“若真如你所言,我破不破得了这层迷障,又有什么关系呢?今后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只能死在我身边。”
第139章 挑拨离间
他痴狂到失去克制的宣言,听得晁灵云一阵心惊肉跳。
“十三郎,你这些话,是真心的吗?”她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竟从李怡口中听到这等狂言。
李怡没有回答,在她腮边流连的手指直接用力扣住她的下巴,猛然低头吻住她的双唇。
这一吻,与二人之间濒临绝境的冰冷气氛不同,让晁灵云感觉到彼此都还有着温暖的血肉,她禁不住颤栗起来,双唇哆嗦着,感受李怡对自己泄恨般的吮吸与啃噬,直到疼痛迫使她将他推开。
她急促地喘息着,曲起双膝退避到床角,泪眼蒙胧地望着李怡,低喃:“这太荒唐了……”
“也许是吧。”李怡被她躲避自己的姿态惹恼,烦躁地站起身来,“我大概是疯了。”
说罢他转过身,逃避似的向外走,只留下晁灵云一个人在寝室里,对着一室寂寥茫然发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啼哭声传入晁灵云耳中,她猛然醒过神,就看见乳母抱着温儿,正站在门边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晁灵云赶紧抹抹脸,哑声招呼:“温儿怎么哭了?快过来。”
乳母走上前,将温儿抱到床榻上,拘谨地解释:“小郎君是许久看不见娘子,闹脾气呢。奴婢哄劝不住,这才斗胆抱他过来,娘子多担待。”
“这有何妨?下次他再哭,你只管抱他过来。”晁灵云抱起孩子,爱怜地拍抚着,在他耳边轻轻哼唱小曲。
乳母站在床榻前,默默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试探着开口:“娘子方才……与光王吵架了吗?”
晁灵云一愣,没有回答她,低着头揉捏温儿胖胖的小手。
“娘子与光王伉俪情深,哪有隔夜的仇。只是夫妻相处,女子终究要多容让些,回头娘子若是气消了,还是尽早去找光王说几句软话,给他一个台阶下吧。”乳母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劝道,“先前我隔着窗子,瞧见吴娘子一直在院中徘徊,娘子切莫因为与光王置气,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晁灵云听到这番话,知道乳母是在好心提醒自己,然而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一听见吴青湘这个名字,她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根本无暇将心思放在争宠上:“我知道了,光王那里我自会去料理,你仔细照顾好温儿才是。”
乳母见晁灵云脸色烦闷,不敢再置喙,连忙低头应了一声“是”。
虽然没与乳母多谈,晁灵云却还是将她的提醒放在了心上。晚膳后,她寻思着也该找个机会与李怡和好,便穿好衣裳,走出寝室去找李怡。
王宗实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王宅里一边犯愁一边瞎转悠,正巧迎面撞上晁灵云,忙苦着脸走上前,嘘寒问暖:“娘子怎么不在房中好好歇着,当心着了风寒。”
“我已经歇了一整天了,饭后出来走走,对身体也有助益。”晁灵云淡淡一笑,问道,“光王在哪里?我想见他。”
“光王在思远斋里,正借酒浇愁呢。”王宗实打量着若无其事的晁灵云,弄不清她心里想什么,斟酌着劝道,“娘子,光王一向心思重,这一次,他是真的伤了心了。娘子与颍王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晁灵云平静地注视着王宗实,一字一顿道:“我虽受制于颍王,对光王却是一心一意,你可信我?”
“小人自然是相信娘子的。”王宗实连忙附和,“娘子就算不为光王,与小嗣王也是母子连心,焉能舍弃这份骨肉深情?奈何当局者迷,光王一时为情所困,才会看不穿颍王的伎俩,等他头脑转过弯来,很多事自然也就能想清了。”
晁灵云点点头,低声道:“有些心结,是得尽快解开,毕竟我还要与他长相厮守,好好过日子呢。我这就去思远斋找他。”
王宗实如释重负,笑道:“娘子能这样想,就对了。”
晁灵云别过王宗实,独自往思远斋走,一路穿过碧树幽篁,才到门口,就看见书斋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她不由脚下一顿,随即便看着吴青湘轻盈地跨出房门,望着自己粲然一笑:“娘子来了?娘子先进去少坐,我去替光王取酒。”
晁灵云看着她满面春风的模样,心中一沉:“是你一直陪着光王?”
“是啊。”吴青湘眉眼含春,整个人舒展得像淋了春霖的青禾,笑着与晁灵云擦肩而过,“娘子先进去陪光王几杯吧,我去去就来。”
晁灵云木然站在原地,一直等她走远,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斋的门。
此刻书斋中正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气,她皱起眉头,绕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斜倚在桌案边的李怡。
而桌案上除了几道精细的山珍海味,赫然放着两副酒具。
即使早有所备,怀着柔情的心还是瞬间一阵刺痛。晁灵云缓缓走到李怡身边,望着他双目紧闭,昏然支颐的模样,迟疑地问:“你喝醉了?”
她一句话问完,过了好一会儿,李怡紧闭的双眼才微微睁开。他带着醉意的眸子宛如琥珀色的兰陵酒,一对上晁灵云受伤的双眼,便溢满了哀伤:“为何是你?”
“什么?”晁灵云听不懂他的意思,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便已被李怡伸过来的手连拖带拽着,跌进他温热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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